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蝉鸣像浸了盐水的针，一下下扎进第七排的玻璃窗。
我坐在许忘忧的课桌旁，指尖抚过他用圆规戳的“小太阳”刻痕——他说这样能把阳光锁在教室里可阳光真的锁死了，连同我。
困在他死去的第七十九天。
抽屉最深处压着颗皱巴巴的薄荷糖，糖纸边缘泛着黄，像他最后一次冲我笑时眼角的细纹。
“夏渊，含着就不会困啦。”
那时他的声音裹着糖霜，我却只当是朋友的关照。
现在舔开糖衣，苦味在舌尖炸开——原来每颗糖都是他咽下去的告白。
早自习铃响，我盯着许忘忧的空位发怔。
记忆突然倒回高三上学期，他抱着习题册凑过来：“这道导数题，我讲给你听？”
阳光斜斜切过他的侧脸，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的影，喉结随着讲解上下滚动。
我那时只顾着看他泛红的耳尖，没看见他攥着笔杆发抖的手，也没听见他声音里的小心翼翼。
课间操音乐响起，我逃去天台。
风卷着塑胶跑道的焦味扑来，混合着他常用的雪松洗衣液香。
栏杆上“X&X”的刻痕泛着青灰，那时我以为是他暗恋的女生名字，原来……
原来我们的名字早该挨在一起。
这种感觉又来了，又难过，又难说。
2
KTV包厢的荧光灯闪得刺眼，我坐在老位置，面前摆着两杯长岛冰茶——他成年那天，我们就是这样相对无言。
时针指向零点，幻觉里的许忘忧终于出现：白衬衫领口松松垮垮，醉醺醺扒着我肩膀，睫毛上的酒珠滚进我锁骨。
他呢喃着哼《我想更懂你》，嘴唇动了又动，最后只溢出哽咽：“其实我想更懂你……”
这次我终于敢凑到他耳边喊：“我懂！我一直都懂！” 可伸手去抓时，他突然变成墓碑上的照片，笑里渗着雨。
CD机还在循环那首歌，电流声里混着他没说出口的“我喜欢你”。
深夜翻出他的旧手机，指纹解锁的瞬间，屏幕壁纸刺痛双眼——那是我在篮球场投篮的背影，他拍的。
相册里存着三百多张我的照片：晨读时托腮的侧脸、课间打盹的睡颜、甚至运动会上擦汗的瞬间。原来他与我沦陷，却比我更晚说出口。
3
墓园的无尽夏开得疯癫，花瓣糊住许忘忧的碑面。我蹲下身，指尖抚过“许忘忧”三个字，想起他作文里写：“无尽夏永远开在夏天，永远不谢。”
可他谢在了最热烈的季节。
六年前的此刻，他站在树影里说“我有喜欢的人了”，我躲在冬青丛后，以为自己是被放弃的那个——却不知他说的“喜欢”，偏旁部首都是我。
许忘忧妈妈说，他出事前曾哭着问：“夏渊会嫌我脏吗？”
我跪在碑前，指甲抠进泥土：“不会……我怎么会嫌你脏……是我脏，是我没保护好你……”
碎土被风卷走，像他消散的体温。
循环里的今天，我提前守在大树旁。看见沈北从教学楼后拐出时，我冲上去推搡他：“离他远点！”
沈北回头笑，眼神却像淬了毒的刀：“夏渊？你知道他多脏吗？”
我攥紧拳头，却听见身后传来许忘忧的尖叫。原来无论怎么挣扎，命运的绳结都只会越缠越紧。
4
出租屋的墙皮簌簌往下掉，许忘忧的笔记本摊在桌面。
最后一页画着歪扭的摩天轮，舱室里两个小人脸贴脸，页脚藏着行小字：“龙应该藏在云里，你应该藏在心里。”
原来高考那天，他说“龙应该藏在云里”，不是随便扯的谎。
我盯着纸面发抖。
他早就把心意揉进每个比喻里，可我那时只当是文科生的浪漫。
笔记本里夹着张泛黄的糖纸，和我抽屉里的薄荷糖是同一款。
原来他也留着我递的糖，原来我们都在“万一”里困死了：
他怕我嫌他是男生，我怕他喜欢的是别人。
直到他被黑暗拖走，我才看见他递来的火把，可那时连灰烬都凉了。
深夜，幻觉里的他坐在课桌前，咬着橡皮解数学题。
我凑过去，听见他小声嘟囔：“夏渊怎么这么笨，这道题讲了三遍还错……”
话音未落，他突然抬头看我，眼神亮得像碎星：“其实我喜欢你。”
我刚要伸手触碰，画面突然撕裂，只剩他的哭声在黑暗里回荡：“你为什么不来救我……”
5
循环又开始了。清晨阳光透过玻璃，照在第七排的课桌上。许忘忧的座位依旧空着，但我知道，只要困在这个夏天，他就永远活在我没勇气拆开的误会里。
我摸出藏了好久的CD机，许忘忧生日那天，我送他的。
后来在他遗物里发现时，歌单永远停在《我想更懂你》。
按下播放键，电流声里传来他的哽咽：“其实我想更懂你，不是为了抓紧你……”
窗外梧桐掉了片叶子，落在他的课桌边。
去年此时，他会把叶子夹进我的错题本，写“夏渊，今天数学老师又摔了保温杯”。
现在叶子上还留着他的指痕，我却再也等不到那个把叶子藏进我书里的人。
课间，我翻开他的数学笔记，发现每道错题旁都有两种解法：一种是标准步骤，一种是我常用的笨方法。
他在页脚写：“夏渊的解法好可爱，像他本人一样。”
泪水砸在纸面，晕开墨痕——原来他连做题都在想着我，而我却连他的心意都不敢猜。
6
今天试着阻止沈北。提前守在树下，可他还是被沈北支开了——就像无数次循环里那样。我看着许忘忧被拖进拉进酒吧，喉咙喊到沙哑，我却发不出声音。
傍晚，KTV的幻觉更清晰了。
许忘忧醉醺醺扑进我怀里，说“夏渊，我喜欢你”，这次我死死抱住他，可指尖穿过的只有空气。
他的温度散在风里，像糖纸里漏出的薄荷香，抓不住，留不下。
深夜翻他的笔记本，发现他在页脚写：“你是我最恨的世界里，最爱的人。”
钢笔字洇开墨痕，像他流过的泪。
原来他早就把我当成救赎，可我却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循环里的我，永远在“错过”里打转：错过他递糖时的试探，错过他唱歌时的泪眼，错过他被伤害前的求救。
现在连后悔都成了循环，每一次重来，都让伤口裂得更开。
7
墓园的无尽夏开始败了，花瓣飘在碑前，像他没说出口的再见。
我蹲在碑旁，把CD机放在他照片前：“听啊，你最喜欢的歌……”
电流声混着风声，恍惚间竟像他在哼曲。
许忘忧妈妈说，他出事前曾把我送的CD机抱在怀里，说“夏渊会懂的”。
可我懂的时候，一切都晚了。
阳光穿过云层，照在碑上的照片，他笑起来的虎牙格外刺眼。
原来有些人，真的会把一生的勇气都用来爱你，却在说出口前被碾碎。
回到家，发现他的旧手机自动连上了我的蓝牙。
耳机里突然响起他的声音：“夏渊，我喜欢你。”
我疯了似的翻找录音，却发现这是他设置的定时消息——在他自杀前三天，录下的告白。
录音里传来哽咽：“我知道你可能永远不会听到……但没关系，我爱你，和你无关。”
窗外惊雷乍响，我终于崩溃痛哭。
原来他连告白都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而我却连听他说出口的机会都没给。
8
今天在教室捡到他的橡皮，边角被咬得坑坑洼洼。他总说咬橡皮能缓解紧张，高考前的晚自习，我看着他咬橡皮的侧脸，以为那是单纯的备考焦虑。
现在才懂，那时沈北的威胁已经让他喘不过气。
课间，我翻开他的语文作业本，发现《无尽夏》的作文草稿：“他像夏天的风，热烈又怯懦，我伸手抓不住，可他明明就在身边……”
字迹突然戛然而止，边缘有晕开的水痕——原来他写作文时也在哭。
循环里的课堂，我终于敢在他讲题时握住他的手。
他猛地抬头看我，耳尖红得要滴血：“你、你干嘛？”
我盯着他的眼睛，喉咙发紧：“许忘忧，我喜欢你。” 可下一秒，画面突然扭曲，他变成墓园的碑，我又回到了循环的起点。
9
出租屋的霉味越来越重，许忘忧的笔记本开始泛黄。
我数着他写的“夏渊”，每页角落都藏着我的名字，像他藏在心底的秘密。
深夜，幻觉里的他站在摩天轮下，红着眼问：“你知道摩天轮的传说吗？”
这次我没摇头，大喊“知道！转到最高处接吻的人会永远在一起！”
他笑了，却转身消失在雾里，留下我在原地，抱着自己发抖。
我开始尝试在循环里表白，可每次话到嘴边，不是被铃声打断，就是被自己的怯懦噎住。
许忘忧永远在期待，又永远在失望——就像我曾经对他做的那样。
10
今天又去了KTV，把两杯长岛冰茶换成他最爱的柠檬苏打。
幻觉里的他终于没再醉酒，穿着白衬衫坐在我对面，指尖绕着吸管：“夏渊，我们考上A大了呢。” 我盯着他的侧脸，想把每个细节刻进心里——可下一秒，他又变成碑上的照片。
CD机还在循环《我想更懂你》，我终于听懂了歌词里的绝望：“每次我想更懂你，我们却更有距离……”
原来他早就把心意唱进歌里，是我太笨，太胆小，太怯懦。
循环里的我，永远在“如果”里挣扎：如果我当时表白了，如果我那天没离开KTV，如果我早发现沈北的威胁……
可没有如果，只有一遍又一遍的重演，和越来越深的绝望。
11
墓园的无尽夏彻底败了，枯枝压在碑上，像他被碾碎的人生。
我跪在碑前，把他的笔记本一页页烧给你：“忘忧，你看，我终于懂了……可你为什么不等我？”
火苗舔舐着纸页，他写的“夏渊”渐渐化成灰，飘在风里，像他没能说出口的告白。
手机震动，提醒永远停在了他死的那天。
原来循环的不是时间，是我困在愧疚里的余生。
我有很多话没说，有很多话想说。
再也不能说了。
可我宁愿永远循环下去，至少在这里，他的课桌还留着体温，他的CD还在唱，他的糖还没化尽，而我还能骗自己。
骗自己他只是暂时离开了。
墓园的无尽夏开了又败，败了又开。
原来有些夏天，永远不会结束。
因为遗憾扎了根。
-end-
最近突然想到就是写了一篇平行世界。（因为原文夏渊死了这篇活着）
夏渊会一辈子被困在这个无尽夏里面，他清楚的知道这都是幻觉，可他还是忍不住一遍遍去救幻觉中的那个许忘忧。
他终于能鼓起勇气表白，可是许忘忧再也听不到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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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平行世界《无尽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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