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见霄从来不是瞻前顾后、优柔寡断的性格，更与“好人”二字沾不上边。
能面不改色下令抽取星球能量核心的人，骨子里刻着的本就是铁血与独断。外界评价他冷酷专横，并非空穴来风。
唯独在面对檀奉灵时，那点不该有的心思让他罕见地迟疑、退避，甚至生出些可笑的负疚感，像个卫道士般守着一条自己划下的、摇摇欲坠的底线。
他原以为这份克制能换来些许不同，至少在她心里，他该有几分重量。
可现实给了他当头一棒。
所有自欺欺人的幻想，所有因顾忌而压下的妄念，在她毫不犹豫选择莱恩的那一刻被砸得粉碎。
他清晰地认知到，自己在檀奉灵心中的分量，轻得可笑。
然而理智的认知无法遏制本能。
他愈发频繁地关注医疗区，每次窥见的画面都像是在灼烧他的理智。
他数次看到檀奉灵长时间停留在莱恩的治疗舱旁，舱盖有时并未完全闭合，她能轻易地俯身靠近莱恩，两人低声交谈，姿态亲近。
她耐心地喂他营养餐，动作轻柔地擦去他唇边的水渍。那个躺在舱里的alpha温顺地接受着这一切，视线始终缠绕在她身上。
这些温情脉脉的场景，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一次次捅进陆见霄心口，还恶意地拧了一圈。
更让他难以忍受的是偶尔捕捉到的只言片语，诸如“深入”、“连接”、“感觉怎么样？”、“慢一点”……这些词汇在他扭曲的解读下，全然变了味道。
他认定自己撞见的都是夫妻间的恩爱日常。
又一天，陆见霄“恰巧”在观景廊桥处理公务。远远地，看见两个坐在轮椅上的人并排而行。
莱恩罕见地精神好转，正指着窗外的星空对檀奉灵低语。她弯腰凑近倾听，发丝垂落在他肩头，唇角那抹浅笑刺痛了陆见霄的眼睛。
阳光透过穹顶洒落在他们身上，勾勒出一幅静谧而…刺眼的画面。在他眼中，这无异于携手同行、耳鬓厮磨。
疯狂的嫉妒如同毒藤般一寸寸绞紧了他的心脏，几乎让他窒息。那份他求而不得的亲近，那个虚弱的alpha却能轻易拥有！
就在这一刻，某种偏执的念头驱使着他调取了信息素契合度报告。
莱恩与檀奉灵：60%。（一个勉强及格的匹配度。）
陆见霄与檀奉灵：99.9999%。（亿万中也无一的、传说中的绝对契合！）
这串数字像一道闪电劈入他的脑海，瞬间照亮了所有阴暗的执念，也点燃了更汹涌的火焰。
原来如此。
他们才是宇宙法则认证的天作之合！是命中注定的完美配对！
莱恩才是那个窃取别人伴侣的人！
这迟来的真相没有带来丝毫释然，反而像滚油般浇灌在他本就灼烧的嫉妒与不甘之上。
那99.9999%的契合度，在他眼中不再是冰冷的数据，而是成了他所有意图最正当、最理所当然的通行证。
这日，陆见霄本想去确认一下莱恩的状况，以便“安排”后续。
刚走近医疗室，便隐约听到里面传来莱恩带着笑意的虚弱声音：“…小灵，只有你能…我这么‘舒服’…下次…我们再试试‘深入’模式…”
轰——！
门外的陆见霄脚步猛地顿住，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这些暧昧不清的词汇犹如尖针一样刺入他的耳膜，直抵心脏，包裹着暗绿色的毒液不堪负重地滴落。
狂暴的信息素几乎要失控地涌出，若非光脑及时发出警告，恐怕整个走廊都会被那恐怖的精神威压笼罩。
可单看他依旧沉稳威严的外表，谁也想象不到他内心正翻涌着怎样针对自己弟弟的、近乎狰狞的嫉妒。
那点残存的、因觊觎弟媳而生出的负罪感，在这一刻蒸发殆尽。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彻底卸下枷锁的、肆无忌惮的占有欲，裹挟着被轻视忽视的怒意，在他胸腔里疯狂滋长，再也无法压制。
既然他的退让和克制换不来她丝毫的另眼相看，反而让她心安理得地守着那个无用的alpha……
陆见霄的目光从那碍眼的舱门冷冷抽离。
光脑上，维斯塔一分钟前发来的消息还亮着：“莱恩夫人的父母以为她失去倚仗，已与克雷德家族勾结，意图用她换取商业利益。阁下，需要介入处理吗？”
克雷德家族是议会扶持的军工厂的第二大股东，当家人是莱恩的堂叔，两家属于八竿子才能打着的远亲。
他手指在屏幕上悬停片刻，最终只敲定三个字：“不用管。”
男人眸底漆黑无光，缓缓扯出一个毫无笑意的弧度。
那就用他最擅长的方式
——掠夺，掌控，不惜代价。
……
自那日虫族突袭后，舰队提前结束了探矿任务，开始返航。
莱恩是在次日晚上苏醒的。
期间维斯塔、齐娅、詹恩陆续前来探望，唯独他名正言顺的大哥陆见霄，一次都未露面。
每个来访者看向檀奉灵的眼神都带着难以掩饰的惋惜与同情。谁都看得出，莱恩已是强弩之末，时日无多。
这其实早有预兆，寻常重伤或重症患者进入治疗舱，一天之内便能判断预后，而莱恩已在里面整整躺了三天，不仅未能脱离生命维持系统，甚至时常陷入昏睡。
檀奉灵心里同样明白，治疗舱如今吊着的，不过是他最后一口气。
“莱恩，再坚持一天就到家了。”
檀奉灵捧着刚从空间钮取出的药膳，舀起一勺耐心哄道：“吃完这口，我就给你解锁工坊权限，好不好？”
为了调养他每况愈下的身体，她此前严格限制了他沉迷机甲研究的时间，设定了工坊的使用时限，眼下她只能用这种方式换取他多吃一口。
莱恩无奈地张开嘴，咽下那勺药膳，口吻带着点虚弱的调侃：“你这哄三岁小孩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檀奉灵瞥了他一眼，毫不客气地回敬：“闹脾气不吃饭，你不就是个熊孩子？”
“学会跟老师顶嘴了。”莱恩非但不恼，苍白的脸上反而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
“……这有什么可高兴的？”檀奉灵不解。
“你啊，总是把我当成易碎的瓷器，”莱恩的声音很轻，带着叹息，“说话不敢大声，事事都做得妥帖周到，生怕给我添一点麻烦，惹我动一点气。”
他眼底情绪复杂，这样好是好，但家人之间本该更随意些的……
他话没说出口，只是摇了摇头，似乎觉得现在说这些为时已晚，终究是他这个老师拖累了她，让她年纪轻轻就困在自己身边，照顾一个将死之人。
“挺好的。”他轻声说，随即像是要转移话题般，眼睛飘向门口，“今天…元帅也来不了吗？”
提起那个人，檀奉灵心里不由为莱恩感到不值。
他惦念那位“好大哥”，可对方根本没把他放在心上。她实在不明白，莱恩怎么这么喜欢陆见霄这个哥哥。
“陆元帅日理万机，军务繁忙。”
她避重就轻，伸手替他理了理被营养液浸湿的额发，“该按摩了，别说话了，快闭眼休息会儿。”
之前被强行读取大脑，莱恩就得了头痛的后遗症，为了缓解他的痛苦，檀奉灵特意在光脑上自学了一套头部按摩手法。
轮椅的高度与治疗舱并不匹配，为了能更好地施力，她不得不前倾身体，半趴在舱沿上。
从观测窗的角度看去，她倾身的姿态仿佛主动凑近，要去亲吻舱内的人。
砰砰——
舱门被人使劲捶了两下，高大冷峻的男人不请自来。
莱恩黯淡的眼睛立马亮了起来，挣扎着想撑起身子，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欣喜：“哥！”
檀奉灵按摩的手指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旋即恢复自然。
她转过身，看向门口那个沉默冷肃的身影，垂下眼睫，神色平淡地唤了一声：“元帅。”
陆见霄极快地从她因前倾而略显红润的唇上扫过，下颌线条微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
他状若无事地移开视线，看向莱恩，口吻是一贯的冷漠：“你找我？”
莱恩连忙点头，他转向檀奉灵，态度温和而坚持：“小灵，我想和大哥单独说几句话。”
檀奉灵动作顿住，抬眼看了看莱恩，又瞥了一眼面无表情的陆见霄，点了点头：“好，我就在外面。”她操控轮椅，无声地滑出了医疗室。
舱门在她身后关闭。
陆见霄不动声色地从那扇门上收回目光，他走到治疗舱边，居高临下地看着里面气息羸弱、与他有着一半相同血缘的弟弟，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莱恩深吸了一口气，似乎积蓄着力量，神情变得异常郑重：“哥…我知道我时间不多了。”
陆见霄沉默地看着他，没有否认。事实如此，无需虚伪的安慰。
“我走后，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小灵。”莱恩眼神恳切地望向陆见霄，眼中是纯粹的担忧，“她的父母并不可靠，她的能力…又太过特殊，肯定会引来觊觎。”
陆见霄清楚，檀奉灵的信息素对虫族的压制力已是最高级别的军事机密，连她自己都不可随意泄露。
那么莱恩所指的，应当是她千方百计藏起来的身为omega，却拥有远超alpha的精神力这件事。
她对莱恩，当真是毫无保留！
“哥，我知道…母亲的事，你一直恨，连带也无法接受我。这我都明白……我从不奢求你的原谅，更没资格要求你什么。”
“但小灵是无辜的，”莱恩那双银灰色的眸子泛起水光，“我只求你，看在我们…看在她也曾叫你一声‘哥’的份上…如果我走了，求你…护着她，别叫她被欺负了，行吗？”
这番话说完，像抽干了他这几天养起来的精气神，剧烈咳嗽起来，毫无血色的脸上浮现不正常的潮红。他一瞬不瞬盯着陆见霄，眼里是濒死之人最后的、也是唯一的希冀。
陆见霄站在原地，面容冷硬如磐石，没有丝毫动容。
然而，他的内心却并非毫无波澜。
莱恩的话，掀开了尘封的记忆。
那年父亲战死沙场，只因惊闻妻子不惜冒着瘫痪风险洗去标记，另投他人怀抱。战场分心，代价是致命偷袭与联邦战线溃败。
年少的他甚至来不及悲伤，就必须直面虫族撕裂防线的惨状，目睹战友被吞噬。
极致的恨与怒催生出3S级精神力，他以一己之力屠尽虫巢，用无数虫族的尸骸和一颗星球的湮灭，暂时浇灭了那焚心的怒火。
可当他拖着满身血污和疲惫回到首都星，看到的只有盛大的庆功宴。除了父亲的旧部，无人为英雄的陨落真正哀恸。
他花了巨大的心力强压下清算的冲动，一步步登上元帅之位，完成父亲未竟的事业。
而他母亲，那个出身高贵、却总是郁郁寡欢的Omega，在庆功宴上对他依旧如视陌路。可一转脸便对与情人所生的、体弱多病的次子莱恩，倾注所有的溺爱与关注。
母亲的背叛，莱恩的存在，始终是他心底一根拔不出的毒刺。
此刻，看着病榻上气若游丝但仍为檀奉灵谋划的“弟弟”，心底泛起一缕极淡的、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触动。
至少……莱恩没有继承那个女人自私自利的本性，他确实会为妻子付出。
正好给他的计划冠上了一个“师出有名”的借口。
良久，在莱恩那期盼又绝望的注视中，陆见霄极轻地动了下唇。
“她是我的……”
声音低沉平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宣示主权般的强硬：
“……救命恩人。”
这句话既未承诺也未拒绝，言下之意是跟你没关系，帮也是因为她自己。
莱恩不知有没有听出来，他只是欣慰地想：檀奉灵能光明正大地将他所授之学发扬光大，他终于真正意义上的后继有人了。
他已将毕生所学尽数相传，心中再无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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