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江这个小村所在的镇子,离寮步不过几十里,开四个脚的车半小时能到,开两个脚的,像小绵羊这样的,就得个把小时了。
小绵羊今天满电出发,冲得嘎嘎猛,快了些,全程下来只用了五十分钟。梁贞把车停在一棵树下面,拔了钥匙就走。
“不锁啊?”邵源下车。
“嗯?”梁贞回头拍了拍坐垫,“不用锁。这种小破车没人要。”
“哎,”邵源扯了扯梁贞的手臂,“那谁,高彦军。”
高彦军和老伴儿在大路上踱步。
“是。”梁贞说。
“我们得躲着他。”邵源说。
“对。”梁贞说,“把他当……恐怖爷爷。”
“你还玩这个?”邵源意外地问。
“瞧不起我啊。”梁贞看他一眼说。
邵源极具侮辱性地笑了一声说:“不是我瞧不起你……”
梁贞说:“你赢了。”
“去哪儿啊?”邵源问。
“不知道。”梁贞说,“随便逛逛。”
“喝点儿?”梁贞从口袋里掏出两瓶藿香正气水,又拆了根吸管递给他。
“今天不晒。”邵源抬头看天,天上全是云,有一片有点儿黑,“要出事了。”
梁贞看了看,拍拍他肩膀:“没事,我带了雨衣。”
“有屁用。”邵源说,“你指望那雨衣裹着咱俩在这大街小巷窜啊?”
梁贞笑了笑:“速战速决吧那。先去那边逛一圈。”
东江村这两年旅游业发展得如日中天,石板路全砸了,修成了平整的水泥大路,这水泥大路吸着太阳的热,透过鞋底都能烫脚。
不止路修平了,东江村还开了一条路的商铺,整得跟老广那些骑楼似的,铺头全刷成橙色的,用黑色的字写了铺名打广告,字体都是统一的正楷,还在屋檐下挂了彩色的led灯牌。
“好丑。”梁贞说。
梁贞想到这儿看看,看看高彦军说的,东江村的人,到底是个什么样。
现在是人没见着,狗先见了几条。
黑的黄的胖的瘦的高的矮的,土狗全图鉴。
这些狗上来就要咬人,邵源蹲地上减了个石块儿吓跑了它们,又遇到一条虎点儿的,没被吓着,还高傲地仰着头踏着摩登步走了。
这土狗高低得是贵妇级别的。
走过了那条商业街就是另一派景象了。商业街里死气沉沉的,只有到了居民区才感觉到一点儿生气。
这儿的人和寮步的没什么不同,打打牌,听听曲儿,隔老远就能透过那青色的板砖墙听见收音机的声音。东江比寮步多了两片田,所以路上也多了些扛着担子走的人,筐里装满了菜,挨家挨户送,送完了,剩下的就留着等子女回来带走。子女近期不回家的,就扛到菜市场去卖,农村人总有一套自己的活法。
东江人多地少,街巷特别窄,梁贞和邵源两个人并排走都有点儿拥挤。这是东江最热闹的巷子,刚进来邵源就听见巷口第三间屋传来了笑声。里面估计有三五个人。
旁边是水渠,邵源听得认真,差点儿一脚踩下去。梁贞一把把他拉回来,邵源没站稳扑到他身上。他缓缓抬头:“?”
后方有老头骑着单车过来了,使劲儿按着铃,啷啷啷地响。
梁贞抓着邵源的手腕把他往身上拉了拉给老头腾出过路。他顺便就把手搭在邵源腰侧,稳定他的身形。
邵源握拳撑着墙站直。他低头看了一眼:“手拿开。”
“你对我就这个态度?”梁贞非但没有拿开还更用力贴了上去。
“喂,”邵源后腰怕痒,被他一按缩了缩,他抓住梁贞的手,“干嘛呢!手欠了是不是!”
梁贞看着他狠狠地拍红了自己的手,又把它扯下来:“我扶着你。”
邵源看着他。
梁贞不示弱地看回去。
僵持了几秒,梁贞快要给他那双blingbling的大眼睛投降的时候,邵源先转了头,还贴心地搓了搓他的手背算是安慰:进去吧。
屋门大开,里面的人见了来人,都挺意外。
邵源也很意外。
屋子里五个人,两个女人三个男人,女人里有一个四十来岁,有个老些的,和那群男人一样的年纪,估摸着也是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辈的了。老些的女人穿着戏服,年轻女人在给她整理头发。
“唱戏吗,姐?”邵源问。
孙姨摸了摸自己的发髻,她苍老的声音略显单薄,说话时却是一个字一个字清晰:“哪来这么严肃的活动呀,就是村里人聚聚,我随便唱两句,解解自己的闷儿,也给大家寻寻乐子。”
“你听她谦虚!”坐着的瘦男人笑着说。
“谦虚不谦虚的,再厉害也是业余水平啊。也就现在人少,我才敢开口。”孙姨说,“前段时间,暑假么,来玩的人多,我都藏起来,就怕丢了我这张老脸。”
“你们也是来旅游的?”年轻女人递上去一支钗子问。
“嗯,来玩玩。”梁贞说。
“你们到哪儿唱?”邵源问。
“商业街街头的那棵树下面!”孙姨指了指屋里的音响,“看见没?那家伙声可大了。”
“你认识高彦军吗?”梁贞问。
“老高谁不认识啊!”瘦男人站起来了,“我们这群人里,就他最爱听戏!”
“是了!”另一个男人附和,“他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净是偷偷跑到别人剧团里面,偷听人家排戏。”
说到这儿,屋子里又哄笑起来。人不多不算吵,但氛围很到位。
“老高等会儿肯定也去戏台的。”孙姨说完看了他们俩一眼,“那棵树,就叫戏台。”
“老高每天都去那晃悠。”瘦男人说,“等会儿他应该会到这里来,今天八成要下雨。”
“是啊。”年轻女人说,“这间屋叫戏屋。有时晒得太厉害了,或者下雨了,就在这儿唱。”
“这样啊。”梁贞点了点头说。
“这儿不好。”孙姨摇摇头说,“这屋有回声。效果不好,要不是刮风下雨,我们都去戏台。”
“老高等会儿来这儿么?”邵源往梁贞身边挪了挪,问。
“来,怎么不来。”孙姨说,“现在还早着呢。他没事干,肯定会来。”
邵源用手背拍了拍梁贞大腿。梁贞面上没反应,邵源又拍了拍,示意他赶紧溜。梁贞伸手抓住邵源的手按在椅子上。
椅子是光滑的,不怕扎也不怕硌。
邵源抽了抽,没抽出来。他抬眼,梁贞像是没事人一样听人讲话,还点点头笑了笑,手上却还死死用着力。
又待了十分钟俩人才跑出来。
“刚才摁住我的手是什么意思?”邵源走了两步,兀然问。
梁贞走在前面,听见这话脚步停了,停在一条横巷巷口。他抓起邵源的手端详着:“抓疼你了?”
“……这倒……”邵源话还没说完,猛地被梁贞拉上,“干嘛!”
梁贞把他拉进横巷里,头伸出去看了看。
邵源不解,压低声音问:“咋了?”
梁贞食指竖在嘴巴前面:“高彦军。”
邵源下意识伸脖子去看,被梁贞拉回来:“别乱动。”
梁贞侧着头提防着高彦军,邵源被剥夺了侦查权。他想往后靠,梁贞在他贴上墙之前又拉了他一把:“别靠,墙上脏。”
“……这能有多脏?”邵源看着贴近的梁贞。
巷子里很窄,只能容一个人走过,小孩的话估计能走两个。他和梁贞都侧着身,身体靠得很近,马上就要贴在一起了。梁贞还抓着他的手臂。
他于是也抓上梁贞的衣摆。
“就是……很脏。”梁贞想了想说,“老鼠肯定爬过,鸡屎鸟屎估计也少不了,有些小孩还喜欢对着墙尿尿。”
“……哦。”邵源说。
“哎,他来了。”梁贞飞快闪回来,“上去。”
梁贞拽着邵源跨过那几盆花,三两步上了这个小包包,后面是一个鸡窝,用黑布隔着鸡,鸡都用笼子装着。他们躲到鸡窝里面。
“好臭。”邵源皱眉,说。
“忍忍吧。”梁贞笑了笑,抬手捂住他的半张脸,盖住他的口鼻,“这样会不会好一点?”
邵源看着梁贞。
“哎,不乐意我碰你?”梁贞收回了手,“那你臭着吧。”
“没不乐意。”邵源说。
梁贞眼睛看着外面:“过来我这。”
邵源单手撩开挂在竹竿上的塑料网膜弯下腰钻过去。
梁贞从后面抱住他,温热的手又盖上了他的脸:“我们两个动点太惹眼了,咱们抱在一起隐蔽些。”
这一句话愣是把邵源对这个姿势的吐槽给说没了。他不知道怎么的就接受了梁贞这一番说辞,靠着他借力,稳固身形。屎味儿还是有点儿的,不过比刚才淡了些。
你是不是每天用沐浴露泡手啊。
邵源很想问。
半晌,高彦军挂着收音机,慢悠悠地穿进横巷,速度先拽着脖子往前伸又扯着屁股前进的蜗牛一样慢。
高彦军走过去,时间像是过了一个世纪。梁贞松手了,那股鸡屎混着鸡肉鸡毛的味道冲进他的鼻腔,邵源有点儿后悔刚才见到防毒面罩的时候没有顺一个走,这不就有需求了吗。
他皱着眉捂住鼻子和嘴。
哦对哦他有手。
梁贞看了他一眼:“还好么?”
“臭不死。”邵源说,“赶紧走。”
梁贞:“你先在这儿等着,我去看看他走没走。”
“……我去吧。”邵源抓住他,“他应该不认识我。”
“你就这么不想待在这儿啊。”梁贞笑了笑,“去吧。”
“谁喜欢待鸡窝里啊。”邵源起身出去,“保重兄弟。我先走了。”
“等会儿!”梁贞小声喊,“路上小心。”
“小心什么?”邵源疑惑地问。
“屎。”梁贞说。
邵源当机立断捡起地上一颗小石头扔过去。
“在巷口!靠近石墙的地方。”梁贞伸手挡了一下他根本扔不过来的小石头说,“真的有我刚才看见了。”
邵源半信半疑但打起十二分精神出去了,梁贞没骗他,他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
高彦军没跟他们玩什么瓮中捉鳖的游戏,走了就是走了。邵源给梁贞发了一个“安全”的信号,梁贞从鸡窝里出来,跳下那个小包包回到邵源身边。
“还去哪儿?”邵源伸手接了他一下。
梁贞扶着他借力,说:“不去哪儿了,回去了。等会他们去戏台我就拿不了车了。”
邵源跟着他。
车开在沥青公路上,宽敞的公路就只有小绵羊一辆羊,小绵羊以孤独的勇者的姿态往前冲着。
“梁贞你开快点儿吧,”邵源抬头,说,“看这天,要下雨。”
“真假?”梁贞也抬头,还真是,黑云从后面跟了上来,马上就要压住他们,“做好湿身的准备吧邵源。”
“找个地方躲一躲吧。”邵源说,“地上跑的跑不过天上飘的。”
“不一定。”梁贞手下加速了,“我带你看看什么叫人定胜天。”
走了百来米,梁贞在边上停车了。
“人定胜天,”邵源伸头,“怎么弃赛了。”
“开不动了。”梁贞下车说,“车轮漏气。”
“你说你忽然意识到你在大自然面前有多么渺小,”邵源站起来后退两步下了车,摘下头盔,“你也还是个勇士,我不会笑你的。”
“勇士装备坏了。”梁贞蹲下检查说,“打不动了。”
“什么情况这是?”邵源蹲在他旁边,“勇士?”
“车胎爆了。”勇士梁贞语气里透出些绝望来,“我败了,国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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