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见霄迈入废弃星舰的时候，檀奉灵正在处理自己的伤口，拿着喷雾叭叭一顿按，跟不要钱似的，实际上这跟三岁小孩拳头差不多大的东西，一瓶的价格足够普通家庭半年的花销。
然而，高级治疗喷雾虽是联邦市面上最好的外伤药，却也达不到肉白骨的效果，缺失的血肉还是得靠她自己长回来，喷雾只能加速修复的时间。
陆见霄银灰色的瞳孔微缩，视线落在女人白皙纤细的手臂上，那里添了一条可怖的缺口，伤口深可见骨。
不知是她太瘦了还是怎的，明明这点伤放在他身上都不算什么，可那本来细腻光滑肌肤被生生划开，犹如凝脂玉面上的裂痕，碍眼得很。
他刚才有意试探她是否真的残疾，因此没有出声提醒，放任了那头鸟攻击两人，眼下确认了真实性，些微的愧疚涌上心头。
让omega受伤，着实不是联邦元帅该做的事，更不是Alpha该做的事。
“用这个。”陆见霄屈膝半蹲，手中拿着一罐药膏，语气没那么生硬了。
檀奉灵本想拒绝，但抬眼一扫，发觉上面有军用的标记，立马改了主意，大大咧咧拿起，丝毫不在意两人指尖与掌心短暂的相触。
“谢谢，不过我也救了你，扯平了。”
她板着苍白的小脸，非常刻意地伸着两根手指强调，意思是救了两次，虫族突围一次，鸟爪逃脱一次。虽然后来知道他是故意被抓，但自己连保命的手段都用上了，也的的确确帮他脱离了鸟爪，勉强算上。
总之，绝对不欠他人情。
陆见霄唇线弧度几不可察的有了变化，但也只是一瞬间。
“嗯。”他淡声应道。
檀奉灵放下心，挖了一块药膏就要用，只是她看着自己血肉模糊、白骨惨惨的胳膊，怎么都下不去手。
喷雾闭着眼喷就好了，不用接触伤口，但药膏不同，这个东西得抹到皮肉上才能起作用，可她心里麻麻的，瘆得慌。
陆见霄将她的犹豫看在眼里，他不是多管闲事的人，那罐全联邦每年产量个位数的药膏足以弥补他的愧疚。
这人这么想，明显是不认为自己的试探有错，他只是出于alpha与生俱来的保护欲，弥补omega受伤一事，而非对随意怀疑他人，以致误伤无辜的对方感到抱歉。
倒不如说，幸好檀奉灵是omega，否则依照陆见霄宁可错杀也不放过的铁血作风，今天她不可能还有处理伤口的机会。
做了半天的心理建设，檀奉灵终于咬牙涂好了药膏，她抹了把额头的冷汗，暗自庆幸治疗喷雾至少麻痹了伤口最疼的部分。
等她缓过神来，才发现陆见霄早已不见踪影。不过她也不在意，反正这艘废弃星舰就这么大，想找个人很简单。
失血和饥饿让她的胃部隐隐作呕，头晕目眩间，她随手抓起一支粉色营养液仰头灌下。蜜桃的甜香在口腔中绽开，总算稍稍抚平了翻腾的胃袋。
可这口气还没松完，她的动作陡然僵住了。
轮椅滑动声在静悄悄的星舰中格外突兀，檀奉灵停在舰长舱门前，迟疑地轻叩两下：“元帅？您在里面吗？”
无人应答。但门缝中渗出的硝烟与极地寒风气息浓得几乎凝成实质，这是Alpha信息素失控的前兆。
这不对劲。明明半小时前才注射过抑制剂，就算是3S级的Alpha也不该……
轮椅立刻调转方向，理智告诉她现在应该远离这个危险源，最好找个最远的舱室把自己反锁起来。可就在轮子刚转过半圈的瞬间，舱室内传来“砰”的一声闷响，像是什么重物砸在了地上。
檀奉灵的手指在扶手上收紧又松开，终是叹了口气回身。
“元帅，需要帮忙吗？”她的语调比想象中更稳。
回答她的只有一片死寂。
alpha易感期既危险又脆弱，危险的是他们敏感偏执的情绪，容易在暴躁中产生的攻击性；脆弱的是精神图景，不仅会失控，严重的还会因意识不清，从而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更何况是陆见霄这种级别的。
要是真放任不管……先不说能不能活着离开这颗荒星，莱恩怎么办？即便维斯塔找到他们，光是军部事后的追责就够她喝一壶的。
“元帅，有什么我能做的吗？”她又敲了敲门，这次加了点力道。
舱室内，陆见霄背靠着门滑坐在地，军装领口被粗暴扯开，暴起的青筋沿着脖颈蜿蜒而下。他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却仍抑制不住想要捕捉那缕从门缝渗入的幽香。
“不用。”沙哑的嗓音裹挟着粗重的喘息，“走。”
那缕若有若无的信息素如同淬了毒的蜜糖，越是渴望，越令人清醒，他绝不能放纵自己沉沦。
从踏上战舰的那一刻起，陆见霄的精神域便无声覆盖了整艘舰艇。檀奉灵的一举一动，甚至每一次呼吸的起伏，都在他的感知之中。
所以，当她第一次敲门时，他并非没有听见，只是正强行收回那些不受控制、缠绕在她身边的精神丝线，无暇回应。可当她转身欲走，那些刚刚被拽回的精神丝骤然暴动，在陆见霄的精神图景里横冲直撞，剧烈的刺痛让他眼前一黑，直接从椅子上摔了下来。
门外的Omega没有离开，反而再次敲门，还主动提出帮忙。
陆见霄微微眯起眼，对她又有了新的认识——懂得权衡利弊，却又偏偏心软。
或许是因为她曾疏导过他的精神图景，只要靠近她，那些躁动的精神力便会逐渐平复。于是，他索性靠着门坐下，隔着一层门板，克制地汲取着那一点微弱的平静。
然而，他能勉强控制自己的呼吸和精神力，却无法阻止信息素的失控。
对待旁人极富攻击性的气息，温柔地绕着omega挺直而优雅的脖颈纠缠不休，尤其留恋后颈下方一小块被遮盖的皮肤，宛如披着羊皮的饿狼，分明虎视眈眈地觊觎贪慕，却耐着性子伪装无害，迷惑猎物自投罗网。
檀奉灵对此浑然不觉。她下意识摸了摸后颈的强效阻隔贴，确认腺体没有发热，信息素也没有外泄，才稍稍放下心。
知晓陆元帅不想跟自己扯上关系，坦然道：“我只带了一支抑制剂，在你易感期结束前，我会尽量避开你。”
话一出口，又觉得太过冷漠，顿了顿，补充道：“元帅你饿不饿？我看你没带空间钮，我这儿还有营养液，要吗？”
清清凌凌的声线像剥了壳的荔枝，水润却不甜腻，明亮却不刺耳。每一个字都带着清透的质感，轻轻飘进耳中时，如同细碎的星光洒落，明明声音不大，却像一根柔韧的丝线，稳稳地勾住听觉，让人不自觉地屏息凝神，生怕错过半个音节。
陆见霄听出她话里的担心，沉寂的银灰眼瞳恍如荡开波纹的湖面，难得多说两句：
“我没事。抑制剂对我作用有限，这几天我不会出去。”
事实上，这次易感期爆发，就是因为长期过量使用抑制剂导致的周期紊乱。
“好。”
他没说要不要营养液，檀奉灵直接取出一天的分量，轻轻放在门前：“元帅，等你好些了记得吃，我放在这儿了。”
门内，陆见霄下颌绷紧，喉结重重滚动了一下。他深深吐息，骨节分明的手指攥得发白，才勉强压下翻涌的燥热，低低“嗯”了一声。
就这样过了三天。
两人如同不见面的室友，默契地维持着平衡。檀奉灵每天早上都会在舱室门前放好三支营养液，而第二天，总能在同样的位置发现一张字迹凌厉的纸条，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谢谢”。
星际时代，用纸笔书写早已是近乎绝迹的习惯。听说陆元帅性情冷肃，唯独在签署军令时，固执地沿用古地球的纸质文书。
檀奉灵第一次捡到那张纸条时，捏在指尖看了许久。
纸。
她见过几个世界，记忆里那些遥远的文明，大多依赖这种柔软的载体记录文字。反倒是这个世界的全息投影和光脑数据，对她而言才是陌生的。
即便已经适应了星际生活，但触到纸张的瞬间，仍有一种恍如隔世的熟悉感涌上来。
因这一点微妙的共鸣，檀奉灵心里对他少了几分排斥。
人是群居动物。
这颗荒星上，很可能只有他们两个活人，她又不敢独自走出星舰，空荡荡的舰艇像一座与世隔绝的洞穴，有时深夜惊醒，会恍惚觉得自己被整个宇宙遗忘。
所以第三天，檀奉灵破天荒地再次来到那扇门前，鬼使神差地开了口。
“元帅，你的光脑有信号吗？”
沉默。
但她知道他在。只要停在这里，听见门内隐约的呼吸声，能够意识到自己不是一个人就可以。
“那天那只鸟，也不知道是什么品种……”她像是自言自语，声音很轻。
“骸隼。”
低沉的男声突然从门后传来，惊得她手指一颤。
“还有一种叫骨鸮。”他的语气冷淡，好像只是在陈述某个军事报告，“靠吞噬腐肉和金属残渣为生，是这颗星球的顶级掠食者。”
檀奉灵一怔，没想到不喜她的陆元帅竟会接她的话茬。
那双原本低垂的狐狸眼倏地亮了起来，眼尾微微弯起，仿若被点亮的星子，连话语都染上几分雀跃：“这么厉害元帅都能一刀毙命，看来您才是这颗星球上真正的顶级掠食者。”
门后静了一瞬。
陆见霄似乎被她直白的恭维噎住，沉默几秒后生硬地转开话题：“一周后离开。”
“嗯？”她一时没反应过来，“你联系上舰队了？一周……那还得再等七天……”
“有问题？”
檀奉灵眉头轻轻地拢起，“我担心莱恩。那些人如果发现我们失踪……”
“维斯塔去了。”
她抿了抿唇，小心追问：“莱恩会平安回来的，对吗？”其实更想问他们会不会在二选一时放弃莱恩。
门内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我从不食言。”
五个字，斩钉截铁。
隔着厚重的舱门，她仿佛能看到男人说这话时微蹙的眉峰，和那双永远如寒潭般沉静的银灰色眼睛。
那是久居上位者特有的气场，不需要提高音量，就使人无法质疑其中的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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