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韦镜朝贺尧看了一眼,手一挥,示意将人带上。
一众随从都是步行,除了骑马的贺尧,就只有一辆马车,伏贝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惨不忍睹的脚,正想开口找人借一双鞋穿。
一道青色身影出现在眼前,头顶传来熟悉的声音,清脆道:“再加一锭金我就让你坐马车。”
听到此话,伏贝抬头一看,果不其然是马车里的人,此刻站在自己面前,少年身长玉立,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只能感受到浑身凛若冰霜。
想来此人定是注意到自己的脚,明知自己没有金银,却还是这般说,无非是想寻个由头让自己去坐马车,还真是位嘴硬心软,面冷心热的主。
伏贝不客气地拱手道:“贵人心肠如此善良,必有大福,马车之福就先让奴享了。”
说话就在韦镜视线下麻溜上了马车,瞬间一股热气扑面而来,白色狐狸毛软毯,胡木小方桌上摆放着几碟梅花酥和雨露团。
前脚伏贝刚坐下,后脚车帘就被人打开,她好奇转头去看,少年骑着马慢悠悠走着,一手掀着帘子,一边开口说话。
“右手边箱子里有新的衣物,你赶快换上,别弄脏我新得的白狐毯。糕点也一并赏你了,饿死在我这马车上晦气。”
说话过程中,有一瞬间伏贝注意到少年一丝僵硬,感到莫名。
别的不说,这贵人生了一副好皮相。
说完,韦镜懒得去看她,放下手中的帘子就驾马来到步行的贺尧身边,朝他伸出手,“同乘如何?”
贺尧看着少年伸出的手,笑道:“甚好。”
幸好马是突厥马种,不然驼两个人还真不行,韦镜手握缰绳,身后传来声音:“少卿,此人是否有危险?”
韦镜摇头,道:“暂且不知,不过她并非恒王的人。”
刚才他在和少女说话时,无意间看到对方脖颈处的毒纹,红紫色般藤蔓缠绕,他曾在书中看过,这种花纹会出现在长年饲毒的药人身上。
想来她就如自己所说,是从椒山上的神医处逃出来的。
伏贝按照对方说的打开箱子,里面整齐地放着几套新衣,大多都是青蓝色,她随手拿了一套穿上。
少年比她高出许多,衣袖被她挽起来一截,又重新梳了梳头发,如此她才伸手去拿一直散发甜香的梅花酥。
入口一股梅花香慢慢弥漫在口腔,酥酥软软地,她连着将一碟全吃完,肚子才被填饱。
伏贝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倚在窗边,用手懒懒掀来一点帘子将脸露出来,车窗外无人,眼珠转了一圈,在车头发现两人共骑一马的人,不用想也知道是哪两个人。
她大喊道:“贵人,多谢你赏奴的糕点,奴一时半会不会死在您的马车上。”
“您也不必担心自己会死在马车内,奴身上恰好有压制剥鳞丸的药。”
路途坎坷,土路坑坑洼洼,石子颠簸,一行人从山脚来到不算繁华的桃花镇。
月色皎洁流淌在镇外凋零的桃花树上,仿若雕刻腊月白桃花,黄土化作冰雪,洁白无瑕净化七情六欲。
桃花镇上只有一家客栈,如今桃花不再,镇上也不如春季繁盛,故此客栈内只有寥寥几人客住。
马车缓缓停步,伏贝先是掀开帘子看到少年翻身下马,这才下马车跟着众人一起去客栈,人还没踏入,客栈就出来博士迎。
博士满脸笑意,对着众人先是行叉手礼,随后十分有眼力地对着为首的韦镜道:“贵客,需要几房?”
韦镜往后看了眼四处张望的伏贝,淡淡道:“三间单房,其余皆是三人房。”
本想去柴房凑活一晚的伏贝,被博士带到单人房时,一时惊讶,再三确认后才迈入房中。
屋内布置简单,床塌规整,伏贝躺在床上的一瞬间,好似梦一般,厚被褥贴在身上的感觉陌生又熟悉。
想到椒山上小破屋里的硬挺的木板床,心头泛起酸涩,戌元三年她过上了生不如死的日子,戌元十三年腊月初二,她终于可以重新开始了。
河水被阳光照的波光粼粼,燕子形状的纸鸢倒影在水面上,稚嫩欢快的笑声传来,好不快乐。
一对衣着华丽的夫妇满脸笑意的看着四处扑蝶的幼童,和煦的阳光,鼻间竟是芍药香。
突然一道刺耳的尖叫打破安谧,阚菱的脸反复出现在脑海之中,毒蛇紧紧缠绕脖颈,窒息之时双手被拴住,令人恐惧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九娘你知道为何我为你取名伏贝吗?”
伏贝喘着粗气,空气一点点脱离,她听不清师父自己说什么,只知道摇头,下一秒就听到师父开口:“蝎子还有一种称呼,山户叫它茯背虫。你该感恩,你的其余八位师兄姊可都没有名字。”
茯背虫,伏贝。
木门突兀被敲响,声音不大不小道:“娘子,韦郎君让某送来热水。”
床上紧闭双眼,满身是汗的伏贝听到声音猛地坐起来,她又梦到幼时的事情了,心脏砰砰跳,她大口喘着气,平息气息,过了几秒才道:“放门口就好,有劳了。”
听着水桶放下的声音,伏贝缓缓掀开被子起身打开屋门,将地上的水桶掂进屋。
茶水滚烫,热气围绕,一位少年正坐,另一位吊儿郎当的躺在床边。
韦镜端起冒着热气的茶杯,放在嘴边面无表情地饮下,对着床上荡腿的人道:“他们可到了?”
贺尧:“明日卯时到桃花客栈。”
韦镜手里盘着玉豹,漫不经心道:“查清下毒的人了吗?”
听到此话,贺尧立马坐了起来,面色凝重,“派人在世子府里里外外仔细查了一遍,什么线索都没有。”
少年把手放在窗户上,慢慢推开一层缝,瞬时脸上被一股凉风吹过,感叹道:“腊月了,蛇到了冬眠的时候了。找不到也正常,只不过世子妃明日怕是不满这个结果。”
“世子与世子妃成婚五年,好不容易生下小世子,正高兴大办满月礼,谁知小世子被人下了毒,宫里的医官都束手无策,听闻桃花镇有游医,也不知这游医能否把小世子的毒解了。”
贺尧说到毒,想到正坐人身上今日也被人下了毒,快步来到韦镜身边,担忧道:“少卿,要不要我将人。”他话没说话,手掌竖向朝下一哆,示意将人杀了。
“笃笃笃……”
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借着烛火光亮看到门外站着一个人。
顿时两人立马警惕起来,贺尧手下意识握起桌上的横刀,正要起身去开口,却被韦镜拦住,只见少年微微摇头,拍拍贺尧的肩膀示意他放心。
用备好的棉麻布放入热水中浸泡,随后拧干净往身上擦,桌前摆放着铜镜,烛火摇曳,照的人面色红润。
伏贝望着铜镜中满身伤痕的身体,愣了愣微微歪了下脖子,看到狰狞红紫色毒纹,浅色双眸稍暗,伸出手抚摸上镜中的毒纹。
想到今日她强喂给少年的毒,眼神望水桶处瞥了眼,她用热水把身体擦干净,重新穿上大很多的青色半臂襕袍,拿起桌上的小药瓶就往外走去。
等了一会,门被人打开,入眼是丰神俊朗的少年,一身同色襕袍,不同的是他带着蹀躞腰带,而伏贝则是用淡黄色麻布条系在腰间。
伏贝伸出胳膊将药瓶递给少年,“多谢贵人让博士为我送热水,这瓶是压制剥鳞丸的药,至于解药到了长安我自会给贵人,还请贵人放心。”
“嗯。”
韦镜看着自己的新衣穿在她身上,倒是有一副长安城内纵身骑马的贵女模样,头发也被束起,用一根筷子插在发髻之间,脸上的脏泥不见,只余月眉星眼。
尤其是额间的红痣平添一丝神性,脖颈处的花纹又带着邪气,明明相悖的两者,却在她身上融合在一起。
还是洗干净能入眼。
伏贝见对方收下,问道:“不知贵人名讳。”
“韦镜,娘子名讳是何?”
少年边说边打开药瓶从中倒出一颗药丸,想也不想直接放入嘴中,苦涩之味在口中化开。
伏贝沉默一瞬,道:“九娘。”
韦镜又问道:“娘子在家排行第九?”
伏贝想到死去的师兄姊,自己是第九个药人,的确算是排行第九,道:“是,不知韦郎君在家排行第几?”
韦镜把药瓶握在手中,注视着对方,如实说:“排行第六。”
伏贝点头,拱手道:“时辰不早了,韦郎君早些休息吧,奴告退了。”
灯火葳蕤,跳动的火苗映在瞳孔中,伏贝将身体缩在被褥里,眼睛盯着窗户外朦胧的月光,她现下毫无睡意。
如同泥娃娃一动不动,呆呆望着窗外,蜡烛燃尽,天边逐渐大亮。
街道传来叮叮当当的铜铃声,听声音应该是马车在行走,随行之人不下二十多口人。
伏贝听到动静立马翻身下床,赶快推开窗户往外看去,马车四角挂着铃铛,车架用的是上好的金丝楠乌木制作而成的,比起韦镜的马车还要华贵万分。
繁贵富丽的马车停在桃花客栈前,一位穿绿朵花纹印花绢的娘子,双臂挎着团花纹纱的披帛,双髻上簪着两枝花并金钗,倒晕眉脸颊红云纹,此人打扮一看就并非寻常娘子。
秋月先行下了马车,驻在马车旁伸出双手,整个人恭恭敬敬的,姿态放低,对着马车道:“世子妃,桃花客栈到了。”
一双指如葱根的手放在秋月手中,随后旁边的着绯色缺胯四襆衫的侍女掀开锦织帘,一位雍容典雅的娘子从马车走出。
世子妃一身柏坊灰篮四方宝相花鸟纹宽袖衫子,湖色簇四小窠对凤锦腰裙,金线白狐大氅,惊鸿髻用金花宝石钗装饰,手腕上更是叠带着双环金镯子,脖子上戴着大小相同圆润的东珠项链。
整个人由内而外透着贵气感,一举一动都带着威亚,上位者的气质,令人不敢直视。
世子妃刚下了马车,韦镜就带着人在门口迎接,见到世子妃的时候,行叉手礼,道:“下官韦镜,见世子妃安。”
叶玉韵只淡淡看了眼眼前十七八的少年,一身黛色缺胯四襆衫,幞头上别着珠花,脸上冷冰冰的,整个人的气质与穿戴不符,透着一股邪气和桀骜。
本不想理会,却碍于对方另一层身份,叶玉韵不得不点头示意,随后让秋月去马车上将小世子抱下来。
楼下的场景让伏贝不动声色尽收眼前,此处距离长安甚远,世子妃怎么会不远千里来到桃花镇,这其中定有隐情。
秋月小心翼翼抱着昏睡的小世子走了过来,即使用毛毯盖着伏贝也能看到半张小世子的脸,一眼就发现不对。
楼下的韦镜头顶仿佛长了眼,突然往伏贝的房间看去,只看到一闪而过的残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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