刘照野不知道陈停云在做什么。但她知道自己一会要去做什么了。
熟悉的铃声响起。这次是一个男人报警说他儿子从楼上摔下来了。刘照野保存了文档,闷掉杯子里最后一口茶。
警车呼啸着冲出城区,窗外的风景从规整的楼房迅速退化为低矮的农舍和连片的田地。空气里泥土腥气和有机肥的气味。
北郊春和村,一个地图上不起眼的点,此刻却像块吸饱了水的海绵,沉甸甸地压向疾驰的警车。现场是一幢灰扑扑的三层农宅,孤零零杵在村道边。警戒线已经拉起,圈住了楼前一小块水泥地。几个村民远远站着,交头接耳,眼神里混杂着冷漠,可惜,和一种隐秘的窃窃私语。
刘照野推开车门,房屋西侧,两滩暗红色的血迹洇开,像两朵败落的山茶。较大的一滩距离农宅阳台的垂直投影线足有两米多远,旁边散落着一双小小的、沾了泥的童鞋。
当地派出所的民警已经到了,正在固定证据。看到刘照野她们过来了,他站起身介绍情况:“坠楼点在三楼阳台。报警人是他继父,李贵,现在人在屋里。”他凑到刘照野耳边低语。“坚持要查证的人是孩子的亲奶奶,她觉得孩子不可能自己玩掉下去的。”他用手比划了一下高度。“孩子才一米多出头,阳台扶手我们测量过,有80厘米,确实有些诡异。我们怀疑......”
刘照野点点头:“了解了,我们来问问他。”目光扫过那双小鞋,心头像被什么钝器撞了一下。她扭头跟江天毅和杨未冬说:“你们控制现场外围,询问村民,跟着派出所的同志收集一下证据,我跟鹏鹏去问问他。”
她们王鹏鹏慢慢走进农宅,一楼堂屋光线昏暗,弥漫着陈旧的灰尘味。
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佝偻着背坐在条凳上,肩膀微微发抖。听到脚步声,他猛地抬起头,神情惶恐地看着来人。
“警......警察同志......我儿子......聪聪他......”“李贵是吗?”刘照野在他面前站定,声音亲和,但仍不动声色的打量着他。
“是......是我。”李贵的声音颤抖。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背心,脚上趿拉着一双沾着泥点的蓝色塑料拖鞋。刘照野拉过椅子坐在他面前,温柔的问他:“能说说当时发生了什么吗?”
他语无伦次,手指抠着条凳边缘,眼睛向上撇:“我......我当时在在三楼睡觉......聪聪就在旁边玩......”“孩子多大了?”刘照野问,同时示意江天毅记录。
“六岁......”他手又拉拉自己的衣服,眼角渗出几滴眼泪。“当时就你和孩子在家?”刘照野追问,目光不动声色地掠过对方沾泥的拖鞋底。
“是......,他妈......他妈在镇上厂里上白班,我早上下地,中午回来午睡,没想到......”李贵用力抹了把脸,把流出的眼泪擦去。
“带我们去三楼看看吧。”刘照野的语气温和,扶起了李贵。
李贵站起身,脚步虚浮地引着他们走上狭窄的水泥楼梯。楼梯间堆满了杂物,光线更加昏暗,只有沉重的脚步声在回响。
三楼所谓的“卧室”,更像是个杂物间。一张旧床靠着墙,被褥凌乱。南面是一个封闭的阳台,由老式的平开窗锁着。刘照野的目光瞬间锁定了阳台西起第二扇窗户下——两张红色的塑料方凳叠放在一起,靠在阳台墙边。
她戴上手套,走近。窗户下缘距离阳台水泥地面约莫八十多厘米。叠放的凳子总高度超过五十厘米。江天毅已经蹲下,用强光手电仔细检查凳面,又扫视着凳子周围的地面。他抬起头,对刘照野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凳面上干干净净,没有小鞋印,凳子周围的水泥地上,除了灰尘,也只发现了几枚清晰的、纹路熟悉的拖鞋印。江天毅面不改色,撇了一眼身后的李贵,他还在扣自己的衣服,紧张的看着刘照野的方向。
刘照野的目光移向窗户。窗玻璃蒙着灰,窗框是陈旧的暗绿色漆。她俯身,目光扫过窗台内侧和下沿。技术队的同事也跟了上来,按照刘照野的要求,熟练地开始刷显指纹。很快,结果出来了——窗台内侧下沿,由西向东分布着几枚清晰的指掌印,纹路粗大,属于成年男性。
刘照野的心沉了下去。她走到窗边,透过蒙尘的玻璃往下望。一楼那两滩血迹在视野里格外刺目。
“李先生,你听到声音跑过来,当时窗户是开着的还是关着的?”刘照野没有回头,声音平静地问李某。
“......开......开着吧?我......我记不清了......太慌了......”李某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江天毅正看着他。
“记不清了吗?”刘照野转过身,目光锁住他的眼睛。“你跑到阳台往下看,看到孩子躺在地上,然后呢,你做了什么事情,一点都想不起来了吗?”
“我......我就赶紧冲下楼啊!跑到他身边......叫他的名字......可他.......他耳朵眼里就流出血了......”李贵又抹了抹眼角,顺便摸了摸额头。“我就赶紧打120......他们就把我儿拉走了......他奶奶听到消息,赶紧就过来跟着车走了......”他靠着门框滑坐到地上,捂着脸呜咽起来。
刘照野没再追问,只是对江天毅使了个眼色。江天毅会意,走到李贵身边,语气尽量平和:“李先生,先起来,我们得更详细的问您一些问题。”
李某被江天毅半搀扶着下了楼。刘照野留在原地,目光再次扫过那两张叠放的红色塑料凳,扫过窗台上那属于成年男人的指印,最后定格在楼下那片小小的、凝固的暗红上。
刘照野和江天毅并排坐在长椅上,两人直勾勾的盯着李贵。李贵在这注视下咽了咽口水,开口问道:“警察同志......怎么了吗?”
刘照野像是恍然发觉,微笑着说:“别在意。我们就是有几个问题想向您了解一下。您和聪聪的的关系怎么样呢平时?”
李贵捏着衣角喉结上下滚动着:“好......挺好的。我待他跟亲儿子似的,他......他也黏我。她妈天天在外做工,平时也是我在带他。”
刘照野抬眼扫了他一下:“这孩子平时听话吗?”
“听话,咋不听话呢……他是个懂事的孩子。”李贵的右手无意识地攥住了左手手腕,指腹死死掐着腕骨凸起处。他的视线瞟向墙角的蜘蛛网,语速变快:“就是偶尔淘点,小孩子嘛…… 那天中午还跟我念叨要吃草莓,我说明天赶集给买……” 话没说完,他低头用袖子抹了抹眼睛。
刘照野顺着他的视线瞥了眼墙角,又转回来:“这房子,是你们自己盖的?”
李贵的脚在地面上蹭了蹭,蓝色拖鞋的鞋底在水泥地上划出轻微的声响,膝盖晃动着,彼此打架:“是……是我婚前盖的,他娘嫁过来时带过来的聪聪……”
“聪聪的奶奶,平时常来?”刘照野往前倾了倾身,目光落在他不停晃动的膝盖上。
“不…… 不常来。”李贵的膝盖猛地顿住,随即晃得更厉害,像是被按了快进键的钟摆。他抬手抓了抓后脑勺,指缝里漏出含糊的气音:“老太太在邻村,腿脚不利索,仨月俩月来一回……”
刘照野轻轻叩了叩桌面,声音里添了点凉意:“三楼阳台上那两张红凳子,平时就放那儿吗?”
李贵的喉结动了半天没出声,过了好一会儿才含糊道:“是……是我中午搬上去的,想擦擦窗户…… 后来忘了搬下来……”
江天毅把笔往本子上一放,发出“啪”的轻响:“聪聪平时就爱往阳台跑吗?”
李贵像是被这声响烫到,猛地从裤兜里抽出手,双手在身前胡乱摆着:“不……不常去!阳台窗户高,他够不着……诶呀中午怎么就......” 话说到一半,他突然捂住脸蹲下去,背脊剧烈起伏着,像是悲伤过度了。
刘照野冲江天毅递了个眼色,江天毅扶起了他,好声好气地说道:“我们也理解您的悲伤,请节哀。感谢您的配合,如果还需要您配合调查,我们还会通知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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