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危看了几个小时录像，眼睛里都是血丝。
他甚至没敢完整地看完任何一个，但哪怕是倍速、片段、甚至快速滑过的、AI总结出的节点，都足以让他全身冷得发麻，像被窒息在零下三十度的冰海。
他从来不知道，或从来不敢知道，姜凌在闻家，过的都是什么日子。
他甚至一直自负得可笑，觉得父亲虽然严厉，闻家却也好好把姜凌培养长大，让他成长为原本的阶级根本够不到的人。
可是。
闻危昏昏沉沉地想：如果他自己能选，也绝不会情愿接受这样的“恩惠”。
那间装饰得庄重雅致的书房，对姜凌来说，简直是修罗炼狱。
闻危不明白，他父亲作为一个人，是怎么能想出那么多花样翻新的折磨手段，又怎么忍心对一个孩子做出那些事。
——姜凌刚到闻家的时候，可不是个孩子么。
他曾经以为所谓的体罚不过是罚罚跪、挨几下抽，却不知道姜凌得在暴风雪的室外跪整夜，而家主用作施以疼痛的，又是多么可怕的东西。
姜凌分化成Beta的前夕，闻危甚至看到更耸人听闻的事。
他自己都已经不太记得自己那时候对姜凌的感觉了，可在父亲看来，无疑亲子和养子之间，竟然有了“感情变质”的倾向。
那当然是要扼杀在摇篮里的事。
闻危牙关颤抖地，看着他父亲给还没成年的养子注射高浓度的信息素，逼他喝下那种药，用最下流无耻的方式威胁他，让他不要“带坏”自己。
姜凌怎么会带坏任何人，他长着那么一张脸，却从小规矩得吓人，扣子永远扣在下巴，几句荤话都会让他脸红得结巴。
闻危太震惊又太羞愧，以至于感到愤怒起来。
姜凌是傻子吗？被这样对待，他都不会反抗，或哪怕不会跑吗！？
苏望星的话突然响在脑子里，他说闻危，我以和你的友谊为耻。
闻危在舒适的沙发上打了个哆嗦。
他如今自己都感到羞耻，他与姜凌朝夕相处，自以为了解他，自以为对他有恩惠，可姜凌每一天看着他的时候，又在想什么？
姜凌总在道歉，总在害怕，因为他的身体早已被疼痛烙上本能，任何一点出格的事，都会是他的错。
姜凌怎么还可能对他有好感，怎么可能曾爱他？
最多最多，就是在荏弱无力的少年时期，曾像将要溺死的人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便把整个人生，都寄托在了他身上。
……
“哥？”
天蒙蒙亮的时候，沈意走进客厅，被坐在沙发上，脸色铁青的闻危吓了一跳。
全息投影还停留在一个比较血腥的画面上，闻危被沈意的声音惊醒，手忙脚乱让AI把视频关掉。
他不想让沈意看到这些，也……不想让姜凌的那种模样被人看到。
沈意神情带着刚醒来的慵懒，仿佛没有一点异样。
他过来在闻危旁边坐下，抱着他的脖子亲了一口，暧昧笑道：“看什么呢，这么慌张。”
闻危却没被他哄得好转一点，反而颤抖了一下，想起来什么似的，飞快拨了电话。
姜凌能去哪儿？
他从懂事起，几乎就一直活在闻家，活在那种不正常的环境里，除了闻家以外，他根本无处可去。
苏望星？那家伙也能靠得住？
闻危是了解姜凌的，他从不能忍受平白接受人家恩惠，更不能忍受自己给别人带去麻烦。
最近负面新闻闹得那么大，闻危想起视频中，仓皇离开人群的姜凌的表情，心中莫名痛了一下。
他可、他可千万不要……
沈意一僵，乖巧地垂下眼睛，露出有点失落的神色。
“……”闻危百忙之中，连忙搂一搂他的腰，“不是针对你，我……”
电话拨通了。
“嘟”声一声接一声传来，闻危紧张地掐着手机，连骨节都泛白。
怎么不接电话，该死，姜凌竟然敢不接他的电话！
随即，他又被自己这样的想法吓到了，他明明想着要补偿姜凌，要保护姜凌，怎么在关于他的事情上，会这么暴躁易怒？
长时间没有被接通的电话自行断掉了，闻危焦躁地站起来，走了几圈，不断重播，却始终没有消息。
他闭了闭眼。
前些天，姜凌还在重伤昏迷的时候，他曾经接管了姜凌个人终端的所有权限。
闻危本不想用这么“不尊重”的手段，可今天天气那样差……为了姜凌的安全，顾不得那么多了。
“姜凌！”他强行打开姜凌终端的录像录音功能，大声叫道：“你在什么地方，回答我！”
闻危的声音猛然截住。
终端另一头静悄悄的，好像根本没有戴在活人身上，晨光熹微的昏暗中，只能隐约看到翻涌的江水，听到一波一波怒卷的风浪。
……
“你冷静一点，”沈意柔声劝道，“姜助理的能力一向那么强，他会照顾自己，不会出事的。”
在这样星际风暴肆虐的凌晨，极少有人会选择出门，更不要说像闻危这样，把车飙出了飞一般的速度。
他本不想牵扯上沈意，可沈意不放心，坚持要陪着，此时坐在副驾紧紧握着安全带，精致的小脸一片煞白，闻危看看他，心下一片柔软。
但那也不能驱散提到嗓子眼的焦虑：“你不懂，”他说，“他现在、现在情况不对。”
车子在暴风雨中飞驰，因为隔音很好，车内倒很安静。
自动驾驶系统稳稳开着，闻危坐在那，双手绞在一起，眼角神经质地紧绷。
“……是我们闻家，对不起他。”
沉默了许久，闻危突然开口，对着沈意，仿佛在忏悔：“是、是我们家对他做了很多过分的事……沈意，我得保护姜凌，我有责任保护他。”
沈意那种善解人意的、温柔可亲的笑脸，终于有点维持不住了。
他垂着头，过了一会儿，轻声说：“嗯，我知道姜助理对你来说，是很重要，很特别的人。”
“我知道，”他说，“闻危，你别着急。”
omega的信息素静静释放出来，很柔和的力道，像混合着秋天的浆果和烤榛子的香气，又甜又暖。
闻危一愣。
他叹了口气，揉揉眉心：“我不能说不是，我不想骗你——但我们之间没有那方面的感情，沈意，从当年你救我那天开始，我心里从始至终，就只有你一个人。”
沈意偏过头，没有看他。
“我只是……不能放弃他，这个世界上如果连我都不管他的话，就再也没有人管他了。”
“他在我身边这么多年，为我承担了很多事，沈意，我想——以后我们真的在一起了，可不可以也让姜凌留下？我总得照顾他。”
“姜凌很安静，很懂事，他不会让你不舒服的。”
沈意放在膝盖上的指尖都青白了。
他微微扯了一下嘴角，有些虚弱：“你……你果然还是更在意他。”
闻危皱眉：“你怎么会这么想？我说了，一直以来，我心里都只有你一个人。”
沈意垂下头，额发散落在眼前，因此闻危看不清他眼中的底色。
“姜凌的能力那么强，他总能照顾好自己的。”
沈意顿了顿，抬头时眼眶泛红：“我不一样，闻哥，我只有你。”
“……你们之间，一定是有误会，”闻危眼角软了软，扒拉了一下头发，“当年他禁你的赛，是他做错了，但现在他也付出了代价……你一向宽容，沈意，之前你不是还劝我要好好待他吗？”
沈意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轻轻偏头，像是松了口气，又觉得有些好笑似的：“当年的事情，姜凌什么都没有对你说过吗？”
“说什……那都只是小事，”闻危愣了一下，随即宽慰道，“当时战队的事情太忙了——我也让他给你好好道过歉了，你们两个都是我最亲近的人，忘掉从前的不愉快，好好相处，不行吗？”
可沈意没有回他。
相貌甜美的青年冷着脸，也转头向窗外，没再说一句话。
……
X1看了一眼闻危的人物页面，又看了一眼江凛，又看了一眼人物页面。
江凛在闭目养神，他兑换了一个拓展式帐篷，里面是一室一厅的小套间，足够舒舒服服睡一夜。
他睁开眼睛，里面全是明晰透亮。
“闻危有动静了？”
“他对你……对姜凌的好感度上升了3点，现在78点，”X1说，“但同时，对沈意的好感度出现了严重波动。”
这确定是虐文部的专员，不是拆cp部的专员吧？
江凛只关心他的业绩：“虐心值呢？”
“扣除兑换帐篷的5点，净增值20点，”X1吐了口气，“看来，他一定受到了很大冲击。”
“这才哪儿到哪儿。”
江凛活动了一下脖子，纤长的十指相互交握，发出了清脆的“咔咔”声。
“再用3点，帮我兑换一个‘病美人光环’。”
顿时，他经过好好休息的脸色就苍白起来看上去吹了整晚的风，简直一碰就要碎掉。
“通知那几家媒体了吗？”
“嗯，”X1说，“效果很好，您在这里的照片被放上了沈意的粉丝网站，现在不止媒体，网红，还有他的大量粉丝，都在往这边赶来。根据计算，会比闻危稍晚一会儿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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