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二十二年,秋。
雁门关的风,是淬了冰的刀。
镇国将军赵策的帅帐外,残阳把满地断戟染成赭红,三万将士的尸骨堆成矮丘,北狄骑兵的马蹄声还在十里外回荡,像催命的鼓点。帐内烛火摇曳,赵策握着狼毫的手青筋暴起,军报上“粮尽援绝”四个字,烫得他指尖发颤。
案头压着一封未寄出的家书,信纸边角被他摩挲得发毛。他望着帐外呼啸的狂风,想起京城将军府里,妻子柳氏正为女儿梳发,十岁的清月该又缠着娘要桂花糕了——那孩子自小怕黑,每晚都要攥着他送的桃木小簪才能睡着。
“将军!北狄破了西城门!”侍卫的嘶吼刺破帐帘,带着血沫的风卷进来,烛火“噼啪”一声灭了半边。
赵策猛地起身,腰间佩剑“呛啷”出鞘,剑刃映着他眼底的决绝。他将那封写满牵挂的家书塞进怀中,又从暗格里取出赵家传家宝——一枚刻着“赵”字的虎符玉佩,用锦缎仔细裹好,塞进贴身衣袋。这是要留给清月的,是赵家的根,也是他最后的念想。
“告诉柳氏,”赵策的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带清月好好活,等陛下的人来接。若……若我不回,让她别等。”
侍卫含泪应下,赵策提着剑大步踏出帅帐。那一日,雁门关的百姓都看见,赵将军的吼声震碎了云层,他带着最后百名亲兵冲进敌阵,剑断了就用拳头砸,身中数箭仍死死掐着北狄首领的脖子,最终与敌同归于尽。亲兵们抱着他的尸身,在城墙上高喊:“将军以身殉国!我等愿随将军!”
消息传到京城将军府时,柳氏正在给赵清月梳双丫髻。铜镜里,清月的发间别着那枚桃木小簪,正叽叽喳喳说:“娘,等爹回来,我要让他教我骑小马,上次他说我长高了就能骑了。”
柳氏握着梳子的手猛地一顿,指节泛白。她强压着喉咙里的哽咽,从袖中取出那枚虎符玉佩——是赵策出征前特意交给她的,说若有不测,这玉佩能保清月一命。她小心翼翼将玉佩系在清月腰间,指尖冰凉得像浸了雪水。
“清月,”柳氏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娘教你的《正气歌》,再念给娘听听好不好?”
清月仰起头,看着母亲苍白的脸,乖巧地念:“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
她的声音还带着孩童的软糯,没注意到母亲悄悄从衣柜深处摸出一根白绫,更没注意到母亲眼底那浓得化不开的不舍。柳氏蹲下身,帮她理了理衣领,泪水终于忍不住滴在清月的发顶,又飞快用衣袖擦去:“清月要记住,你是赵家的女儿,不管以后遇到什么事,都要挺直腰杆,不能哭,不能丢你爹的脸。”
“娘,你怎么了?”清月伸手摸了摸母亲的脸,“你是不是不舒服?”
柳氏勉强笑了笑,将她抱进怀里:“娘没事。清月,爹去了很远的地方,会在天上看着你长大。以后……娘也会陪着爹,你要好好的,等着陛下派人来接你,到了宫里,会有很多人疼你。”
那天晚上,柳氏在将军府的祠堂里,对着赵策的牌位磕了三个响头。她穿着赵策最喜欢的那件藕荷色襦裙,手里攥着他的旧战袍,用那根白绫结束了自己的性命。侍女发现时,她的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笑,像是终于追上了心爱的人。
彼时的清月,正被侍女锁在房间里。她听到祠堂方向传来的哭声,心里慌得厉害,拼命拍着门:“我要找娘!你们让我出去!我要娘!”
直到第二天清晨,赵策的贴身侍卫陈忠浑身是伤地冲回将军府,将她从房间里抱出来。陈忠跪在她面前,声音哽咽得几乎说不出话:“小姐……将军和夫人……都走了……末将……末将护送您去京城,找陛下,找太子殿下……”
清月穿着一身素白的孝服,坐在颠簸的马车里。她手里紧紧攥着那枚虎符玉佩,玉佩冰凉,硌得掌心生疼,可她没哭——母亲说过,赵家的女儿不能哭。她靠在车壁上,看着窗外飞逝的黄沙,想起父亲教她射箭时的样子:父亲会站在她身后,握着她的小手调整姿势,风里都是他身上的铠甲味;想起母亲给她缝新衣时的笑容:母亲会把她抱在膝头,让她选喜欢的花纹,针线穿梭间满是暖意。这些回忆像针,扎得她心口发闷,却只能咬着唇,把眼泪咽回肚子里。
马车走了二十一天。从雁门关的黄沙漫天,到京城外的青山绿水,清月瘦了一圈,脸色苍白得像张纸。陈忠每天都会温一碗粥劝她吃,可她每次只吃几口,就再也咽不下去。路过驿站时,陈忠会给她买桂花糕,说这是她以前最喜欢的,可她看着糕点,总会想起母亲在厨房忙碌的身影,眼泪又忍不住在眼眶里打转。
“小姐,快到京城了。”陈忠掀开马车帘,指着前方巍峨的城门,晨曦洒在朱红城门上,映得“永定门”三个大字格外庄严,“陛下仁慈,定会好好待您的,将军和夫人在天有灵,也会放心的。”
清月抬起头,看向那座笼罩在晨光里的城池。城门下,站着一队身穿明黄铠甲的禁军,为首的是个少年。他穿着月白常服,腰间系着玉带,身姿挺拔如松,眉眼间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那是当今太子萧景渊,今年十七岁,刚被册立为太子半年。
陈忠看到萧景渊,连忙扶着清月下车,躬身行礼:“末将陈忠,参见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清月抬起头,撞进萧景渊深邃的眼眸里。那双眼很亮,却带着几分温和,不像边关将士那样锐利,倒像她小时候在将军府后院看到的月亮,清透又暖。她的小手还攥着虎符玉佩,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声音带着几分怯意:“你……你是太子哥哥?”
萧景渊蹲下身,与她平视。他刻意放柔了语气,声音像春日里的溪水,轻轻淌过清月紧绷的心弦:“我是萧景渊,你就是清月?以后,我就是你的太子哥哥。父皇让我来接你,东宫就是你的家。”
清月看着他,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虎符玉佩,忽然问:“太子哥哥,我爹娘……真的不会回来了吗?”
萧景渊的心猛地一揪。他早就从父皇那里听说了赵策夫妇的事,也看过赵策临终前递来的奏折——奏折最后一句写着“臣妻柳氏,臣女清月,乞陛下照拂”,字里行间满是牵挂。他知道这个小姑娘一夜之间失去了所有亲人,心里肯定比谁都难受。
萧景渊伸出手,想摸一摸她的头,却又怕吓着她,只能轻轻说:“他们去了很远的地方,但会一直在天上看着你。以后不只有我,还有你长姐景柔,六个皇兄,我们都会护着你,不让你受一点委屈。”
“长姐?六个皇兄?”清月愣住了。她只知道皇帝有很多孩子,却没想到自己以后会有这么多亲人。
“对。”萧景渊点头,语气认真得像在承诺,“长姐萧景柔,最疼妹妹;大皇兄萧景翊在兵部当差,沉稳可靠;二皇兄萧景琛是文官,学问好,以后能教你读书;三皇兄萧景瑜在京郊练兵,性子最护短;四皇兄萧景瑞懂医术,你不舒服了,他能给你看病;五皇兄萧景霖爱画画,能教你画雁门关的风景;六皇兄萧景轩才八岁,跟你最亲近,能陪你玩。”
他一边说,一边轻轻牵起清月的手。他的手掌很大,很温暖,把她的小手紧紧裹住,让她紧绷了二十多天的心,终于松了些。清月能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像父亲以前牵着她的手那样安心。
“我背你吧?宫里还远,走路会累。”萧景渊弯下腰,月白常服的后背上,绣着暗纹的云卷,看起来很干净。
清月犹豫了一下。她想起父亲以前也常背她,在将军府的院子里跑,那时的风也是暖的。她抿了抿唇,轻轻趴在了萧景渊的背上。
萧景渊的后背很宽,很稳,像父亲的一样。他小心翼翼地托着她的腿,脚步放得很慢,生怕晃到她。“你要是累了,就靠在我肩上睡一会儿。”他轻声说,“到了东宫,我让厨房给你做莲子百合甜汤,陈忠说,柳夫人以前常给你做这个,对不对?”
清月的眼眶瞬间红了。母亲确实常给她做莲子百合甜汤,说喝了安神。她没说话,只是把脸埋在萧景渊的颈窝,闻着他身上淡淡的墨香,眼泪悄悄打湿了他的衣领。那泪水里有委屈,有思念,还有一丝刚萌芽的依赖——这个素未谋面的太子哥哥,让她觉得不那么孤单了。
马车在身后跟着,禁军们远远地跟着,整个街道安静得只剩下萧景渊的脚步声,和偶尔掠过的鸟鸣。路过一家点心铺时,萧景渊停下脚步,对身边的侍卫说:“去买两盒桂花糕,要刚蒸好的,别放糖精。”
侍卫应着跑过去,很快拿着两盒包装精致的桂花糕回来。萧景渊把桂花糕递给清月:“这个好吃,你尝尝。要是喜欢,以后我让东宫的厨房天天给你做。”
清月接过桂花糕,打开盒子,一股甜香扑面而来。她拿起一块,咬了一小口,软糯香甜的味道在舌尖散开,和母亲以前做的一模一样。她小口小口地吃着,眼泪却掉得更凶了——她想娘了,想爹了,想那个有爹娘在的将军府。
萧景渊感觉到她的肩膀在发抖,脚步放得更慢了,轻声安慰:“以后有我们在,你再也不会孤单了。想吃什么,想要什么,都跟哥哥说,哥哥都给你办。”
到东宫时,已是中午。东宫的朱红大门敞开着,门口站着几个穿着锦衣的少年少女,看到萧景渊背着清月过来,都快步迎了上去。
“太子哥哥,这就是清月妹妹吗?”一个穿着粉色襦裙的少女走在最前面,她眉眼温柔,笑起来有两个小小的梨涡,正是长公主萧景柔。
萧景渊把清月放下来,清月看着眼前的少女,有些怯生生地喊:“长姐好。”
“哎,真乖。”萧景柔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指尖带着暖意,“我是你长姐景柔,以后有什么事,都跟长姐说。”
她身后的六个少年也围了上来——大皇兄萧景翊穿着青色官服,看起来很严肃,却对着清月温和地点了点头;二皇兄萧景琛戴着文士巾,手里拿着一把折扇,笑容儒雅;三皇兄萧景瑜穿着劲装,看起来很有活力,对着清月挥了挥手;四皇兄萧景瑞背着药箱,眼神温和,像个大夫;五皇兄萧景霖手里拿着画板,对着清月友好地笑了笑;六皇兄萧景轩跟清月差不多高,跑到她身边,递过一个木雕小兔子:“妹妹,这个给你,我自己雕的,你看可爱吗?”
清月接过小兔子,木雕很精致,小兔子的眼睛圆圆的,像两颗黑宝石。她看着眼前这八个亲人,心里暖暖的,眼泪渐渐收了回去:“谢谢长姐,谢谢哥哥们。”
“跟我们客气什么。”萧景瑜走上前,揉了揉她的头发,动作轻轻的,怕弄疼她,“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你的事就是我们的事。谁敢让你受委屈,哥哥们揍得他满地找牙!”
萧景琛轻轻拍了一下萧景瑜的胳膊:“三弟,别吓着妹妹。清月,要是想学读书写字,就找二皇兄,二皇兄教你,保证你学得又快又好。”
萧景瑞也说:“清月,要是觉得不舒服,就来找四皇兄,四皇兄给你把脉,给你做药膳,补补身子。”
萧景霖笑着说:“清月,要是想画雁门关的风景,就找五皇兄,你说样子,我帮你画出来,好不好?”
萧景轩则拉着她的手,晃了晃:“妹妹,我带你去东宫的花园玩,那里有好多蝴蝶!还有小池塘,里面有小鱼,我们可以喂鱼!”
萧景渊看着眼前热闹的场景,嘴角忍不住上扬。他知道,清月以后不会孤单了,有这么多长姐皇兄疼她,她会慢慢好起来的。
“先带清月去她的房间吧,”萧景渊开口,“她刚到京城,累了。”
众人应着,簇拥着清月往揽月轩走。揽月轩在东宫的东侧,推开门,一股淡淡的梨花香扑面而来。房间里的布置很温馨,雕花的床榻上铺着柔软的锦被,窗边的书桌上放着笔墨纸砚,架子上还摆着几个布偶。窗外有一棵老梨树,枝丫伸到窗前,虽然现在没开花,却能想象到春天满树雪白的样子。
“这里以后就是你的房间,叫揽月轩。”萧景渊走到窗边,指着那棵梨树,“等春天梨花开了,雪白雪白的,可好看了。你要是喜欢什么颜色的窗帘,什么花纹的被褥,都跟我说,我让人给你换。”
清月走到书桌前,看到上面放着一本《诗经》,书页上还夹着一张纸条,上面是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冬日寒冷,少出门,多读书,若有不适,可遣人去书房找我。”字迹温润,一看就是萧景渊写的。
她拿起纸条,指尖轻轻摩挲着上面的字迹,心里忽然暖了些。她回头看向萧景渊,小声说:“太子哥哥,我能……能把爹娘的牌位带来吗?我想每天都能看到他们。”
“当然能。”萧景渊点头,语气没有一丝犹豫,“我已经让人在东宫的偏殿收拾好了祠堂,还请了高僧给将军和夫人诵经祈福。等你休息好了,咱们就去京郊的寺庙接将军和夫人的牌位。以后你想祭拜爹娘,随时都能去,没人会拦着你。”
清月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像断了线的珠子,掉在虎符玉佩上。她不敢哭出声,只是咬着唇,肩膀轻轻发抖。萧景渊看着她,心里一阵心疼,却没多说什么,只是递过一块干净的帕子,坐在她身边,安安静静地陪着她。
没过多久,侍女端着莲子百合甜汤进来了。萧景渊接过甜汤,用勺子舀了一勺,吹了吹,才递到清月面前:“快尝尝,是不是跟你娘做的一样。要是不好吃,我再让厨房重做。”
清月接过勺子,喝了一口。温热的甜汤滑过喉咙,带着莲子和百合的清香,跟母亲做的味道几乎一模一样。她小口小口地喝着,心里暖暖的,眼眶又红了,可这次,是因为感动。
那天下午,萧景渊亲自陪着清月去了京郊的寺庙。寺庙坐落在半山腰,香火很旺,高僧已经准备好了赵策夫妇的牌位。萧景渊小心翼翼地捧着牌位,清月跟在他身边,手里攥着那枚虎符玉佩,一步一步走得很稳。山路有些陡,萧景渊怕她累着,时不时回头扶她一把,语气里满是关切:“慢点走,别摔着。”
回到东宫祠堂,清月跪在蒲团上,对着牌位磕了三个头,声音带着几分哽咽:“爹娘,女儿到京城了。有太子哥哥,有长姐,还有六个皇兄疼我,他们都很好。女儿会好好活着,好好读书,好好长大,不丢赵家的脸,不辜负你们的期望。”
萧景渊站在她身后,看着她瘦小的身影,心里暗暗发誓:以后,他一定会好好护着这个妹妹。不只是作为太子,作为哥哥,更是作为一个想要守护她一生的人。他会拼尽全力,挡在她前面,为她遮风挡雨,让她永远这么干净、这么快乐。
他知道,这种想法或许太早,或许不合时宜,可他控制不住自己。从看到她那双泛红却强忍着眼泪的眼睛时,从她趴在他背上悄悄掉眼泪时,他的心就已经偏向她了。他想一直这样看着她,看着她笑,看着她长成能独当一面的姑娘,看着她眼中的怯懦被星光取代——哪怕这份守护,要他藏起所有逾矩的心思,只做她的“太子哥哥”,也心甘情愿。
从祠堂出来时,夕阳已沉到宫墙尽头,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清月攥着虎符玉佩的手松了些,指尖残留着牌位前香灰的温度,她侧头看萧景渊,忽然说:“太子哥哥,我想给爹娘写封信。”
“好啊,”萧景渊立刻应下,语气里满是纵容,“回揽月轩我让人把笔墨送过去,你想写什么,慢慢写,不着急。”
回到揽月轩时,青禾已将书桌收拾干净,砚台里研好了新墨,宣纸上还压着一方小巧的镇纸,镇纸上刻着朵小小的梨花——是萧景渊特意让人找工匠打的,知道她喜欢窗外那棵老梨树。
清月坐在书桌前,握着笔却迟迟没落下。墨汁在笔尖晕开一小团黑,她看着纸上的空白,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想说的话太多了:说她到了京城,东宫的人都很好;说太子哥哥背她入宫,长姐给她做新衣;说三皇兄的小弩箭很威风,六皇兄的木雕小兔子很可爱;可话到嘴边,又变成了对爹娘的想念,想念父亲教她射箭的模样,想念母亲煮的莲子甜汤。
萧景渊坐在她身边,没催她,只是安静地陪着。他看着她咬着唇、眉头轻蹙的样子,像极了小时候在将军府里,为了背不出诗而发愁的模样——陈忠说过,清月小时候学东西慢,柳夫人从不骂她,只是陪着她一遍遍地念,直到她眼睛亮起来说“娘,我会了”。
“写不出来就先不写,”萧景渊轻声说,“咱们先吃饭,厨房炖了鸽子汤,补身子的。等明天早上,说不定就知道写什么了。”
清月点点头,放下笔。晚膳很简单,一碟青菜,一碗鸽子汤,还有她爱吃的桂花糕。萧景渊坐在对面,时不时给她夹一筷子菜,看着她小口喝汤的样子,眼底的温柔藏都藏不住。
吃完晚膳,青禾收拾碗筷时,萧景渊看到清月盯着窗外的梨树发呆,忽然说:“等明年春天,梨花开了,我带你去京郊的梨花园,那里的梨花比东宫的还多,风一吹,像下雪一样。”
清月的眼睛亮了亮:“真的吗?像雁门关的雪吗?”她记得小时候,父亲带她在雁门关看雪,雪花落在铠甲上,簌簌作响,那时她觉得,全世界的白都聚在了一起。
“比雁门关的雪还好看,”萧景渊笑着点头,“到时候让五皇兄也去,给你画一幅《梨花雪图》,挂在你房间里,这样你每天都能看到。”
清月用力点头,嘴角终于露出了来到东宫后的第一个真心笑容。那笑容像春日里的第一缕阳光,驱散了她眼底的阴霾,也让萧景渊的心跟着暖了起来。
萧景渊走后,清月又回到书桌前。这次,她握着笔,很快就写了起来。墨汁在宣纸上流淌,她写下对爹娘的想念,写下东宫的温暖,写下太子哥哥的照顾,写下长姐和皇兄们的好。她写得很慢,时不时停下来擦眼泪,眼泪滴在纸上,晕开墨痕,像一朵朵小小的花。
写完信时,已是深夜。窗外的月光洒在书桌上,照得信纸泛着淡淡的光。清月把信折好,放进一个锦盒里,又把锦盒放在枕头边——她要亲自交给陈忠,让他把信焚在爹娘的牌位前。
第二天一早,清月刚起床,就听到外面传来敲门声。她打开门,看到萧景轩拿着一个布偶跑过来,布偶是只小老虎,绣得栩栩如生。
“妹妹,这个给你!”萧景轩把布偶递给她,“我让宫女姐姐教我绣的,虽然有点丑,但是我亲手绣的哦!”
清月接过布偶,心里暖暖的:“谢谢六皇兄,我很喜欢。”
“喜欢就好!”萧景轩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太子哥哥说,今天要带我们去东宫的花园玩,长姐和其他皇兄都在呢!”
清月跟着萧景轩来到花园,看到萧景渊和长姐、皇兄们都在。萧景柔手里拿着一个风筝,风筝上画着雁门关的风景,是萧景霖连夜画的;萧景琛手里拿着一本书,说是要教她认花草;萧景瑜手里拿着一把小弓,说是要教她射箭;萧景瑞手里拿着一个药箱,说是要给她检查身体;萧景翊则站在一旁,手里拿着一个暖炉,说是怕她着凉。
看到清月过来,萧景渊笑着走过去:“睡醒了?昨晚睡得好吗?”
清月点点头:“睡得很好,谢谢太子哥哥。”
“那就好,”萧景渊揉了揉她的头发,“我们今天玩风筝,你想放吗?”
清月看着风筝上的雁门关,眼睛亮了亮:“想!”
萧景渊接过萧景柔手里的风筝,牵着清月的手走到草坪上。他教她怎么放线,怎么跑,怎么让风筝飞起来。清月学得很认真,很快就掌握了技巧。风筝越飞越高,像一只展翅的鸟儿,在蓝天上自由飞翔。
看着风筝,清月忽然想起父亲带她在雁门关放风筝的日子。那时,父亲会把她抱起来,让她把风筝线握在手里,风一吹,风筝就飞起来了。父亲会笑着说:“清月,你看,风筝飞得多高啊!等你长大了,也要像风筝一样,飞得高高的,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想到这里,清月的眼泪又忍不住掉了下来。萧景渊看到了,连忙停下脚步,拿出帕子给她擦眼泪:“怎么又哭了?是不是风筝不好玩?”
“不是,”清月摇摇头,“我只是想起爹了,他以前也带我放过风筝。”
萧景渊心里一阵心疼,他轻轻把清月抱进怀里:“以后,我陪你放风筝,陪你做所有你想做的事。”
清月靠在萧景渊的怀里,闻着他身上淡淡的墨香,心里暖暖的。她知道,虽然爹娘不在了,但她还有太子哥哥,还有长姐和皇兄们,他们会陪着她,看着她长大。
玩了一上午,大家都累了。萧景渊让人在花园里摆了一张桌子,上面放着点心和茶水。大家围坐在一起,说说笑笑,气氛很热闹。
萧景瑜看着清月,笑着说:“妹妹,你昨天没跟我学射箭,今天下午我教你吧!我射箭可厉害了,保证你一学就会!”
清月点点头:“好啊,谢谢三皇兄。”
萧景琛笑着说:“三弟,你别教坏妹妹,射箭可是很危险的。”
“我才不会教坏妹妹呢!”萧景瑜不服气地说,“我会很小心的,保证不会让妹妹受伤。”
大家都笑了起来,清月看着眼前的景象,心里充满了幸福感。她知道,她在东宫找到了家,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温暖。
下午,萧景瑜果然教清月射箭。他给清月找了一把小弓,耐心地教她怎么握弓,怎么瞄准,怎么射箭。清月学得很认真,虽然一开始射得不准,但在萧景瑜的指导下,很快就有了进步。
萧景渊站在一旁看着,看到清月射中靶心时,他笑着鼓掌:“清月真棒!”
清月听到萧景渊的夸奖,心里很高兴,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傍晚时分,陈忠来了。他是来接清月去寺庙的,要把清月写的信焚在赵策夫妇的牌位前。
清月把信交给陈忠,叮嘱道:“陈叔叔,你一定要把信焚在爹娘的牌位前,告诉他们,我在东宫很好,让他们放心。”
陈忠点点头:“小姐放心,末将一定会的。”
看着陈忠离开的背影,清月心里有些难过,但更多的是欣慰。她知道,爹娘在天上看到她现在的样子,一定会很开心的。
回到揽月轩,清月坐在窗边,看着窗外的梨树。她想起昨天晚上写的信,想起太子哥哥和长姐、皇兄们的照顾,心里充满了感激。她暗暗发誓,一定要好好活着,好好读书,好好长大,不辜负爹娘的期望,不辜负太子哥哥和长姐、皇兄们的照顾。
萧景渊走了进来,看到清月坐在窗边发呆,笑着走过去:“在想什么呢?”
清月回头看了看萧景渊,笑着说:“我在想,明年春天梨花开的时候,我们一起去京郊的梨花园,好不好?”
萧景渊点点头:“好啊,到时候我们一起去,还要带上长姐和皇兄们,一起看梨花,一起放风筝。”
清月笑着点头,眼里满是期待。她知道,未来的日子一定会很美好,因为她有太子哥哥,有长姐和皇兄们,他们会一直陪着她,守护着她。
窗外的月光洒在清月的脸上,映得她的笑容格外灿烂。萧景渊看着清月的笑容,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好好守护着这个笑容,让她永远这么快乐,这么幸福。他知道,这份守护或许会很辛苦,或许会有很多阻碍,但他不会放弃,因为他已经把清月当成了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夜色渐深,东宫渐渐安静下来,只有揽月轩的灯光还亮着。清月躺在床上,手里握着萧景轩送的小老虎布偶,心里暖暖的。她知道,她在东宫找到了家,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温暖,找到了值得她用一生去珍惜的亲人。
清月在柔软被褥中翻了个身,小老虎布偶滑到枕边,蹭得她脸颊发痒。她半梦半醒间摸到布偶,想起六皇兄萧景轩送布偶时亮晶晶的眼睛,嘴角不自觉扬起,又陷入温暖梦乡。
次日天未亮透,清月便醒了。窗外梨树的枝桠在晨风中轻晃,她盯着帐顶的流苏发了会儿呆,才想起今日要随太子哥哥去给爹娘上香。她麻利地起身,青禾伺候她梳洗时,她攥着虎符玉佩,问:“青禾,你说爹娘能收到我的信吗?”
青禾笑着替她绾好双丫髻,插上那支桃木小簪:“公主写的信,将军和夫人在天上一定能看到。他们知道公主在东宫过得好,定会安心。”
清月点点头,跟着青禾出了揽月轩。萧景渊已候在院外,月白常服外罩着件墨色披风,见她出来,眼中漾开笑意:“清月今日真好看,像朵晨起的梨花。”
清月的脸腾地红了,低头绞着裙角:“太子哥哥又打趣我。”
萧景渊笑而不语,伸手替她理了理被晨风吹乱的发丝。一旁的陈忠牵着马,见两人互动,识趣地低头。
出东宫时,天色刚泛起鱼肚白。宫门外,萧景柔与几位皇兄已候着。萧景柔穿着淡粉襦裙,将一个荷包塞进清月手里:“这是长姐给将军和夫人绣的平安符,清月带着,愿他们在那边安好。”
荷包上绣着并蒂莲,针脚细密,泛着淡淡的荷香。清月眼眶一热,收下荷包:“谢谢长姐。”
一行人往京郊寺庙去。马车载着他们晃晃悠悠,清月靠在车窗边,看晨光渐次染亮原野。路过城郊的小镇时,集市正热闹,卖花的老翁捧着满篮雏菊,卖糖人的师傅正给孩童吹条小龙。萧景渊见状,让马车停下,买了束雏菊递给清月:“带些生机给将军和夫人。”
清月捧着雏菊,花瓣上的露珠沾湿了指尖,凉凉的。她想起在雁门关时,母亲也爱采路边的小花插在鬓边,父亲总笑她“比花还娇”,如今物是人非,唯有手中的花,还带着熟悉的鲜活气。
到寺庙时,晨钟刚响过三遍。高僧领着他们到偏殿,赵策夫妇的牌位静静摆在案上,香炉里的香正袅袅娜娜地飘着烟。清月将雏菊放在牌位前,又取出昨晚写的信,轻轻放在香案上。
“爹娘,”她跪坐在蒲团上,声音轻轻的,“清月在东宫很好,太子哥哥待我像亲妹妹,长姐和皇兄们也都疼我。我会好好读书,好好长大,不让你们失望。”
萧景渊跪在她身旁,看着牌位,轻声说:“将军,夫人,景渊定会护清月一生顺遂,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
殿内的香雾缭绕,清月的眼泪无声地落,却不再是绝望的哭,而是带着期许与新生的泪。
从寺庙回来,已近晌午。东宫的厨子备了素斋,众人围坐用饭时,萧景瑜忽然说:“妹妹,下午我教你骑马吧!我那匹‘飞云’可温顺了,跑起来像贴地飞一样!”
萧景琛轻斥:“三弟,清月才来东宫,别折腾她。”
萧景瑜不服气地嚷嚷:“我才没折腾!骑马能练胆子,妹妹总该会些防身的本事!”
清月却眼睛一亮,仰脸看萧景渊:“太子哥哥,我想学骑马,可以吗?”
萧景渊看着她期待的眼神,哪有不答应的道理,笑着点头:“三皇兄教得仔细,清月若想学,便学吧。”
午后,东宫的跑马场热闹起来。萧景瑜牵着“飞云”,给清月讲骑马的要领。清月有些紧张,手抓着马鞍不敢松,萧景渊站在一旁,目光牢牢锁住她,生怕她摔着。
“别怕,妹妹!”萧景瑜在旁鼓劲,“夹紧马腹,轻轻磕一下,飞云就会走!”
清月依言试了试,飞云果然慢悠悠地走起来。她又惊又喜,咯咯的笑声在跑马场传开。萧景渊看着她飞扬的裙摆,听着她清脆的笑,心口像被浸了蜜,甜得发慌。
可没跑两圈,意外还是来了。飞云不知被什么惊了,突然扬起前蹄,清月吓得尖叫,整个人从马背上摔下来。
萧景渊几乎是瞬间冲过去,接住了下落的清月。他抱着她,手都在发抖,声音带着后怕的颤:“清月,没事吧?有没有摔着?”
清月埋在他怀里,眼泪又下来了,这次是吓的:“太子哥哥,我怕……”
萧景渊忙哄:“不怕不怕,哥哥在呢。”又转头怒视萧景瑜:“三弟,你怎么看的马!”
萧景瑜也吓得脸白,讷讷道:“我……我也不知道飞云怎么突然惊了……”
萧景柔忙过来,拉着清月的手检查:“没事吧清月?别吓长姐。”
清月摇摇头,抽抽搭搭地说:“是我没抓好,不怪三皇兄。”
萧景渊心疼得不行,抱着她回揽月轩,一路上不停地问“疼不疼”“要不要叫四皇兄来看看”。
到了揽月轩,萧景瑞已候着。他给清月把了脉,又仔细检查一番,确定无碍后,才笑着说:“公主福大命大,一点擦伤都没有,太子殿下别担心了。”
萧景渊这才松了口气,却仍板着脸对萧景瑜说:“三弟,往后教清月骑马,得更小心些。”
萧景瑜忙不迭点头:“太子哥哥放心,我一定仔细!”
清月看着他们,心里暖烘烘的。她知道,自己真的找到了家,这些哥哥姐姐,会为她的一点小伤小痛紧张,会把她的事当成天大的事。
傍晚,清月靠在萧景渊怀里,在揽月轩的梨树下看晚霞。天边的云被染成橙红,像父亲出征时天边的火烧云。
“太子哥哥,”清月轻声说,“我今天很开心,爹娘要是知道,也会开心的。”
萧景渊摸摸她的头,“嗯”了一声,没说自己更开心——只要她快乐,他便觉得这漫漫长路,都有了最珍贵的意义。
夜色渐浓,清月睡下后,萧景渊仍坐在书房。案头的折子堆积如山,他却无心处理,脑海里全是清月骑马时的笑与摔落时的泪。他取出那卷《论语》,翻到夹着银杏叶的地方,银杏叶上的批注旁,不知何时又添了行小字:“愿护月常明,伴卿长安。”
他看着这行字,嘴角扬起温柔的笑,知道自己的心意,早已在不知不觉间,深种在这东宫的日日夜夜,与清月的一颦一笑里,再也拔不出,也不想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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