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昏暗下来，各商铺陆续挂上灯笼，昏黄的光映在锃光瓦亮的青石板上明明灭灭。街上人潮拥挤，货郎摇着拨浪鼓沿街叫卖，糖画艺人的小摊上挤满了看热闹的孩童。
凌灿跟在女子身后，微微探头询问：“大人，我们不回逍遥宗吗？”
“先去见一个熟人，我答应他完事之后帮他解了术法。”萝笙想起他们的纠葛，嘴角渐渐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
少年微微一愣，随即露出了然的神情，但依旧垂着眼帘，一语不发。
绕过街角，远远看到一个熟悉的牌匾，上面龙飞凤舞写着“正元堂”。
“使劲啊，没吃饭吗？要是不搬完这些，今天的工钱别想要！”掌柜斜斜歪坐在门口的一张檀木椅上，端着茶盏，正大声呵斥着一群正在搬卸货的伙计。
他们搬着一个个雕饰精美的箱椟，那箱子看着不大，但伙计们额角青筋暴起，面色涨得通红，脚上像绑了千斤铁块般一步步艰难地向前挪动着。
一个身材瘦弱的伙计终于体力不支摔倒在地，“咚 ——！” 一声沉闷的巨响炸开，箱子重重砸到他的腿上，里头的药材顿时泼洒出一地，伙计抱着腿在地上痛苦地嚎叫着。
掌柜噌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擦着汗跑到箱边，双手慌忙去拢那些滚落的名贵药材，“还搬什么搬，还不过来捡这些药，要是少一颗坏一颗，你们这个月的工钱都别想要了。”
一群人匆忙放下手中的箱子，聚集过来捡药。掌柜腾出手后径直冲到受伤伙计面前，“啪！”一声，直直甩给他一巴掌。
“真是没用，还好这些药没事，不然你这条贱命还留着有什么用！这半年的工钱算是赔偿箱子，抱着你的断腿给我滚远点，脏了大爷的眼。”
伙计还想求饶，可看到掌柜恶狠狠的表情，顿时不敢再发出声音，只是脸色一点点变得苍白，捂着脸一瘸一拐走远了。
街角的萝笙抱胸而立，神色淡淡，只是看到箱中的药眼睛才猛地一亮。
大人是对这些药材感兴趣？一直关注萝笙的少年快速捕捉到了她眼中的喜色，他缓缓抬眼，目光冷冷扫过掌柜，思量片刻便有一计涌上心头。
凌灿微微靠近女子，试探着道：“大人要是想得到这些药材，我有办法！”
萝笙转眼定定看着他，“哦？是我想得到药，还是你想报仇呢？”
凌灿神色莫测地撇向掌柜，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掌心，“大人想得到药材与我想报仇并不冲突。”
“依我所见，这批药材必是天剑门让那掌柜采购来给之前受伤的弟子疗伤使用，数量足够数百弟子，价值可是不菲。”萝笙饶有兴致地看向少年，“你说你有办法让那老倌转手相赠？”
女子认真地看着他，瞳孔中清晰地倒映着他轮廓，此刻她的眼中只有他。少年耳尖不受控制地浮现一抹绯红，面上却不动声色，他微微点点头，“只要是大人想要，我一定给您拿到。”
“他是凡人，我不会出手。”萝笙看向他的眼睛，“一切都靠你自己。”
“好。”他必不会让那人渣脏了大人的手。
“凌灿，想报仇也无可厚非。逍遥宗想要的弟子，可不仅仅只会看人眼色行事，有野心，擅利用才能踏上强者之路。”
女子淡淡的声音传入少年耳中，他看着萝笙渐渐走远的背影，一簇微不可察的光芒从他的瞳孔中亮了起来。
萝笙与凌灿一前一后来到“正元堂”大门，掌柜正叉着腰大声斥骂着手下人干活不利索，一转身看到他们，声音顿时停息了下来。
掌柜肥胖的脸上迅速换上恭敬的神色，他弯着腰，热切地向着萝笙迎了上来，“仙长可算来了，可让我好等。您快请进，用过膳了吗，我让下人上点好酒好菜，我们边吃边聊？”视线逐渐后移，待看到女子身后那个熟悉的少年时，他的身子猛然一僵，笑容卡在脸上，神色变得古怪起来。
凌灿冷冷看向掌柜，嘴角突然勾出一抹冷笑，像是挑衅。
掌柜额头逐渐冒出冷汗，却不得不勉强冲着少年露出一丝和善的微笑，最后也只能硬着头皮将二人迎入店内。
萝笙只作未发现身后的交锋，正欲拒绝，却转头看了眼少年，将刚刚出口“不”字吞了回去，“如此甚好，多要肉菜，再来点好酒。”
“好...好嘞!”掌柜微微愣住，刚刚只道是客套，没想到她真的应承，只得匆忙答应下来。
将萝笙二人招呼到后堂上座后，掌柜急忙叫来伙计让他去最近的酒楼买酒买肉，自己也暗自琢磨起来，这两人一起来究竟是来给他解术法的，还是来寻仇的。
张罗好一切，掌柜坐于下首，干笑着道：“仙长此行可还顺利吗？小人已经完成仙长的要求，不知可否...”他搓了搓肥厚的手掌，斟酌再三终于下了决心，“不知可否帮小人解了这移痛术。”
萝笙窝在圈椅里，懒懒答道：“既然答应了你，我自会帮你解开，掌柜不必忧心。”
掌柜的笑容立即灿烂起来，眼神热切，一直绷直的身子彻底放松下来，刚拿起茶杯准备润润喉咙，就听女子声音响起。
“只是...”
“只是什么？”掌柜手指一颤，茶杯的水溢出打湿了他的袖口。
“只是这移痛术是施予两人之术，要想解开需得两人都心甘情愿才可以。”萝笙撇了眼少年，掌柜也跟着看过去，马上明白他的命运掌握在这个少年的手上。
沉吟片刻，他立马奔向少年，毫不迟疑地跪在凌灿脚边，“小兄弟，那日的事是我多有得罪，还望小兄弟能给仙长说说好话，就饶我一次吧。”
凌灿神情冷淡地盯着跪倒在地的人，一直盯到掌柜满脸苍白，才皮笑肉不笑站起身来，微微俯下身子，在两人快要接触之时，凌灿贴在掌柜的耳边，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轻声道：“掌柜做的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想必天剑门还不知道吧。”
掌柜闻言猝然跌到在地，手掌仓促地撑在地面上勉强稳住了身形，只一双眼慌乱地看向少年。凌灿知道自己猜对了，他低笑出声，眸中闪着锐利异光。
凌灿一把扶起了瘫软的掌柜，随后将他摁在身旁的椅子上，又端过茶盏塞进他的掌心，示意他冷静下来。
掌柜颤抖地打开杯盖，小心喝了一口才勉强压下心中惧意，他怔怔看向少年，又直直看向萝笙，才终于开了口：“仙长，可否让我与这位小兄弟单独聊几句？”
萝笙眉毛微挑，看着少年向她微微点头才同意他们离去。
掌柜将凌灿带到角落里一个毫不起眼的房间，大力推开门，一股墨香味扑鼻而来，少年暗暗打量着房间的布置，屋中三面墙前放着大大的书架，上面摆满了医书，最后一面墙前摆着一张梨花木案和一把圈椅，上面放着笔墨与几本摊开的医籍。
凌灿指尖划过医书，脸上溢出嘲讽之色，“我还以为掌柜的药铺是掩人耳目的呢，没想到竟是真的。”
从书架中随便取下一本书，凌灿靠立在书架边一页页翻开，接着刚才的话继续开口道：“天剑门让掌柜经营药铺，没想到掌柜居然能另辟蹊径，借着天剑门的势，在城中做着欺男霸女向权贵输送的勾当。”
掌柜坐于书桌之后，心中翻江倒海，脸上却丝毫不显，只沉声道：“说吧，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想要外面搬运的药材和你赚的所有灵石。”
“不可能！”掌柜猛地站起身来，一拳砸到书桌上，“那些药材是天剑门钦点的，要是把它们都给你，我这命同样保不住！”
“掌柜可要想清楚，天剑门从来都是以‘斩妖除魔，守护人间’来行走江湖，他们可是最看中名声。”凌灿摩挲着书页，声音却冷得像寒冰，“要是因为你一颗老鼠屎坏了一整锅粥，可想他们会怎么对付你。那时，死才是最难的吧。”
掌柜如落冰窖，浑身热意一下子被抽离，手脚冰凉，颤声说道：“求你...求你饶我一条命吧。”
仿佛失去了最后的力气，掌柜猛地滑落在地，依旧喃喃着，“求求你，饶过我吧。”
凌灿居高临下不屑地看着他，“我要是你的话，把药和灵石都给我。后续想办法再继续筹到另一批药材，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他慢慢蹲下身子，直直看向掌柜混浊的双睛，“实话告诉你，取你的性命只会让我更恶心。只是外面的大人看中了我，我想拿点对她有点用的东西来让她开心而已。”
看着掌柜逐渐恢复光彩的瞳孔，少年拍拍膝盖缓缓站直了身子，冷眼睥睨着他，下了最后通判，“现在死，还是争取后再死，就看你了。”
掌柜连滚带爬地滚到少年的脚边，抱着他的腿大声哭嚎：“我给你，我都给你！”
凌灿微微俯下身，一张漂亮的脸此时却像恶魔一般对着掌柜浅笑着，他拿起掌柜精致锦袍的一角，细细替他擦净脸上的泪水，一边对着他低语着，“放心，你的那些事我不会对大人说，免得脏了她的耳。但以后你的那些勾当要是再继续做，我可就不仅仅只要点药和钱了。”
掌柜连连点头，他以前怎会觉得这少年好欺负，他分明是恶魔！
少年挣脱开那恶心的手，缓缓打开屋门，看着后堂那昏黄的灯火，笑意温柔了下来，招呼着身后的人，“饭菜到了，我们一起去吃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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