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他就带着钱,回到了寮步,”何少平说,“开了这么一个学校。”
“他真的把人都叫回来了。”何少平说,“我和他跑遍整个广东,能联系上的,基本都回来了,有几个成了家的,不愿意跑动,我们也都理解。”
“他说他什么都没有,”何少平说,“他能留给你的,只有这一份责任。”
“我本来想,干完这一票,我就和你商量商量,重新合并锦上花和南音,不管是像当年,南音加入锦上花,还是改一改,锦上花并入南音,我都无所谓。我想要的,只是这份事业能够壮大起来。”
“可是刚刚和你说完,我改主意了。”何少平说,“我们不是一路人。你有你的牵挂,我那边也有我的牵挂,我不能让何茵到这边来,不能让大家伙跟着我一起搬迁。老梁留给你的事儿,你要自己干好,我不能插手。所以,你就当我跟你发了个牢骚吧。”
“不好意思。”何少平说着鞠了个躬,“浪费你的时间了。”
梁贞动了动手指,想扶,最后没伸出手。
“以后有什么事,可以来找我。”何少平说,“我一直在旺水。以后我走了,何茵也会……”
他突然笑了笑:“何茵不一定在,但旺水的南音粤剧团一定有人在。你大胆地报名字,我老何罩着你。”
“……嗯。”梁贞应,心里说不上是感动还是别的什么,总之塞塞的。
何少平去洗了把脸,又坐了一会儿,才走。
他走到门口的时候,梁贞开口了:“何叔。”
何少平脸上的水干了。他轻轻抿着嘴,挂上一个同寻常一样的微笑:“怎么了?”
“……”梁贞抬头了,“老梁欠你那笔钱,要我还吗?”
何少平眼里仅存的那点悲伤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无语。
他走上前踢了一脚沙发:“难怪老梁揍你!我是老梁,我也揍你!”
梁贞笑了笑:“我认真的。”
“……”何少平忍着气收了腿,“不用还!大家伙给他凑的!也没多少!满意了吗!”
何少平气冲冲地走了。
梁贞瘫在沙发上。
这些事儿一股脑堵在他肚子里,他有点儿消化不良了。
-
“你躺这儿干嘛呢。”张钊凯进来了,“赶紧走。”
“去哪!”梁贞说。
“哎哟,”张钊凯走过去,“谁又惹你了梁大爷?”
“……没谁。”梁贞收了收语气,“去哪。”
“作法。”张钊凯说,“神婆在外面等着了。”
“……我一定要去吗?”梁贞翻了个身,“我现在不想动。”
“去吧,除除晦气。”张钊凯劝说着,“就委屈您这么一回,行不?我求你了?”
“去啥晦气啊我吉利得很。”梁贞说。
“去破台戏的晦气。”张钊凯说,“不然会做噩梦的。你要是不去你会梦到你这辈子最害怕的东西……”
“我非去不可吗?”梁贞说,“我又没演破台。我也没什么害怕的东西。”
“大家都去。”张钊凯说,“这种神神鬼鬼的东西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
梁贞眼珠子一转:“拉琴的去吗?”
“你问邵源?”张钊凯看到了转机有点惊喜也有点意外,“他当然得去啊他场场都上呢,他上得比你还多。”
话说到一半梁贞已经起身了,并且头也不回地走出去了。
外边儿黑云遮月,天空里挂着几颗灰蒙蒙的星,神秘又诡异。
地面上摆了神桌,旁边站了神婆,神婆手里拿着点儿符纸。梁贞看也没看,精准定位邵源,走到他旁边。
“来了?”邵源回头。
“嗯。”梁贞闷闷地说。
邵源拍了拍他,没再说话,等着仪式开始。
神婆手里拿着摇铃,嘱咐所有人,等会儿切勿睁眼,切勿说话,说着,她给所有人发了点儿黄纸,邵源拿在手里,在梁贞眼前晃了晃。
神婆开始摇铃念词了。所有人虔诚地双手合十,听着她那把颤抖的声音震震地念叨,谁也听不出个所以然来。
梁贞突然睁开眼睛,往旁边看了一眼。邵源正巧转头,两人相视一笑。
“跑吗?”梁贞用口型问。
邵源看了眼闭着眼睛念词的神婆,也用嘴型说:“张钊凯不让跑。”
“别管他。”梁贞回。
“你最害怕的东西是什么?”邵源把头凑过去,轻声问。
“我不知道。”梁贞说,“你呢?”
“我也不知道。”邵源笑了笑,“要不要试试?”
梁贞步子已经迈开了:“走走走。”
他俩刚好就站在队伍的最后面,现在看来有蓄意为之的可能性。这俩并没有将这个跑路的地理优势利用到底,反而十分犯贱地绕路绕到神婆面前秀了秀才走。
邵源上了梁贞的车。车子开出了沛头村的牌坊,邵源才敢笑出声。
梁贞载着他:“想去哪?”
“不能回家吗?”邵源问。
“张钊凯肯定会来抓我们。”梁贞说。
“他怎么这么麻烦!”邵源说,“他应该去当教导主任……”
梁贞笑了:“他高中时就是教导主任的得意门生。不过是那种面上正义,私底下给大家通风报信的。”
“卧底。”邵源精准地概括,“他看着确实不像三好学生。”
“我看着像吗?”
“你不用看都不是。”邵源说,“你看着像那种带头干架的。”
“你看人挺准。”梁贞说,“我高中的时候真打过架。还被通报批评了。其实我从小就到处跟人打架。”
“谁没打过似的。”邵源笑了。
“夜市还是广场?”梁贞问。
“广场。”邵源想到夜市的油烟,不假思索地选了一个他从来没去过的地方。
-
寮步大广场分成四部分,一部分,是绿化区,种了很多树,一般是大爷大妈大姐大叔的绝对统治区,跳广场舞用的。
另一块儿是中心广场,这里最大最空旷,滑板的溜冰的放小孩的牵狗的,都聚在这里。
第三块是儿童区,专门用来放一些能跑能跳的活力小孩。和中心广场放刚会走路或者不会走路踩着学步车的不同,儿童区有滑梯跷跷板这样的设施,也有一些……沙坑。
最后一块是鱼龙混杂体育运动区。几张乒乓球桌两个羽毛球场还有两个篮球场,没了。虽然场地少,但是人多,人种类也多,老到掉发的和穿校服的抢篮球场都是常有的事儿。
梁贞在中心广场停了车,带着邵源在外边瞎逛。外面围了一圈商贩,柠檬茶这些是标配,不能少的,还有些就是玩具摊啊卖水卖烟的。
不过寮步大广场里没人抽烟。
抽烟的都围在外面。
邵源第一次在这个小镇里看到一点儿名为素质的东西。
卖玩具的阿姨送了他俩一人一根荧光棒。邵源接着往前走,看到个摊子,回头问梁贞:“吃钵仔糕不?十块钱四个,一盒。”
“你买吧。”梁贞说。
邵源结了钱,蹲在马路牙子上。
邵源打开盖子,递过去。
梁贞摇摇头。
“你高中时为啥打架。”邵源问。
“不记得了。”梁贞说,“只记得有个瘦得跟竹竿一样的人带了一群人堵我,我就把他们都揍飞了。”
邵源笑了笑:“以前的我是不是就不能问了?”
“你问呗。”梁贞说,“没什么不能问的。”
话是这么说,邵源也没出声。他要了四个不同口味的钵仔糕,一个红豆一个绿豆,剩下两个都是水果,芒果和黄桃。
他第一个拿起绿豆,咬了一口,不是很甜:“这个好吃。”
梁贞看了他一眼,在他咬第二口的时候凑了上去,也咬了一口。钵仔糕很小一个,梁贞咬着最外边的,邵源咬着里面的,鼻子碰上了,嘴唇差一两厘米也碰上了。
邵源愣了,想看他却对不上焦。
他把这根绿豆的给了梁贞,自己吃红豆的。
刚咬了一口,梁贞又凑上来,这回直接叼着剩下的钵仔糕走了。
邵源反应过来时红豆钵仔糕已经全都进他肚子里了。
他震惊:“你就非得吃我手里的?”
“我想尝尝不同的口味。”梁贞若无其事地看他一眼说。
“我吃完你再吃。”邵源说,“你先吃也行,别在我吃的时候凑过来抢食。”
“……哦。”梁贞说。
邵源看着他的脸,心里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不该说这话。
他感觉到梁贞今天情绪是有点儿低的。
“喂。”邵源叼起芒果钵仔糕的一角,抬头,“吃不吃?”
梁贞看着他:“啊?”
“不是喜欢和我抢吗?”邵源说,“来啊抢到你就吃。”
梁贞手往侧边一称,绿色的荧光手环碰了碰邵源那支黄的,笑了笑说:“你吃。”
邵源当真没客气吃完了剩下的全部。
他俩又在马路牙子上坐了一会儿,看着各种各样的五类车从面前经过,留下一串串黑烟,实在受不了了才起来。
邵源看见羽毛球场那儿有几个小孩,看上去初中吧,在玩羽毛球。
他转头:“会打羽毛球不?”
梁贞摇头:“没打过。”
老梁怕他受伤,从来不让他做练功以外的运动。高中那会儿学校设施落后,他也没心思去和四十几个人去抢那一个两个球场。
“能打吗?”邵源上下看了他一遍。
“能。”梁贞站起来,“我看过。”
“我去看看能不能……”邵源盯着那群小孩说,“骗两个拍过来。”
梁贞看着他打小主意的模样,低头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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