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秋，天气少有的清朗，金色的叶子铺陈一地，单是望着便心生暖意。
约斐尔的会客室温暖异常，窗帘大开，暖阳困囿在屋内，让人昏昏欲睡，偶有木柴的噼啪声爆开，将人惊醒。国王艾雷诺尔端坐在他对面，看着他在这有些喘不上气的暖意中已经穿上冬日的厚衣装。
他全然没有作为战胜者的喜悦，面色苍白，面颊消瘦，几乎是仅仅靠一把骨头支撑自己坐在那里：约斐尔的身体在特洛伊被处死后每况愈下，好像被割下脑袋的不是那个随时都会死而复生的怪物，而是约斐尔。
艾雷诺尔欲言又止。她本想说些关切的话，但约斐尔的病症不在身体，而在于灵魂。□□的溃败引发精神的自由，精神的溃败却让□□随之腐坏。何等不公。
他薄薄的面皮上浮着一层笑，声音比从前微弱些许，却依旧清晰，不知道他是靠什么撑起了这样的得体。
“您已经要将神权逐步散出去了吗？”
艾雷诺尔默然地饮了一口茶。她斟酌之后回答：“我暂且如此答应教会。抨击教会的声音近来渐高，教会并非久盛不衰，还不知最后会谁威胁谁。”
她又落下一阵沉默。
“我将‘塞赫珀忒’的来历公之于众，只隐去了他的母亲。先是顶替了法莱兹的身份，而后成为马塞尔公爵的幕僚，最后又靠德·克莱尔沃成为国王——他的故事真是跌宕起伏。”
约斐尔笑了笑，垂下眼。
“或许是个平衡神权与王权的好办法。”
他恬淡，几近透明的皮肤下是漠然，所有事情都与他无关了一样，弥漫着微不可闻的死气。眼下这种死气对他来说再正常不过，然艾雷诺尔察觉到一丝别样，却品不出别样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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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客室重归于宁静。对于约斐尔而言，闲暇时清醒已是稀奇。他直直地望着那颗庞大的、熊熊燃烧的太阳，意识逐渐模糊。
他不知自己究竟是陷入了昏睡，还是掉进了自己编织的无尽幻觉。太阳遮天蔽日的光亮成为一望无际的海，粼粼，置身其上摇摆不定。
他站在船头，悠悠地划着这一条愚人船。它失去了摆渡的作用，它不再从一个疯人院驶向另一个麻风病院，仅仅为停留在这一片灰色地带提供一个落脚处，因摆渡之人同乘客即是疯人。
此时特洛伊在他的梦里停在了十七岁的模样，半长的头发尚未留过肩，眉头常常皱着，面颊抵在折起来的膝头，一言不发。偶尔会是他二十七岁时一身绿袍的模样，偶尔是塞赫珀忒的模样，偶尔是萨尔瓦多·法莱兹的装扮。永远地，坐在船尾，沉默不语。
而约斐尔也不曾与他搭话，只是站在船头，轻轻哼着歌。他安于这片无风的海域，划着永无终点的愚人船。
窗外的谈话声惊扰了他。他移开长久直视太阳而无比刺痛的双眼，模糊地见到艾雷诺尔与阿纳托尔在小径上交谈。艾雷诺尔惊奇于阿纳托尔的出现，声音不由微微抬高，随后低了下去。
约斐尔飘忽的思绪转在阿纳托尔身上。他在特洛伊尚未被处死之前就将阿纳托尔找回，无时不刻地将他带在身旁处理政事，即使把所有的事务都交给他做，也不会出什么差错。他的灵魂固然是完整的，然而再也没有人能解读他的灵魂。
想到这里，他仰起头，深深吸了口气，稀薄的空气使他头脑昏沉，他感受到自己身体每一分无力的起伏。然而他的思绪依旧清晰。他按时服药，用热茶送下，而后继续昏沉睡去。
梦里，长久沉默的特洛伊一同轻轻哼起歌。歌声一高一低相合，船自天明驶向晚夜。
下一章开启少年时期篇章。转为特洛伊第一人称请注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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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Chapter 15 愚人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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