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凛睁开眼睛之前，首先感觉到的是一阵针刺般的剧痛。
他眉心微蹙，习以为常地忍着疼，打开虚空中的控制面板，手动把自己的痛阈值调到最低。
痛苦如同潮水一般褪去。
江凛冷汗涔涔，周围好像很冷，不知道是因为意识与□□还未完全融合的滞涩，还是受伤太重。说话声像浸了水的棉絮，黏腻地灌进耳朵。
“……真是越来越没用了，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
“他命一向硬得很，不会有事的，比起这个，晶核没有伤到吧？沈意等不了太久。”
“告诉沈意别担心，一点小状况，不会误了他的生日宴的。”
嘈杂的对话混着灰尘呛入喉咙，江凛咳了两声，太阳穴突突直跳。他太熟悉这种感觉了——痛阈值压到最低后，剧烈疼痛的余威总会化作钝重的晕眩反扑回来。
只是这次，胸腔里似乎还翻涌着一股陌生的情绪，酸涩又憋屈，像是原主残留在神经里的执念。
“叮——”
迟来的提示音在脑海里响起时，江凛甚至松了口气。
“火葬场辅助系统985”的启动音效总是带着电流杂音，而且反应迟缓、许多功能触发不良，得宿主自己手动开启
“A12Q863号世界，人物背景及记忆开始导入。”
“……”
庞杂的信息一股脑塞过来，江凛闭了闭眼，习惯性开始处理吸收。
跟他惯常处理的那些狗血故事一样，又是一篇逻辑感人的虐主文学。
这篇小说，名叫《真假白月光》。
故事脉络从文名便可见端倪，江凛要扮演的是主角受姜凌，一个“深情隐忍”、“越虐越爱”、“心如死灰后被渣攻甜宠狂追”的标准冤大头。
姜凌是豪门闻氏的养子，可名义上虽是大少爷，他在闻家却与仆人无异，从小被洗脑一切以二少爷——主角攻闻危为先，保护他照顾他，甚至在二少爷犯错时替他受罚。
闻危对此却不领情。
他们小时候的感情还算不错，可渐渐的，闻危开始极度厌恶每天只知道围着自己转、没有一点人格和尊严的姜凌。
这种送上门来的廉价讨好令人生厌，和曾冒着生命危险救过他，却完全不挟恩图报、不谄媚做作，正直自强的沈意比起来，姜凌简直是块甩不掉的狗皮膏药！
沈意是联盟机甲联赛的Omega选手，相貌甜美、性格温柔，在网上很有人气，是闻氏旗下星耀战队主推的明星选手。
闻危和沈意表面上还没正式在一起，就已经圈了一大批磕生磕死的cp粉，天天嚷着要他们结婚，两人时不时明里暗里秀个恩爱，就能收割一大批真情实感的甜蜜祝福。
这似乎是个完美的甜宠故事，完全没有姜凌插足的余地。
可这是一篇古早虐文，而姜凌才是主角受。
“你为他付出了所有，他却不知道也不在乎，眼睛里只有那朵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玫瑰。”
“他不知道，当年冒着生命危险救他的人是你，为此损伤了晶核本源的人是你，他更不在意，照顾他多年的人是你，当年让沈意一炮而红的那套治愈系战技，原创者也是你。”
系统拿腔拿调，过分的声情并茂混合着接触不良的“滋啦”声，显出一种诡异的荒诞。
“你为他损伤了晶核本源，只能分化成平平无奇的beta，你在战斗中帮不了他，就只能拼命研究战技，好让他得到更及时精准的辅助，帮他管理公司、打理舆论、照顾生活起居，让他能更心无旁骛地追求自己的梦想。”
“你从不敢奢望拥有他，只要他过得快乐就好。甚至帮他处理那些他连名字都记不住的情人。”
“只可惜闻危从不碰你，可能嫌弃你是个beta吧。”
“你以为日子会就这样过下去，可沈意的晶核本源出了问题，闻危要挖了你的晶核，去为他续命。”
“临近闻危给你的最后期限，敌对实力的攻击摧毁了闻危的办公室，你为了给他挡下致命一击，身受重伤，闻危却以为你在借故逃避。”
“你早已决定用破碎的晶核成全他们，可刚才在爆炸中，也曾有一瞬想过，若是就这么死了，也算清净。”
江凛：“……”
他还是没忍住：“给我传输大纲就好，去掉冗杂的矫情叙述。”
系统：“。”
他好像终于认出了江凛的身份，滋啦滋啦地闪了闪：“啊，000，又是你啊。”
“是啊，”江凛扯了扯嘴角，“虐文部都多少年招不到新人了。”
穿书局虐文部，曾经也是个辉煌过的好单位，拥有当时最先进的“火葬场辅助系统”，局长亲自排号“985”，表达了美好的期待与祝愿。
但时代飞速发展，曾经的为虐而虐已经被潮流无情抛弃，如今的虐文部人才凋零，连985都年久失修，沦为三流老古董。
江凛揉揉发胀的太阳穴，任劳任怨地睁开了眼睛。
他正倒在一片废墟之中。
设计感十足的办公室如今一片断壁残垣，还掺杂着不少血迹，面前站着几个人，除了被护在中间的男人，多多少少都有受伤。
但受伤最重的无疑还是姜凌。
江凛尝试了一下，连撑起上半身的力气都没有。
可有人毫不留情地往他肩膀上踢了踢。
“快起来，还等着我请你？”
是主角攻……这家伙怎么做到只听声音就这么欠揍的？
【检测到宿主有偏离人设风险，有可能影响本世界绩效评定，请尽快行动！】
似乎检测到什么，严苛的电子音立即在脑中响起：
【辅助建议1：请立即向闻危表忠心，完善“隐忍奉献”人设！】
【辅助建议2……】
“静音。”江凛低声道，“吵得头疼。”
他抬起头，厌倦地朝上看去。
一张标准渣攻的脸。
轮廓深邃，眉眼英俊，连嫌恶皱眉的神情都透露出贵族的优雅，不耐烦的嗓音也低沉磁性，透着股天之骄子的傲慢。
“把主角滤镜给我关掉。”江凛声音平静，“要么给我报基础认知错乱的工伤。”
他眼前一阵刺啦刺啦的白光闪过，世界终于清净了。
江凛轻轻咳嗽了两声，碎发扫过他的眼睛，蛰出一点破碎的潮湿。
有人想把他扶起来，却被闻危不耐地推开。
男人半蹲下，扯住他的领子，硬生生将因为挡住爆炸而重伤、脸色苍白的青年提了起来。
“装什么？姜凌，别忘了你的身份。”
“你的命都是闻家的，还以为虚情假意地挡在我前面，我就会心软？”
他想了想，又放柔了声音：
“只是要你的晶核而已，你一个beta，本来也用不上——如果沈意真能因此更上一层，我不会亏待你的。”
说得轻巧，江凛接受了世界线设定，当然知道，在这个世界，完全失去晶核的人可以算作一级伤残，不仅会逐渐失去五感，有可能连命都留不久了。
闻危说：“你知道该怎么做。”
脖子上传来被阻塞气道的窒闷，江凛忍过眼前猛然弥散的浓黑，努力压下心头蹿升的火气。
是啊，即使不去查看世界线，不看任务提示，以他在虐文部多年的资历，下一步情节不用思考，就出现在了脑子里。
他已经太熟悉各种虐文套路了——在冷嘲热讽中颤抖着按下“卖身”指印、手腕被镣铐磨出血痕、被掐着脖子骂“你笑起来就不像他了”。
总的来说，这个部门的任务对象都好刑啊。
但即使在虐文部众多不做人的渣攻里，闻危也算是格外不做人的一个。
江凛从来就无法认同每本书的价值观，可从前作为行业新人，只能捏着鼻子干。
他刚加入虐文部的时候，这部门还是热门就业榜首，带他的上司笑容可掬：
“小江啊，年轻人多锻炼，反正降低痛阈值以后，演演就过去了，下本书给你评先进啊！”
部门专员们的任务是收集“虐心值”，根据前辈们给的工作手册，最佳方案就是在剧情基础上更无私、更奉献，用爱感动无情的渣攻们，等被虐到极致，渣攻们自然会“追悔莫及”。
江凛不是没有质疑过这种方式的投资回报比。
可就在这个世界之前，他的提案又一次被打回来，领导的说辞还是那么语重心长。
“大家都是这么干的，怎么就你不一样？多检讨一下自身的问题。”
“这火葬场怎么就不旺了？明明你在受这些苦的同时，他们的心里也在疼啊！”
“都是这么熬出来的，再过几本书，你的绩效就提上去了。”
……
曾经年轻而清澈的江凛信了，加班加点，任劳任怨，不知不觉熬成了000号，不再是任人摆布的新人。
可同时，手头的项目也一本本堆积成山，剧情越来越离谱，令人望之生厌。
真是越来越忍不下去了。
“……985，”往事一幕幕闪过，江凛沉默了一下，没再忽略反胃的不适，“这本书的完成指标是什么？”
“闻危的虐心值达到100点，走出‘不相信爱情’的心理阴影，用余生补偿姜凌。”
“……现在进度多少？”
“好感度75，虐心值10。”
好感度还挺高的。
看来，又是经典的“爱而不自知”。
身体又被粗暴的摇晃了一下：“你哑巴了？别装死，给你十分钟，把自己处理干净，沈意心软，别让他见到你这副鬼样子。”
江凛牙根发痒，压抑着直接把渣攻打成猪头的冲动，飞快地扫完所有剧情线，控制着虚软的双腿，让自己站起来。
可原主实在受伤太重，他晃了晃，没站稳。
冰冷的电子音又突然响起：
【警告！检测到宿主产生反抗情绪，请立刻执行“隐忍奉献”动作，否则按违规处理，扣除当前世界绩效！】
985吓了一跳，他跟000号宿主合作过好多次，这还是第一次触发监察警告。
反抗情绪？
不应该啊，这种不专业的问题，000号在新人时期都没出现过，怎么可能突然违规？
……
姜凌迟迟没有反应，闻危被他那副苍白沉默的样子撩得更心头火起。
沈意的生日宴就在晚上，他还打算把找到合适晶核的好消息当做今晚的浪漫惊喜，关键时刻，姜凌是在矫情什么？
闻危早已习惯姜凌影子一般的跟随，习惯他沉默地执行自己的所有命令，或许正是因为这个，此时姜凌近乎“反抗”的沉默，便显得格外碍眼。
其实，按照原书的剧情发展，这时的姜凌，如同所有深情隐忍的虐文圣母一样，早已给自己安排好了手术室。
可他的晶核本源受过伤，进行手术很危险。姜凌差点死在手术台上，是原书的一个重要“节点”。
按照原文描述，姜凌生命垂危的时候，闻危正在宴会上，搂着沈意跳舞，在某个瞬间，他“心下微微一空”。
多么虐！多么感人至深啊！
而此时，江凛的意识里，大写加粗的警告闪烁着不祥的红光。
【违规警告！违规警告！请立即执行剧情！】
而闻危的声音冷得像冰：“你找死么？还是想被赶出闻家？”
“……”
“离了闻家，你什么都不是！”闻危扼住青年苍白的脖子，指尖掐出显眼的淤青。
“我告诉你，手术同意书我已经代你签了，你没有权力说不。”
青年垂着头，碎发遮掩住瞳孔的微光，他僵滞许久，竟忽然笑了一下。
很轻，像碎冰跌落断折的声音。
【触发惩戒警告！000号专员，请勿违反《员工合约》！】
【闭嘴】
985最先察觉不对，犹豫了一下，还是多嘴问道：“宿主，你还……”
……好吗？
老旧系统的这一句关切没能问完。
意识海中，那名曾经的传奇新人唇角微动，轻轻撕掉了胸口的工作牌。
“谁爱干谁干，”000号专员在意识海里说：“我不伺候了。”
刚经历过一场爆炸的闻氏战队顶层，员工们敢怒不敢言的视线当中，总是温润沉稳的姜助理也抬起了头。
他一向平整的白衬衫胸前染了血迹，脸色苍白几近透明，背脊却挺得很值。
“闻危，”他的声音轻而平稳，“我的晶核早先碎过，你不知道吗？”
……
闻危从不真的认为姜凌会反抗他。
无非是有时候，姜凌会纠结一下他与父亲之间互相冲突的命令，或者因为心思全放在另一项工作上而稍显迟钝。
可这一次看起来不同。
闻危指尖没来由地一松，姜凌的领口滑脱出去，他的声音变得有些刺耳：
“什么意思，你的晶核怎么会碎？你敢——”
面前青年缓慢地一眨眼，像突然断了电，无声无息地倒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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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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