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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断魂崖,抉择夜

指尖下的窗棂结着薄霜,寒意顺着指腹蔓延,却远不及心底那片荒芜。自从三日前那道传音破空而来,苏晚烬的心就再未平静过。

那声音太特别了,低沉如古琴,尾音带着磨砂般的质感,轻轻搔刮着她的神识。“三日后,子时,断魂崖,予你一条生路。”短短一句话,像石子投入死水,在她沉寂的心湖里漾开层层涟漪。丹田深处那簇涅槃火随之躁动,时而灼热如熔岩翻滚,时而冰冷如坠冰窟。

这三天,比她在寒峰度过的三年还要漫长。

寒风裹挟着冰屑拍打在脸上,她端着早已凉透的雪芽饭,木筷在唇边停留许久,却食不知味。那声音总在咀嚼时回响,让她喉头发紧。打坐时,灵气刚在经脉流转半周,识海便泛起波澜,险些走火入魔。即便合眼小憩,梦里也是无尽的悬崖,和那个看不清面容的黑影伸出的手——骨节分明,带着奇异的温度,仿佛要将她拽入深渊。

期限如悬剑,寒光凛凛。

寒峰终年积雪,檐下冰棱垂落如水晶帘幕,在稀薄日光下泛着冷光。沈清寒的伤势好得出奇。前日她去送丹药,远远望见他立在寒潭边。白衣胜雪,墨发如瀑,指尖凝着的灵气如碎银洒落潭中。潭底那株千年冰莲竟在他滋养下提前绽放,冰晶花瓣层叠舒展,幽蓝光晕如梦似幻。

可他看她的眼神,比以往更难捉摸。不再催促她修炼涅槃火,不再布置艰深功课,只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她会撞上他投来的目光——那是一种洞穿皮囊直抵灵魂的审视,没有关切,没有责备,只有近乎冷酷的了然。

仿佛她所有的心思,都摊开在他面前,无处遁形。

就像昨日午后,她在殿外晾晒药草。冰晶锋利如刀,轻易划破指尖,殷红血珠滴落雪地,刺目得让人心惊。沈清寒恰好经过,脚步微顿,目光在她指尖停留一瞬。

“仔细些。”他声音平淡,“涅槃火需以精血滋养,无谓的损耗,得不偿失。”

语气淡漠得像在评价一件器物。那股寒意,比寒峰的风雪更彻骨。这种无声的审视,比任何责骂都让她如芒在背。

相比之下,云曦师叔的“热情”反而直白得多。

这位妆容精致的师叔近来踏足寒峰愈发频繁。绣着缠枝莲纹的锦裙窸窣作响,发间珠钗流光溢彩,脸上总挂着恰到好处的关切。

“晚烬啊,”她斜倚在暖阁软榻上,把玩着玉如意,眼神似有若无地扫过苏晚烬与林月瑶相似的眉眼,“你可知师兄为救你损耗多少修为?当年月瑶师姐出事,他都未曾如此动过元气。你要懂得感恩。”

茶水氤氲的热气模糊不了她话中的机锋。

“月瑶师姐若知师兄如此待你,在天之灵也会欣慰的。”云曦轻抿一口茶,叹息声里藏着针,“想当年,师姐可是咱们青梧宗最耀眼的明珠,资质卓绝,性子温婉。哪像你,这般执拗,连修炼都要师兄反复催促。”

字字温柔,句句剜心。

“咱们青梧宗最重师徒情分,莫要行差踏错,寒了师尊的心啊。”她俯身凑近,香气扑面,“你无依无靠,若不是师兄收留,早已葬身妖兽之口。这份恩情,你得好好报答才是。”

这些裹着蜜糖的毒针,一次次扎进苏晚烬早已千疮百孔的心。最让她心惊的是三日前,云曦注意到她腰间那半截玉佩时骤变的眼神。

“这玉佩是何处来的?”声音陡然锐利,“看着古朴,莫不是捡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苏晚烬下意识握紧玉佩,指尖感受到熟悉的温润。“祭坛废墟中偶然所得。”她低声答。

云曦却不依不饶:“仙门弟子当洁身自好,莫要与邪魔歪道的物件沾染。”那眼神里的怀疑与警惕,让她不寒而栗。

这些话语与目光,非但不是慰藉,反成了最沉重的枷锁,将她牢牢捆缚。心底那点想要挣脱的念头,如石缝野草,在暗处疯狂滋长。

夜深人静时,她会悄悄取出那半截玉佩。边缘断裂处硌着掌心,古朴色泽泛着淡淡青芒。每当心神不宁,握着它,体内躁动的涅槃火便会奇异地平复几分。仿佛这死物与神火之间,有着某种未名的联系。

有一次,指尖伤口渗出的血珠不慎滴落玉佩。青芒暴涨,表面浮现几道模糊纹路,似古老符文,转瞬即逝,快得让她以为那是幻觉。

这玉佩背后,是否藏着她遗忘的身世?她是谁?为何会出现在青梧宗山门外的雪地?为何体内会有涅槃火这等神物?

这些问题如黑暗中的微光,虽微弱,却顽固地亮着,诱惑她去探寻属于自己的、真实的过去。

去,还是不去?

断魂崖。光是念出这个名字,齿间都漫开血腥气。青梧宗典籍记载,崖下是幽冥涧,连接魔气森森的地脉裂隙。上古仙魔大战在此展开,无数生灵葬身,崖壁至今残留着洗不净的血痕与煞气。

那传音之人,是敌是友?是精心编织的陷阱,还是绝境中真能予她生机的稻草?

若不去,继续留在这看似仙家福地、实为冰冷囚笼的寒峰,她的命运清晰可见——作为林月瑶的替身,温养涅槃火的容器,在被榨干最后价值后,如旧器具般被丢弃,无声消散于天地间。

她见过沈清寒密室中那幅画像。画中女子巧笑嫣然,眉眼与她七分相似,可眼底的灵动与温暖,是她永远无法模仿的。沈清寒所授功法,看似提升实力,实则在加速涅槃火成长。待火候成熟之日,便是她成为祭品之时。

第三条路?在这庞然大物般的青梧宗,她一个无依无靠、来历成谜的孤女,何处有路可走?仙门规矩森严,魔道虎视眈眈,天下之大,竟无她容身之处。

在反复煎熬中,第三日的夜幕如浓稠墨汁,缓缓笼罩天地。月色被乌云彻底吞没,四下晦暗,连星子都吝啬得不肯泄露微光。寒风刮过山崖,呜咽如冤魂哭泣。崖边冰棱相互撞击,发出“叮当”脆响,像催命的符咒。

这黑暗,这寂静,这凄风,恰成了秘密行动最好的掩护。

子时将近。

苏晚烬换上深色衣裙,粗糙布料摩擦着肌肤。她将气息收敛到极致,如暗夜中一道飘忽的影子,凭借三年来对巡逻弟子换班规律的观察——每次换班有半柱香真空期——悄无声息避开眼线,朝宗门西侧边缘潜行。

一路上,心几乎要跳出胸腔。每次风吹草动,都让她脊背发凉。崖边老松在风中摇曳,影子投在地上如张牙舞爪的鬼魅;远处夜枭啼叫凄厉,让她汗毛倒竖。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被发现的惨状——师尊失望的眼神(或许根本不会失望),云曦师叔嘲讽的嘴角,还有宗门戒律那冰冷的铁条。触犯门规私通外敌者,废去修为,打入锁妖塔,永世不得超生。

不,不能回头。她用力掐了下虎口,尖锐疼痛让她瞬间清醒。开弓没有回头箭,她已无路可退。

断魂崖位于青梧宗护山大阵最薄弱的西侧边缘。这里灵气稀薄,几乎被宗门遗忘。崖壁长满暗红色苔藓,散发淡淡腥气——那是当年战死生灵的血迹滋养而成。越靠近,空气中寒意越重,非普通寒冷,而是浸入骨髓、带着阴湿与腐朽的森然。

崖下是深不见底的幽冥涧。据典籍零星记载,涧底连接魔气森森的地脉裂隙,时有邪祟逸出。寻常弟子不敢靠近,连巡逻队都会刻意绕过。

终于,她站在了悬崖边。

狂风在这里变得暴烈,呼啸着撕扯她的衣裙和长发,几乎要将瘦弱身躯卷下深渊。她勉强稳住身形,低头望去。崖下是化不开的浓稠黑暗,如巨兽贪婪张开的大口,等待吞噬坠落生灵。偶尔几点幽绿光点在黑暗中闪烁,那是幽冥涧特有的怨灵之火,带着蚀骨寒意。

她紧握双拳,指甲深掐入掌心,试图用更清晰的疼痛驱散恐惧。丹田内涅槃火微微跳动,散发微弱暖意,似在给她支撑。

“你来了。”

低沉磁性的声音突兀地在脑海中响起,非经空气传播,而是直接烙印在识海深处,清晰得不容错辨。比三日前传音更真切,带着奇异穿透力,仿佛能看透所有心思。

苏晚烬猛地转身,心脏骤停。

悬崖边最突出的巨石上,不知何时多了一道模糊黑影。全身笼罩在宽大黑色斗篷里,材质特殊,吸收着周围光线,让他身形几乎融于夜色。唯兜帽阴影下,隐约可见一双深邃如星夜、带着邪魅与狂狷的眼眸,正饶有兴味地打量她,像在评估期待已久的藏品。

“你是谁?”苏晚烬强自镇定,压下喉间干涩。体内涅槃火下意识流转,在经脉中形成微弱屏障。手已悄悄按在腰间那枚备用示警符箓上——虽在绝对实力前形同虚设,至少能给丝安全感。

“一个能给你选择的人。”黑袍人轻笑,笑声在风中被撕扯得破碎,却依然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或者说,一个与你处境相似,同样不甘被命运摆布的人。”

“选择?”苏晚烬咀嚼着这两字,语气充满不信任,“我凭什么信你?魔族最擅蛊惑人心,这是师尊……是青梧宗上下皆知的道理。”她差点脱口“师尊说过”,及时刹住,心里泛起涩然。沈清寒从未真正教过她什么,除了修炼涅槃火的功法,便是反复告诫“魔族狡诈,仙魔不两立”。可他从未告诉她,为何仙门中也会有冰冷算计。

“就凭这个。”黑袍人似不意外她的警惕,抬手屈指一弹。一点幽暗光芒如夏夜萤火,轻飘飘射来,速度不快,带着奇异稳定感。

苏晚烬犹豫一瞬,伸手接过。触感冰凉,是枚质地普通的留影玉简。她迟疑地分出一丝微弱灵力注入——未完全信任,先用涅槃火包裹灵力,一旦玉简有异,便立刻中断连接。

玉简表面光华一闪,眼前虚空浮现一段模糊却细节分明的画面——正是寒潭禁地,那道偷袭她的诡异黑芒破空而来的瞬间!更让她心惊的是,记录视角非来自她本人,也非旁观者,竟像从偷袭者侧后方记录!画面最后定格在偷袭者得手后遁入虚空留下的残影——虽极其模糊,速度快到失真,但那惊鸿一瞥的身法轨迹和残留灵力波动特征,竟与青梧宗内某位位高权重的长老……苍玄长老,有几分令人毛骨悚然的相似!

苍玄长老,掌管青梧宗刑罚,向来以公正严明著称。可他看她时,眼神总带着莫名审视与冷漠。有一次她在宗门大殿外不小心撞到他,他只冷冷一瞥,那厌恶与杀意,让她至今记忆犹新。

是苍玄长老?!

苏晚烬心头巨震,握玉简的手微微颤抖。她立刻运转涅槃火探查玉简灵力波动,发现无篡改痕迹,画面真实!这枚玉简像钥匙,瞬间打开心中积压的所有疑虑恐惧!铁证如山,那日偷袭绝非意外或魔族单方面阴谋,而是宗门内部,至少是位高权重者要对她不利!

师尊他知道吗?是默许,还是……也被蒙在鼓里?

她想起沈清寒在她受伤后的冷漠,想起他对涅槃火的极度关注,一个可怕念头升起:或许他早已知晓,甚至这一切都是他默许的?毕竟她的生死对他而言或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体内涅槃火。

这仙门,这所谓正道,内部竟如此污浊不堪吗?

“仙门正道?”黑袍人语带嘲讽,那嘲讽里还夹着看透世事的怜悯,“不过一群披着光鲜外衣、道貌岸然、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伪君子。他们救你养你,传你功法,你真以为是出于慈悲?不过是看中你体内这万中无一的涅槃火罢了。”

话语如利刃,精准剖开她最不愿面对的真相。

“沈清寒想用它复活心心念念的旧爱,让你成为合格容器和祭品;其他人,比如玉简里那位,或许想用它作争权筹码,或干脆毁掉,以防威胁自己地位。你呢?苏晚烬,”他唤她名字,声音不高,却带着直击灵魂的力量,“你就甘心一辈子活在另一个女人阴影下,做一件没有自我、没有未来、随时可被取代牺牲的工具吗?”

字字句句如最锋利匕首,精准戳进内心最深处、从不示人的痛处。那些被强行压抑的不甘、委屈、愤怒和恐惧,在这一刻如火山喷涌!

她不甘心!当然不甘心!

凭什么她的存在只为成全另一个人的复活?凭什么她的人生要由他人随意书写决定?凭什么她要忍受无尽冷漠与算计,像提线木偶般活着?

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上,模糊视线。她抬手抹去,指尖冰凉,心中却燃起一团火,名为“反抗”的火。

“你能给我什么选择?”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狂风中颤抖,微弱,却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自由。”黑袍人缓缓吐出两字,仿佛带着千钧重量,砸在她心上,“以及,真正掌控自己力量的机会。”

他顿了顿,继续道:“涅槃火乃天地孕育之神物,自有灵性与傲骨,岂是青梧宗这等固步自封、满口仁义道德的伪君子配真正拥有驾驭?他们的功法至阳至刚,看似匹配,实则在强行压制消耗它的本源,最终只会让你油尽灯枯,与火同焚。”

“而我族秘法另辟蹊径,可引导涅槃火与你自身魂魄、血脉深度融合,助你真正理解驾驭它,让它成为身体一部分,如臂使指。届时,你方能焚尽世间一切加诸你身的枷锁,真正主宰自己的命运。”

声音带着奇异魔力,让她不由自主沉浸其中。脑海中浮现画面:她不再是任何人替身,不再是任人摆布的容器。她拥有强大力量,能保护自己,能追寻身世,能向那些曾伤害利用她的人,讨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你可以变得强大,强大到足以俯瞰众生,甚至……向那些曾辜负你、利用你、伤害你的人,堂堂正正讨回应得的公道!”

转:魔尊现踪,血契之约

“你族?”苏晚烬瞳孔骤缩,心脏像被无形手攥紧,“你是……魔族?”虽早有猜测,但亲耳证实,还是让她感到本能恐惧排斥。仙魔不两立,这是从小灌输的铁律,刻在骨子里的认知。

“准确地说,”黑袍人似很满意她此刻反应,缓缓地、带着戏剧性优雅,掀开始终遮蔽容颜的宽大兜帽,露出一张俊美近乎妖异的脸庞。剑眉斜飞入鬓,眼眸深邃如浩瀚星夜,瞳孔是罕见暗紫色,如淬毒宝石;鼻梁高挺,薄唇微抿,嘴角天然噙着抹玩世不恭又充满邪气的笑容。他的英俊带着侵略性,与沈清寒那种清冷孤高、拒人千里的美截然不同,是种张扬、极具生命力、甚至带几分野性的魅力。

“我是魔族现任魔尊,墨渊。”

魔尊墨渊!

苏晚烬倒吸冷气,冰凉气息呛入肺管,引起剧烈咳嗽。她下意识后退,脚跟几乎踩到悬崖边缘,碎石簌簌落下,消失在深渊黑暗中。全身灵力瞬间自主运转到极致,涅槃火在丹田内不安跳动,散发灼热温度。这可是与整个仙门势不两立、传说中凶残暴戾、止小儿夜啼的魔道至尊!他竟敢胆大包天,亲自潜入青梧宗防守森严的腹地!简直是对整个仙门的挑衅!

她想起宗门典籍对墨渊的记载:百年前,他以一己之力统一分裂的魔族各部,手段狠辣,性情乖戾,曾率魔族大军攻打仙门,血染昆仑墟,无数仙门弟子葬身其手。这样的人,怎可能给她自由?他看中的,恐怕也只是她体内涅槃火吧。

“怕了?”墨渊似觉得她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很有趣,嘴角那抹邪气笑容加深些许,露出两颗尖尖小虎牙,添了几分邪魅,“放心,若本尊真想对你不利,你此刻早已是具冰冷尸体,魂飞魄散,连投入轮回的机会都不会有。”

话语带着绝对自信。苏晚烬知道,他说的是实话。以他实力,要杀她,易如反掌。

“我冒险前来亲自见你,一是诚意,表明对你的重视;二也是投资。”墨渊目光落在她脸上,仔细打量,从紧蹙眉头到颤抖指尖,最后定格在她眼底那不屈光芒上,“我看中的是你苏晚烬这个人,是你骨子里这份不甘与韧性,以及你体内那尚未被完全发掘的无限潜力,而非……”他顿了顿,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她与林月瑶有几分相似的眉眼,语气带着不易察觉的嘲讽,“……你像谁。”

“你像谁”三字,他说得轻描淡写,轻轻巧巧,却比任何华丽承诺、任何强大力量展示都更具冲击力。

这是第一次,有人如此明确直接地告诉她,看中的是她苏晚烬本身,是她这个独立个体,而非她作为谁的影子或替代品。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与微小暖流交织涌上心头,让她鼻尖发酸,眼眶微热。这些年,她听到最多的话就是“你真像月瑶师姐”“要不是因为你像月瑶,师尊怎么会收留你”。她早已习惯活在林月瑶阴影下,甚至一度以为自己的存在就是为了模仿另一个人。可墨渊的话像束光,照亮心中最黑暗卑微的角落。

墨渊继续道,声音带着奇异说服力,仿佛能轻易瓦解人心防:“仙门正道看似光鲜亮丽,实则狭隘排外,他们根本容不下你体内这股霸道特殊的力量,更容不下你渴望自由、不愿被束缚的灵魂。留在这里你只有死路一条,区别只在早晚。跟我走,你能获得新生。”

自由?力量?掌控?

这些词语如世间最甜美毒药,散发令人无法抗拒的香气,强烈诱惑着在绝望深渊挣扎太久、早已筋疲力尽的苏晚烬。她太渴望摆脱眼下令人窒息的处境了,太渴望拥有足以保护自己、不被他人随意左右命运的力量了。

魔尊的话语为她勾勒出一幅虽然前路未卜却充满无限可能性的未来图景。那图景里,没有替身枷锁,没有冰冷算计,只有她自己,为自己而活。

“我需要付出什么代价?”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不相信天下有免费午餐,更不相信来自以狡诈著称的魔尊的“好意”会毫无条件。与虎谋皮,岂能无饵?

“聪明。”墨渊赞赏点头,眼中闪过果然如此的神色,“代价是,你需与我订立一份‘血魂契约’。此契约非主仆之约,而是平等互助的合作之契。”

他解释道:“契约期间,你需在我魔族应对未来某些重大危机时提供力所能及帮助;相应地,我则负责助你成长,提供修行资源与庇护,直到你拥有足够自保甚至更强的力量。”

他顿了顿,语气显得格外坦诚,眼神也变得认真:“当然,选择权始终在你。你若此刻不愿,转身离开,我墨渊以魔尊之名起誓,绝不阻拦,也绝不会事后报复。”

说完,他摊开手掌,掌心上方空气微微扭曲,一枚缭绕暗红色火焰、表面布满复杂诡异符文、散发古老神秘气息的契约卷轴缓缓浮现。卷轴仿佛由某种不知名皮革制成,边缘泛着幽光,上面文字像活物般缓缓蠕动,散发令人心悸的能量波动。暗红色火焰跳跃着,却不灼热,反而带着奇异吸引力。

是回到那个冰冷压抑、时刻扮演他人的寒峰,继续做战战兢兢、等待最终审判的替身和容器?还是赌上一切,押上未来和灵魂,与眼前这位危险魔尊合作,踏上这条看似通往自由力量、实则可能一步踏错便万劫不复的魔途?

苏晚烬目光死死盯在那卷散发不祥气息的契约上,仿佛要将其看穿。

然后,她猛地回头,望了望寒峰方向。那里只有一片沉深化不开的黑暗,没有灯火,没有温暖,没有她所期待的任何牵绊。

师尊沈清寒永远淡漠疏离的脸庞、云曦师叔看似关切实则嘲讽的笑容、诸位长老们或冷漠或算计的眼神……一幕幕在眼前飞速闪过。她想起自己第一次修炼涅槃火走火入魔痛苦不堪,沈清寒只冷漠扔给她一枚丹药让她自己调息;想起云曦师叔故意打碎林月瑶生前最喜欢的花瓶却嫁祸给她,让她在雪地跪了整整一夜;想起苍玄长老看她时那如看蝼蚁般的眼神……

最后,画面定格在密室中那幅林月瑶画像上——画中女子巧笑嫣然,眉眼弯弯,明媚如春日暖阳。那笑容曾是她渴望得到的认可,如今却成了讽刺她存在意义的利刃。

就是这幅笑容,成了压垮心中最后一丝犹豫的稻草。

她猛地转回头,眼中所有迷茫恐惧挣扎都在这一刻被近乎疯狂的决绝取代。她不再犹豫,一步步走上前,直到距离墨渊只有三步之遥。她能清晰感受到对方身上传来的、与灵气截然不同的精纯魔气,带着淡淡压迫感,却不让她厌恶,反让丹田内涅槃火产生奇异共鸣。

她抬起右手放到唇边,贝齿用力咬破食指指尖。尖锐刺痛传来,殷红血珠立刻沁出,在她白皙指尖凝聚,如雪地绽放的红梅。

她伸出手,那滴饱含她生命气息与决心的血珠,带着体温,精准滴落在悬浮空中的契约卷轴之上。

“我签。”

两字清晰坚定,带着义无反顾的决然,在呼啸狂风中回荡。

血珠触及卷轴瞬间,暗红色火焰“轰”地骤然升腾,暴涨数尺,将苏晚烬和墨渊身影完全吞没!一股强大古老的束缚感瞬间传遍四肢百骸,深入骨髓烙印灵魂,仿佛有无形锁链缠绕而上,在灵魂深处打上无法磨灭的印记。

但与此同时,一股精纯霸道却不暴戾的奇异能量也顺着刚刚建立的契约联系汹涌涌入经脉。这股能量与她体内原本灼热的涅槃火相遇,并未像预想中发生激烈排斥冲突,反而产生奇异交融共鸣,如同水火相济阴阳互生。

她甚至能清晰感觉到,自己停滞已久的修为瓶颈竟有了一丝细微松动!自那次寒潭遇袭后修为一直卡在筑基中期,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突破。可此刻,那层无形壁垒正缓缓变薄,久违的力量增长感重新涌现!

契约正式成立!

卷轴在火焰中燃烧殆尽,化作一红一黑两道更凝练的流光,如拥有生命般分别射向两人眉心,一闪而没消失不见。

苏晚烬能清晰感觉到自己与墨渊之间建立了奇妙联系,她能隐约感知到他情绪,而他似乎也能察觉她状态。这种联系非控制,而是平等羁绊。

墨渊满意地笑了,那笑容不再带有之前戏谑,反多了几分郑重:“很好。从此,你苏晚烬便是我魔族认可的盟友与朋友。”

他顿了顿继续道:“三日之内我会安排可靠之人接应你离开青梧宗。在此之前务必小心行事,尤其……要提防那位苍玄长老。”他最后提到这名字时语气明显加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他与我之间有笔旧账迟早要算。你如今与我订立契约,他若知晓必定会提前对你下手。”

苏晚烬心中一凛点头。她知道从今往后退境会更危险,但已无路可退。

说完墨渊身影开始渐渐变得虚幻透明,如融入夜色水墨画,最终彻底消失不见,连一丝气息都未曾留下。只有一句意味深长的话语仿佛还萦绕在呼啸风中久久不散:

“苏晚烬本尊很期待在你身上看到……足以燎原的星火。”

断魂崖上再次只剩苏晚烬一人。

狂风依旧凛冽吹得她单薄身躯摇摇欲坠。但她站在这里却感觉一切已不同。她下意识抬手摸了摸光洁眉心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契约成立时那一瞬间的灼热感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与遥远之地产生联系的微妙知觉。

她迈出的这一步如离弦之箭再也无法回头。前路是凶是吉是魔是仙都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这是她自己选择的路。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心绪转身准备依原路悄然返回寒峰静静等待魔尊安排的接应。她必须尽快回去不能引起任何人怀疑。

然而就在她转身的刹那——

异变陡生!

一道凌厉无匹快如闪电的剑光毫无征兆地从侧面浓密山林阴影中暴射而出!剑光璀璨蕴含纯粹仙家正气与滔天怒意撕裂夜幕精准无比直取她心口要害!速度之快角度之刁钻根本不容她有任何闪避余地!

苏晚烬心中大惊下意识运转涅槃火试图抵挡。可剑光力量太过强大涅槃火形成的屏障瞬间被撕裂凌厉剑气擦着肩头划过留下深可见骨伤口鲜血瞬间喷涌而出染红深色衣裙。

与此同时一声饱含震惊失望与滔天怒火的怒喝如惊雷在耳边炸响:

“孽徒!竟敢背弃师门私通魔族!还不立刻束手就擒!”

苏晚烬骇然转头瞳孔因极度震惊而急剧收缩。只见玄尘长老手持闪烁凛冽寒光长剑面罩寒霜衣袍在狂风中猎猎作响眼中是她从未见过的如实质般的震惊与愤怒。他身后还跟着两名执法弟子手持锁链显然早有准备。

玄尘长老青梧宗执法堂副堂主一向以铁面无私著称也是沈清寒为数不多的好友之一。他怎会在这里?

是巧合?还是……自己早已落入他人监视之中一举一动都无所遁形?

她想起自己离开寒峰时的小心翼翼想起沿途避开的那些巡逻弟子心中一片冰凉。原来从始至终她都在别人掌控之中她的挣扎与抉择不过是场被人观赏的闹剧。

玄尘长老一步步逼近长剑直指她咽喉语气冰冷刺骨:“苏晚烬你可知罪?私会魔族订立血契此乃叛门大罪按宗规当废去修为打入锁妖塔永世不得超生!”

苏晚烬踉跄后退后背已抵到悬崖边缘再退一步便是万丈深渊。她看着玄尘长老眼中怒火与失望心中一片茫然。她想解释想辩解可话到嘴边却发现一切徒劳。

那刚刚看到的似乎触手可及的自由与希望如阳光下脆弱泡沫在这一剑这一喝之下瞬间破裂被更深令人窒息的危机彻底笼罩!

她握紧拳头指甲深嵌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丹田内涅槃火疯狂跳动仿佛在怒吼在不甘。她看着玄尘长老逼近的身影看着那柄闪烁寒光的长剑眼中最后一丝迷茫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就算是死她也绝不束手就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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