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虞清焰躺在听雪阁冰冷的床榻上,辗转难眠。
宴会上长公主的刁难、众人的鄙夷、李世子的轻浮、沈玦莫名的关切、谢玄冰冷的警告……一幕幕在她脑中反复上演。
而最令她心神不宁的,依旧是谢玄那个荒谬到极点的命令——扮演虞清焰。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羞辱?折磨?还是另有所图?
沈玦……他看她的眼神,真的只是因为旧识之谊?还是……
还有谢玄。
他时而冷酷暴戾,时而流露出一丝难以捉摸的复杂情绪,甚至在她遇到危险时……他会出手相护。今日宴席上,他虽言辞刻薄,却也确实无形中驱散了那些骚扰。
这个男人,就像一团最深沉的迷雾,包裹着无数秘密和危险。而她,身陷其中,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她不能坐以待毙。无论谢玄的目的为何,幽阁的任务、虞家的血仇,都像鞭子一样抽打着她。她必须尽快找到突破口。
接下来的几日,王府表面风平浪静。
谢玄似乎忙于政务,并未过多“教导”她,只命人送来了更多虞清焰旧日的画像、诗稿甚至一些玩物,让她“揣摩”。
虞清焰被迫沉浸在对“自己”的模仿中,痛苦而又麻木。每一次提笔模仿笔迹,每一次对着镜子练习笑容,都是对过往的凌迟。她看着画中那个明媚张扬、眼神清澈的少女,只觉得无比陌生。那个虞清焰,早已死在了三年前那个血流成河的黑夜。
如今活着的,只是一具名为“流萤”的、充满仇恨的躯壳。
这日,她正对着一幅虞清焰骑马射箭的画像“出神”,门外传来侍女恭敬的声音。
“阿萤姑娘,王爷请您去书房一趟。”
虞清焰心神一凛。谢玄终于又要开始他的“教导”了吗?她整理了一下衣裙,确保自己完美扮演着“阿萤”该有的温顺与惶恐,跟着侍女前往书房。
书房内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和檀香气息。谢玄并未坐在书案后,而是负手站在一幅巨大的疆域图前,不知在想些什么。
“王爷。”虞清焰屈膝行礼。
谢玄缓缓转过身,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今日似乎并无挑剔的意味,只是淡淡道:“过来。”
虞清依言上前,垂首站立。
谢玄从书案上拿起一卷略显陈旧的画轴,递给她:“打开看看。”
虞清焰心中疑惑,依言接过,缓缓展开画轴。当看清画中内容时,她的呼吸几不可察地一滞。
画上并非她曾经的画像,而是一幅……北境边防布防图!虽然并非最新,但其上标注详尽,关隘、哨所、兵力部署依稀可辨!
他给她看这个做什么?!试探?陷阱?
虞清焰猛地抬头看向谢玄,眼中是无法掩饰的惊疑。
谢玄的神情却平静无波,仿佛只是给她看一幅再普通不过的山水画。
“认得吗?”他问,声音听不出情绪。
虞清焰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迅速权衡。说不认得,太过虚假,她现在是“流萤”,幽阁刺客,不可能对边防图一无所知。说认得,又恐落入圈套。
“似……似是北境布防……”她斟酌着词语,语气带着不确定和一丝恰到好处的敬畏,“奴婢……曾在阁中见过类似的草图,远不及此详尽……”
“嗯。”谢玄不置可否,目光重新落回地图上,“三年前的旧图了。”
他抬手,修长的手指划过地图上北境的一片区域,那里正是当年虞家军镇守的核心地带。
“当年,虞家军在此处驻扎。”他的声音低沉平稳,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镇北将军虞啸天,用兵如神,治军极严,麾下虞家军骁勇善战,堪称北境铁壁。”
虞清焰的心脏骤然紧缩,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用剧烈的疼痛维持着面部表情的麻木。她不明白,谢玄为什么要突然对她提起父亲,提起虞家军?他又想玩什么把戏?
“可惜,”谢玄话锋一转,语气依旧平淡,却像一把冰冷的锉刀,缓缓刮过虞清焰的心,“铁壁亦有被攻破之日。一着不慎,满盘皆输。通敌叛国,罪证确凿,最终落得个身败名裂、全军覆没的下场。”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匕首,狠狠扎进虞清焰的血肉里!她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逆流、骨骼作响的声音!滔天的恨意和冤屈在胸腔里疯狂冲撞,几乎要冲破她死死咬住的牙关!
他怎么敢?!他怎么敢用如此轻描淡写的语气,说出如此污蔑之词?!
虞清焰猛地抬起头,眼底是无法抑制的血红,尽管只有一瞬,便迅速被强行压下,但那股几乎凝成实质的悲愤与恨意,还是泄露了出来。
谢玄正看着她,那双深邃的寒眸,精准无比地捕捉到了她这一瞬间的失控。
四目相对。空气死寂。
书房内的温度仿佛骤然降到了冰点。
虞清焰全身冰凉,血液都仿佛凝固了。她暴露了?就因为这一瞬间的情绪失控?
就在她以为自己下一秒就会被掐断脖子时,谢玄却缓缓移开了目光,重新看向那幅地图,仿佛刚才那锐利如刀的审视从未发生过。
谢玄抬手,手指轻轻点在地图上虞家军覆灭的那个位置,声音低沉得近乎自语,却又清晰地传入虞清焰耳中。
“所以,棋子……绝不能行差踏错一步。”
他转过身,目光重新落在她惨白的脸上,语气恢复了以往的冰冷与命令。
“尤其是你,阿萤。”
“给本王牢牢记住虞家的下场。安分守己,你或许还能多活几日。若生了不该有的心思……”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的威胁,比任何酷刑都更令人恐惧。
虞清焰死死咬着口腔内壁,直到尝到血腥味,才勉强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奴……奴婢……明白。”
“很好。”谢玄似乎满意了,挥了挥手,“滚出去。继续去看你的画像,学该怎么笑。”
虞清焰如蒙大赦,几乎是踉跄着退出了书房。直到走出很远,远离了那令人窒息的书房,她才扶住冰冷的廊柱,剧烈地喘息起来,后背早已被冷汗彻底浸透。
恐惧、恨意、屈辱、还有巨大的困惑……无数情绪在她心中翻腾。
谢玄……他到底想干什么?!
他给她看布防图,提起虞家,究竟是无意的羞辱,还是……刻意的警告和敲打?最后那句话,又是什么意思?棋子……绝不能行差踏错……
虞清焰缓缓直起身,望向听雪阁方向的目光,变得愈发冰冷和坚定。
无论谢玄想做什么,她都不能再被动下去。这座华丽的囚笼,她必须找到突破口。
自书房那场惊心动魄的“教导”后,谢玄似乎变得异常忙碌,常常深夜才归,或是整日与幕僚、将领在书房议事,空气里弥漫着山雨欲来的紧绷。
虞清焰被半软禁在听雪阁,活动范围仅限于阁楼前的小院。每日都有新的“功课”——或是虞清焰少女时期喜欢的诗词歌赋,或是她曾习练过的、如今被谢玄严令禁止再碰的琴艺(只用手指虚按空弦,模仿姿态),甚至包括她的一些小习惯,比如思考时无意识捻动袖口,看到甜食时眼睛会微微发亮。
这些细节,细微到令人发指。
谢玄是如何得知的?虞清焰越是模仿,心中的寒意就越重。这个男人对“虞清焰”的了解,深入肌理,近乎变态。这绝不仅仅是对一个“故人”的怀念,更像是一种……偏执的掌控和复制。
她像一个被困在虚像之茧里的囚徒,每日对着镜子,一点点扼杀真正的自己,雕琢出一个精致的、冰冷的赝品。痛苦与恨意是燃料,支撑着她完成这场漫长的凌迟。
这日午后,侍女送来一套崭新的衣裙。不是之前那些鲜艳的绯色、鹅黄,而是一身素净的月白,衣料是昂贵的软烟罗,裙摆绣着疏落的银线折枝梅,清冷孤傲。
“王爷吩咐,请姑娘换上。”侍女低声道。
虞清焰看着那身衣服,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这是她及笄礼后,母亲特意为她裁的衣裳,她只在大哥得胜归来的庆功宴上穿过一次!谢玄连这个都找到了?他甚至知道她只在那个特定场合穿过?
巨大的荒谬感和被窥视的恶寒让她几乎作呕。
她沉默地换上衣服。尺寸分毫不差,仿佛就是为她量身定做。柔软的布料贴着肌肤,带来的不是舒适,而是毛骨悚然的禁锢感。
侍女为她梳了一个简单的垂鬟分肖髻,簪上一支素银梅花簪子。镜子里的人,眉眼低顺,肤色苍白,一身清冷,确实与记忆中那个明媚少女截然不同,却又诡异地抓住了几分那个特定时刻的神韵。
“王爷在梅林等您。”侍女又道。
梅林?虞清焰心下微沉。王府西侧的梅林,是她年少时曾随父亲来过一次的地方,那时梅花开得正好,她还曾顽皮地摇晃树枝,落了父亲满头满身的梅花瓣……谢玄连这个都知道?
她跟着侍女,踏着清扫干净的小径,走向那片疏朗的梅林。冬日暖阳稀薄,枝头梅花大多含苞,只有零星几朵耐不住性子,提前吐露着冷香。
谢玄负手立于一株老梅树下,玄衣墨发,身姿挺拔,与这素净清冷的景致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融为一体,仿佛他才是这片天地的主宰。
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
目光落在她身上的刹那,虞清焰清晰地看到,他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波动——像是恍惚,像是追忆,像是痛楚,最终都沉淀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暗。
他就那样看着她,久久没有说话。阳光透过光秃的枝桠,在他俊美却冷硬的侧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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