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愤怒或是恐惧？
曲离说不清，或许唯一清楚的只是那股烦躁，恨不得这地方里阻碍她的人全部——”
指尖用力，江照野快速写完结尾，收好纸笔。
窗外霞光渐起，光点透过破败的窗户扑进这间逼仄的小屋。
少年参差不齐的短发略显凌乱，她神情阴郁，泛着青黑的眼下显示出主人糟糕的睡眠状况。
江照野穿越到这个世界已经18年了，目前在读12区第132学院的高级班。
说来也巧，她自己出生的那个世界即将走到尽头，而当她身死，意外穿越成地星的一名孤儿后，却发现这个世界，被称作地星的星球，同样也步入了末日。
自两百年前开始，地星每隔一个月就会出现一个怪物，这怪物不知来处也不知去处，总之，它会在地星表面大肆破坏，甚至体表带有辐射，以致于人类的生存空间不得不一缩再缩，缩减到如今，人类的地盘只剩下12个保护区，按照区域富裕程度从1到12往下依次排开，总面积约有一个大洲。
而在这个过程中，政府失灵，地星实权由垄断公司恒业以及三个军部接手掌控，分别是对内□□、保障公众安全的第一军团，控制和掌握资源、负责后勤的第二军团，以及研发尖端科技、负责特种作战和意识形态的第三军团。
三军互相钳制，恒业则为其提供金钱财富、偶尔充当润滑剂调节三军关系，而原有的政府则通通安插了军部的人，原来的官员成为壁花。
不过这些都和目前的江照野没有关系。
她只想默默地缩在角落里活下去罢了，至于其他，无所谓。
能活下去就够了。
少年将陈旧的腕式光脑穿戴好，黑色冲锋衣拉链一拉至顶。
12区位于陆地最北边，温度常年保持在十五度左右，长袖长裤算是通用穿搭。
拉开门，外面已是人头攒动，她们的表情都是如出一辙的麻木与疲惫，但动作却又是相反的麻利和迅速。
偶尔有几个不一样的，都是混混们狞笑的神情。
12区本就是众区发展最为落后的区，而她所在的岗哨街又是12区内有名的“贫民窟”，这里租房无需证件、价格低廉，但与之相对的，治安也不会很好。
于是这些家伙便总是趁着人多抢东西，不是没有报过警司，但警司也有混混进去的，往往就随意将案件搁置了。
江照野对此冷漠地一扫而过，安静地往学校走去。
她步子不慢，凌乱的短发在微凉的风里颤抖着打卷。
很快，高矮相邻、胡乱建设的建筑群里，几座矮胖的建筑浮现眼前。
江照野照例让保安检查完信息，便往教室走去。
不知为何，今日的学院非常安静，要知道，就读于12区学校的家伙，要么是底层工人后备役、要么就是混混储备军，也就是说，这里几乎没有认真学习的学生。
也因此，学院里常年都是嬉笑玩闹、吵架怒骂的声音，像今天这样安静倒是头一回。
江照野推开班级的门，里头稀稀拉拉坐着十几个人，低头盯着光脑投出的屏幕看得出神。
“照野。”同桌见状小声呼唤，江照野点点头，拉开座位坐下，对方已经快速地靠了过来，“昨晚有人死了。”
有人死了？江照野冷淡地盯着对方，不知道这有什么稀奇的。
这是12区，每天都有人死去。
像是看出了对方的意思，同桌低声解释：“不一样的，照野，教育司司长还有我们的校长死了。”
“...真的死了？”玉石般清冷的声音传来。
同桌狠狠点头，“而且，在这两个大人物死之前。”她左右环顾，像是小偷，压低声音，“王甲那三个人，就老是在校门口收保护费的家伙，和司长他们死一块了！”
江照野闻言，微不可查地挑了挑眉，但很快就对此失去兴趣，准备闭眼休息。
但同桌哪会放过她，毕竟江照野平时话就少，和她聊天，总不用担心内容泄露、被背刺之类的麻烦。
她将自己光脑投射出的屏幕往照野身边移了移，指着上面一张照片道：“是她杀的。”
画面中的人影似乎正在高速移动，只能勉强辨认出一个身材高挑的短发女性轮廓。
她像是敏锐地捕捉到了镜头，非但没有躲闪，反而带着几分挑衅，对着镜头方向竖起了一根中指。
“虽然嚣张得要命...但真的好酷啊！”同桌满眼崇拜地低呼，“再说了，司长那些人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也算为民除...”她小心地没有说完。
同桌手指滑动，将网页图片放大，两个冰冷的字赫然跃入江照野眼帘——
曲离。
“…曲离？”江照野的瞳孔骤然收缩。
短发、制服、身后交叉背负的两把钢刀。
面对镜头毫不掩饰的挑衅姿态。
还有这个名字，曲离。
每一个细节，都严丝合缝地与她昨夜笔下那个虚构的角色…一模一样。
是巧合吗？
江照野的太阳穴隐隐作痛，思绪不由得飘回昨夜。
短暂得仅半小时的睡眠，竟连窗户意外打开都没能惊醒她。
反常。
很反常。
无论是上辈子根深蒂固的习惯，还是这十几年在这个世界小心翼翼积累的经验，都让她本能地保持着警惕，绝不该陷入如此毫无防备的深度睡眠。
可它偏偏发生了。
一个名字瞬间浮现在脑海，曲离。
是她做的吗？
就为了看她写的东西？
还是说，她知道了那件事？所以王甲是她给的警告？还是某种提醒？
江照野的心沉了下去。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她始终恪守着低调的信条，安稳度过了十几年。
这份来之不易的平静，她绝不容许被打破。
那双总是淡漠的眼眸深处，骤然迸出一丝火星。
无论是警告还是提醒，若有人妄图摧毁她苦心经营的平静生活…
*
教育司司长几人的死讯传出，军部以高效的速度任命了新的人选。
至于案件本身，由于警司迟迟未能锁定真凶，加之民众对此态度并不热切，他们的案件也就此搁置，仿佛从未发生。
一个月的光景转瞬即逝。
曲离的出现曾在12区激起一丝微澜，但这点躁动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尚未扩散，便被新任教育司长带来的秩序迅速抚平。
一切，重归沉寂。
这一个月，江照野表面上维持着与往常无异的平静。可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抽屉的纸笔，她已整整一个月没碰过了。
她在等曲离。
尽管对方从那以后，就没出现过一次。
江照野内心的烦躁层层堆积，失去了记录情绪、排遣抑郁的出口，她有预感那些积压的痛苦很快会不受控制地倾泻出来。
那会带来无穷的麻烦。
而她这辈子，只想求一份安稳，最怕的就是麻烦。
下午五点。
江照野利落地收拾好桌上的物品，披上外套，汇入了归家的人潮。
狭窄的街道被挤得水泄不通，人群如同罐头里的沙丁鱼，推搡着向前蠕动。江照野几乎是被裹挟着移动。
“江照野！”一声怒吼，瞬间撕裂空气。
江照野循声侧目。
是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男奋力挤到了她身后，对方绷着脸，一脸凶狠。
“是你！是你杀了我哥哥！”
此话一出，就像投入死水的小石子，在周围激起了片刻的涟漪。
周围几人下意识地让开一小块空地，投来或好奇的一瞥，但更多的人对此漠不关心，人潮推力依旧，很快将江照野和那少男一同挤到了道旁。
江照野眸色沉了沉，声音听不出情绪：“你哥是谁？我认识？”
“别装了！” 少男像是怕她溜走，伸手攥紧了江照野的衣摆，而另一只手里，赫然亮出一把小刀。“我哥哥是王甲！他死前说过，你说收了你的保护费会后悔，然后他就死了，肯定是你干的！”
江照野闻言无动于衷：“哦，所以你没有证据就敢来堵我，是因为你害怕去找真正的凶手，曲离，对吗？”
少男脸色唰地僵硬，握着刀的手胡乱挥舞起来，恶狠狠道：“你、你胡说！我才不怕！跟她有什么关系！就是你杀的！你得赔我钱！你赔我钱我就不告发你！”
江照野眼神骤然结冰。
麻烦。
诚然，这少男拿不出丝毫证据。但在12区，警司需要的从来不是证据，更遑论什么“疑罪从无”，他们只需要一个能平息事端、对上交代的结果。
少年的眼皮疲惫地耷拉下来，遮住眸底翻涌的烦躁与杀意。
“松手。” 她声音低沉，有一丝森寒，“我说了，不是我。真想为你哥报仇？” 江照野微微俯身，凑近少男耳边，压低声音，“去找曲离。看看她是欣赏你的勇气，还是…送你去和亲人团聚呢？”
少男瞳孔猛缩，被江照野话中的寒意刺得一颤，但片刻后，那点恐惧又被更强烈的念头压了下去：“我管什么曲...”他嗫嚅着，到底没有说出那个名字，“反正你要赔我钱，你杀了我哥，给我五十万，我保证不来找你。”
说话间，他脸上的悲愤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脸贪婪。
蠢货。
江照野将他手甩开，不再看他一眼，随后反手拨开拥挤的人流，身影瞬间没入人潮，迅速消失不见。
少男被甩得一个趔趄，站稳后还想再追，眼前却骤然一黑。
真正的下班高峰来临，汹涌的人潮瞬间将他吞没、推搡，哪里还寻得到江照野的半点影子。
“日你爹的。”他狠狠啐了一口，对着江照野消失的方向，用尽力气嘶吼出恶毒的诅咒，“死娘们，你给我等着！这事儿没完！”
另一边，江照野烦躁地加快了步伐。
回到家，她反手锁门，径直走到桌前，猛地拉开抽屉拿出纸笔。
冷静…她几乎抑制不住胸腔内的烦躁，那些本应被遗忘的过往随着少男的到来再次翻涌起来。
本来因为曲离的缘故她已经一月未碰纸笔，但现在…少年带着未消的戾气抓起笔。
她必须要冷静，只有冷静下来才能思考对策。
绝不要冲动。
笔尖划过粗糙的纸面，沙沙作响。
“...痛苦无处不在，罪恶就像是呼吸，在这里，孩子就是罪犯的预备役。
曲离烦躁地，烦躁地抓起刀...”
笔锋在“刀”字上重重一顿，墨迹几乎要洇透纸背。
——
“轰！”
远在12区中央的大楼，巨大的火球裹挟着浓烟和碎片，在黄昏的天际线上狰狞绽放。
冲击波隐隐撼动了岗哨街的门窗。
但这些丝毫影响不到照野。
她趴在桌上，睡得很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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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无鞘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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