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闭目，再度睁眸，崇政殿内的太监们正往外退，大铜炉焚着龙涎香，丝丝袅袅的安人心神。
“小夏子。”皇帝出声喊住一个御前侍奉的小太监。
“奴才在。”小夏子双膝一跪，低头扣在厚重的菱格地毯上。
“你方才可有听见什么声音？”皇帝问。
小夏子磕头高声答：“回陛下，奴才听到了。奴才听到这养心内蜡烛微鸣，听见茶水轻沸，听见外头雷雨交加，这一切，都是上天在向陛下赞颂您的辛苦劳累、鞠躬尽瘁！”
皇帝眉心一跳：“胡说八道！朕问的是——罢了，滚出去。”
“陛下恕罪，奴才愚钝！”
小夏子龙屁没拍成，惹了皇帝一怒，心肝颤的要跳出嗓子眼，忙低着头弓着身退出崇政殿。
才刚退出，小夏子便瞧见等在檐柱下的李尽忠，忙趋步赶过去，哭丧着脸：“干爹，儿子刚才惹陛下生气了。”
李尽忠扫一眼小夏子，摇头笑笑，望向看金瓦屋檐外的乌云沉雨。
一道紫电霹雳划过天际，突如其来的亮白色光芒打在李尽忠眼底。
他瞳孔幽深阴戾，面容慈悲，如同堕了魔的金身善佛。
一声呢喃湮没入哗哗暴雨。
“慌什么，无非又是哪个宫里的好戏……”
“宫里该死的、不该死的多了去……”
腊月大寒天，不下瑞雪反降暴雨，宫里宫外尽是人心惶惶。
皇帝端坐在龙案前，镇定目视前方空荡荡，只一只大铜炉燃着：“方才可有人说话？”
【是本系统，在你脑海里。慕容骋，你可愿成为劝导小魔头从良的评委？】
皇帝眼神一沉。
雨水砸在窗上、瓦片上、宫墙上、青砖上，遮盖一切微弱的动静。
西冷宫破窗对面，慕容璟抱着双腿，坐在两块木板子搭的床上，咬着系统发的笔杆子，对着空白册子发愁。
他方才试过，未做过的事写上去，一息的时间便能隐去，压根留不下痕迹。
若他真想拿所谓的积分，怕是真的要做好事。
当然，不做好事也有办法回去。
等死罢了，待他去了阎罗姐姐那里，丢个脸皮，闹一闹，又能回青丘山。
可他们九尾狐一族有一条至上真理：脸皮大过天地。
但话又说回来——
他如今是人的模样，九尾狐的至理名言听一听就算了。
慕容璟悄无声息趴在破院地上，双眼紧闭，一动不动，坑坑洼洼的地上积攒起浑浊泥水，在他鼻腔下试探……
一道黑影落到地上，快步走到慕容璟身旁，如拎小鸡子似的，将他拎到破屋烂窗的宫殿中。
“还活着吗？”另一道身影挪到黑影身后。
黑影沉吟，双手往慕容璟胸口摁了两下，直到慕容璟吐出一口血：“还活着。”
“……你伤他作甚？”另一黑影惊悚质问。
“方才我只是排尽他胸腔淹进去的水。”
“可他不是落水，他是发热昏迷，瞧他脸色烫的，烧着水似的冒热气呢。”
“哦……？哦。”
黑影转身，露出一张阳刚俊朗的脸，剑眉星目，表情却紧绷绷：“我乃光禄勋之子、大内羽林郎右都尉、虎贲中郎将常林。”
“什么？”
“本大人觉得他呛水了。”
“……您说得对。”
慕容璟迷迷糊糊清醒，方才已经上了奈何桥，眼见就要向孟女姐姐讨碗汤喝，不成想被两拳砸了回来。
他胸口正匝着疼。
一双钝圆黝黑的狐狸眼徐徐睁开，瞧见两道黑漆漆身影，往他身边挤。
“你们是何人？”慕容璟打眼逡巡二人，眼底恶意蔓延铺展。
倒霉蛋来了！
不对，是好人好事的积分来了！
两个黑影对视一眼，旋即飞身离去。
他们快，慕容璟动作更快。
毕竟，武功再厉害的人类，也不如扑食扑习惯的兽类。
慕容璟抱住一黑影的大腿，用尽通身力气去拽，那黑影唯恐用力过猛，再伤了慕容璟，索性由着他用劲，摔倒在他跟前。
“你是谁？为什么要救我？是谁让你们来的？后妃？还是皇帝？”
慕容璟死死抱住黑影的大腿，一连串的问题比瓢泼大雨砸得人还疼还猛。
黑影沉默，不作回答。
“你若是不回答，我马上投井自尽！”慕容璟有些力竭，但仍仰着小脸大胆威胁。
“不可！”黑影急切，犹豫半晌才答，“我只能回答一个问题。我乃光禄勋之子、羽林郎右都尉、虎贲中郎将常林。”
“……”
慕容璟沉默半晌，缓缓放开这位多头衔常大人的腿，朝他勾了一个苍白又满意的笑容：“麻烦常大人帮我去御药房偷些治疗发热与冻疮的药物，还要偷一些御膳房的吃食，否则，我这种脆弱的小男孩，是很容易死掉的。”
常林不曾犹豫，抱拳答应：“小公子放心，常林去去就来。”
待常林旋身飞离西冷宫，慕容璟抹了一把湿漉漉的脸，撑起双腿，一瘸一拐打着寒颤朝西冷宫的破败漏窗屋走。
正值腊月大寒，原主没有一件能裹住全身的衣裳，如今他身上这件，还是翻遍了西冷宫的橱柜，往老鼠窝里扒出来的。
灰褐色的衣裳上边有大团不知是什么的水渍，年头太久，早就分不清是什么东西，短打的袖子叫他不得不赤膊，露出一截皮包骨的黑黢黢胳膊。
慕容璟一屁股坐在冷硬的破板床上，深吸一口气。
好臭。
他低头瞅自己的手，黑丫丫的，像是刚从黑土地里挖出来，也就方才淋雨的地方白净些。
多想无益。
慕容璟握住笔，一笔一划往空白册子上写。
他写的是鬼画符的狐族文字。
[今日好事：帮助光禄勋之子常林找到助人为乐的价值。让他从为我偷取药材、食物中获得无上的成就感！]
[好事日记背后的阴险小人，不管你是谁，记住，我是你祖宗慕容璟！不准打低分！]
“呼——”
“呼哧——”
半夜三更天，含龙殿的明黄色帷幔内，皇帝兀然掣身，惊坐起呢喃。
脑海中浮现两段大乾文字，记录格式。
“常林？慕容璟……慕容？”
皇帝大掌一挥，攥住帷幔，将身往龙床外探去，守夜太监忙跪伏上前磕头，等候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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