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兄,今日又去猎野兔?”
周围人的笑容充满真切,温如吟发了会愣,不禁跟着笑了起来:“我的箭术是这最精湛的,说句百步穿杨也不为过。猎兔子多无趣,我要猎就猎大的,野猪怎么样?”
“好啊,等你猎到了,记得请我们几个吃肉。”
温如吟点点头,低头望了一眼,自己还穿着普通的绣云服。
他挂着笑容,步履轻松地向前走了两步,周围场景突然一变,有人在唤他。
“千户!”
青山绿水绵延,周围俱是倒下的尸体,鲜血与残肢混在一处。
温如吟面色一变,转身回望,是一个满身鲜血的锦衣卫,正目光绝望对他道:“千户!我们被埋伏在此处的人袭击了,周围都是敌人,这可如何是好……”
一箭飞来,这锦衣卫胸口被穿透,染红一片,睁着眼断了气。
温如吟浑身一抖,脸色蓦然苍白起来,仿佛陷入了梦魇一般。
“不,”他喃喃道,“不要死。”
身上的衣服蜕成了繁复的绣云纹,温如吟往前走了两步,想去触碰锦衣卫的脸,但还未碰到,两腿便一软,整个人便跪在地上。
他再抬头,眼前站着前任指挥使。
“我已经属意你为下一任指挥使。”
温如吟反应不及,又听那人道:“你心里清楚,这条路不好走,但你既然选择了去争,就不要回头和后悔。”
“指挥使,我——”温如吟想说些什么,那人却消失了,眼前变换出一条通道,两边站着许多人,却是背对着他。
气氛一时诡异起来,温如吟想要逃离,却发现路无尽头,怎么走都走不完。
就在他毫无头绪地乱走,有些惶恐的时候,一只温暖的手突然拉住他。
熟悉的声音响起,却是严肃和不高兴的。
“温如吟,你往哪走啊?”
温如吟蓦然睁开眼。
已然是白日了。屋内很安静,没什么人,他努力起身,低头便看见缠着布条,带着血印的胸口。
看这布置和摆设,应当是陈知州的宅邸。
疼痛和记忆一起涌进脑海。温如吟闭着眼忍了会,随即强撑着下床,站起来穿衣服。
杨明昌端药进门,一见他醒了吓了一跳,确认是真醒了后连忙道:“我的老天!你伤势重成这样,还不赶紧回去躺着?!”
温如吟见到他也是一愣,道:“你怎么来了?”
“与其问我怎么来了,不如感谢我正好来了。”
杨明昌道:“要不是我来了,你十天半个月都醒不来。”
温如吟继续穿衣服,面色苍白,眉毛微微扬起,道:“这么说,我还要牢牢记得你的大恩大德。”
“说句谢谢有那么难吗?”
杨明昌翻了个白眼:“我被叶行强行带过来,快马跑了两天两夜,腰都要断了。”
“叶行来了?他人在哪?”
“正替你处理事务呢。”
温如吟哦了一声,随即又问:“萧询呢?”
杨明昌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凑近温如吟的耳边,小声道:“他啊……他知道你受伤落水,下落不明后,连梁尚书的命令都不顾,直接跑出去,找了你一整天啊。”
温如吟有些讶异:“所以他现在怎么样了?”
“被梁尚书叫人带走了,说是要罚他。”
闻言,温如吟强忍着痛,快速穿好衣服,准备离开此地。
杨明昌道:“哎——你慌什么,伤都没好,药还没喝呢。”
温如吟接过药碗,一饮而尽,苦得狠狠皱眉,随后艰涩道:“他救下我,自己却挨了罚,这是什么道理。”
“可你这样,伤口肯定会崩开啊…喂!”
杨明昌见温如吟还是执意要出去,只得道:“中午和晚上都要准时回来喝药!听到没有?!”
温如吟一言不发,只匆匆出了门。
灾民统一被转移安置在雍州城外一处书院。书院有夫子空闲,闲暇之余便将玩闹的孩童聚在一处,教他们识字。
孩子们年纪有大有小,大的有十来岁,小的不过三岁。夫子直接寻了本三字经来,讲人之初,性本善的道理。
善字复杂难写,有孩子不认识,问什么叫善。夫子正欲开口回答,就听见一人声温润尔雅,从院外传来。
“善者,吉也。字面上来看,这个字从言,从羊。人们将羊视为吉祥的事物,这个字便承托着他们对美好和吉祥的追求。”
梁惟微微一笑,发冠高束,缓步而来。
夫子见状连忙致礼:“梁知州安好。”
梁惟点点头,随即用含着笑意的眼睛看着坐在院中的每一位孩子,轻声道:“从过去到现在,有许多人一直相信人生而善良,若非外力所致,不会做恶。”
他这样耐心的解释着,孩子们懵懵懂懂,但也听了大概明白,你说一句我说一句,叽叽喳喳。
梁惟看着这副景象,笑意更深,对夫子道:“辛苦了,为孩子们做这样的好事。”
“梁知州谬赞了,”夫子诚惶诚恐道,“小人略尽绵薄之力而已,哪里像您这样,亲自带着粮食和人马来雍州支援。”
聊了片刻,有侍从来秉,说梁尚书那边出了点事。
梁惟听闻脸色微变,向夫子道别后出了书院。
路上侍从禀明,说是梁尚书正在罚指挥使身边副使,却被指挥使阻拦。
梁惟一顿,有些不敢相信道:“你是说指挥使醒了?”
侍从刚要说是,便见梁惟加快脚步,神色中带着些许欢喜。
这一边,萧询神情错愕,看着眼前二人的争执。
“梁林,你竟敢罚我的下属,真当我死了是吗?”
“指挥使,你不躺着养伤,跑到这和我吵架,简直是有失体统!不顾大局!”
“我不顾大局?”温如吟捂着胸口,面色苍白,气势却不减,“你在众人面前打我的部下,难道就顾大局了吗?”
说完他猛然咳嗽起来,伤口被牵扯到,整个人都疼得变形了。
萧询见状上前,低声道:“没关系,不就是挨板子吗?我犯了错,认罚。”
温如吟推开他,继续道:“他犯了什么错?他找我也有错?若不是他找到我,此刻我就没有命站在这。”
梁尚书依旧不退步,坚持道:“雍州受灾,正是人心惶惶之时,我既然奉朝廷之名来此,下的命令便如同军令,若有人违背军令,我不罚,以后有什么脸面再去管下面的人!”
真是个老古板!
温如吟暗骂一声,张口就要回怼。一旁的陈知州见二人吵得不可开交,根本劝不住,恨不得自己把这板子挨了。
萧询也觉得场面有些棘手,他已经做好了挨罚的准备,却没想到温如吟醒了,找了过来,还摆出一副死活要护着他的架势。
就在几人一筹莫展之际,梁惟过来了。
一眼扫过来,梁惟的眼瞳微微流转,很快明白了形势。
他微微一笑,先向自己的父亲和还有一旁不知所措的陈知州行了礼,然后目光落到温如吟身上,温声道:“听说指挥使醒了,在下特前来拜见。”
温如吟见到他在此很是意外,道:“梁公子,不,数月不见,现在我应该叫梁知州了,还未恭祝你高升。”
梁惟道:“多谢指挥使。”
“不过,你为何会在此?”
梁尚书哼了一声,道:“他是奉朝廷之名来此支援,你以为什么?以为他是仗着老夫的权势擅离职守吗?”
温如吟道:“你别空口污蔑,我从未这样想过。”
梁惟见状赶紧开口对自己的父亲道:“眼下最要紧的事还是安置灾民,虽说这副使犯了错,但他本意还是为了救指挥使,以我之见,不如就这样算了吧。”
梁尚书本不乐意,但见温如吟一副要和他干到底的样子,又见梁惟使了眼色,思忖再三,终于作罢,气得挥袖离去了。
温如吟见自己护住了人,终于松了口气,劲过了后,顿觉浑身无力,手一招便叫萧询过来,道:“来来,快扶着我。”
萧询依言照做,一旁的梁惟似乎也想帮忙,却又碍于身份,不敢妄动。
待二人经过时,他望着温如吟苍白的脸色,有些心疼,道:“其实指挥使不必如此,我父亲虽然顽固,但也是见好就收的人,最多罚个几十板也就作罢。”
梁惟瞥了眼萧询,继续道:“你何必为了这种人,与我父亲争执呢?”
萧询没有说话,只是淡淡瞄了他一眼。
温如吟却道:“梁知州说错了,禹副使是我的属下,与旁人不一样。不过今日还是多谢你替我们解围,这个恩情我记下了。”
梁惟还欲再言,但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能目送着二人远去。
温如吟本来就没什么力气,被萧询搀扶着走了一会便觉得心口发闷,只能摆了摆手,停下来歇息。
萧询见他如此,不再犹豫,将人背在肩上。
温如吟被吓了一跳,反应过来便急着道:“你放我下来,我走得动。”
萧询却道:“指挥使还是别逞强了,之前我便是这样背你回来的,今日再背一趟也无妨。”
温如吟道:“要是被人看见了,我的一世英名就毁了。”
“没有的东西,你何必在乎?”
“呵,上一个在我面前说这种话的人已经死了。”
“还望指挥使明鉴,在下本来就是个死人。”
萧询答得理直气壮,却一下堵住了温如吟的嘴,叫他说不出话来。
又过了些时日,洪水慢慢褪去,梁尚书与陈知州一干人等又去雍州受损地界查看,商讨重建之策与灾民安置之法。
不少灾民因着房子被冲毁,被安置在临时建起的慈义堂处,由叶行带人守着。
可总会有动荡。
这日大门口喧闹起来,便见有一群灾民拿着锄头,和守在门外的锦衣卫和官兵对上了。
为首的是一个年纪四五十的汉子,嚷嚷道:“让我走!我要去找老娘!”
叶行挡在他面前,一脸严肃道:“下游的锦衣卫一直在搜寻,有你们亲友的消息会立刻上报。”
“这都多少天了!”汉子情绪有些激动,“一点消息都没有,我看你们都不靠谱,不如我自己去找。”
其他人纷纷附和,一时言语激烈起来,场面混乱。
叶行被推搡着后退几步,皱起眉头,一把将这挑事的大汉给制住,道:“锦衣卫有马匹有武器有经验,论起找人,难道比你们差吗?”
“那究竟为何找了几日都找不到!又为何执意不让这些人走!”
“官府自然有官府的道理。”
闻言,汉子一下怒了,挣扎起来,道:“官府的道理?这就是个狗屁!我们信你们就是死路一条!”
这句话同样引起其他人的愤怒,场面一时混乱起来,叶行横眉冷眼,正准备下令将这些闹事的人抓起来,就听身后一声抚州知州梁惟到。
梁惟走进来,示意叶行不要轻举妄动。
接着他望着为首的汉子,轻轻笑了下,道:“见你如此憎恶官府,想来是对雍州不甚满意。我非本地官员,在此并无背景,不如你同我聊聊,诉诉苦?”
那汉子打量他两眼,语气不忿道:“诉苦?没什么好诉苦的!我不过是平头百姓,家里田被毁了,日子已经够惨了,还要被你们官府困住不让走,我们想要出去找自己的亲人!”
梁惟哦了一声,平静道:“刚才我听旁边的大人说,他们已经在全力搜寻失踪的人,一有消息会立刻告诉你们。难道这么久都没有消息?”
叶行在旁边低声道:“并非没有消息,只是这批人的亲友暂时——”
“谁知道他们有没有用心找!”汉子嚷嚷道,“我们信不过他们,想自己出去找,有错吗!”
接着汉子话锋一转,又道:“我可是听说了,来这里的锦衣卫指挥使遇袭重伤,现在还在床上躺着,指挥使都如此,俺们怎么敢指望你们做事!”
此言一出,不光是叶行,梁惟神色也是一变,目光冷了下来。
梁惟思索了会,道:“既然如此,走吧,我放你们走。”
叶行一听急了:“梁知州,这可如何使得?”
那汉子面色一喜,便又听梁惟道:“不过,若谁敢再回来,我必以刀剑相待。”
此言一出,方才还闹腾的人一下安静下来,一时间面面相觑,却又谁也不敢走。
汉子见状冷哼一声,握紧拳头,大声道:“兄弟们,别怕!我们走!”
有十几个人跟着有了动作。
挡着的官兵们纷纷让路,而路的尽头,赫然站着个温如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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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不许罚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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