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相宜翻了翻另一摞书的标记处。
奇怪,关于‘切片’的记载,如果按曲晏清的话说,也不太正经……比如这里,指明了“切片”是融合了多家学派的阵法,运用古法回溯过去发生的“指引”,很像……当时摩琅君拿他做实验时描述的“摘星”的功能,但是又总觉得哪里不对。
“我一直很奇怪,”乔相宜试探道,“师兄——你是怎么知道自己是‘切片’的?”
或者说,“切片”实际上是人的。
“‘切片’?仙门口中寻找神祇的‘钥匙’?”曲晏清看了他一眼,“我还是用人话说吧——我之前提过,幻海盟之所以还能够坚持‘指引’是因为他们能够占卜‘指引’。他们不知用何方法窥得已经不再降临神迹的四方之神的‘指引’,预见了未来发生‘可能’的事情。具体的‘预言’不清楚,但有一则‘预言’是四大仙门共同知晓的,就是‘四方之神’的‘指引’确实消失了,但是没有完全断绝,‘指引’会以一种新的方式重生。”
“……重生?”
“就是‘指引’、或者说神的某种能力可能会……变成天赋降临在某个未出生的孩童身上。简单点来说,就是没经过训练就天生拥有某种特殊能力的神童。”
“幻海盟不知道怎么做到的,他们知道了‘指引’会转生成‘切片’这个秘密。但是却无法锁定谁是‘切片’,只能推测出大致方位。于是仙门那些年一直在搜集自小展现出类似‘指引’的天分和技能的孩子,做‘切片’的实验。直到飞星剑派在十三年前公开了‘指引’断绝……”
“但是,”乔相宜打断道,“摩琅君说……”
“摩琅君那一套苍龙遗留的说辞是因为他被幻海盟的人那套摘星话术洗脑了,说他的能力来自苍龙的馈赠,是人间的多方面再现?呵,摩琅君的确挺特殊的,他的生长环境也很特殊,据说幻海盟当时通过占卜锁定了‘苍龙’的切片在皇宫的方位,所以他是在皇宫里长大的,因为喝着滋养的龙气长大,所以灵气更强一些。而且他是习法阵的,习法阵的修士都比较娇贵,不是开大就是等死,就跟他们的人一样,不是天上云就是地上泥……”
曲晏清在这里故意停顿了一下,“所以他好像脑子不太好,幻海盟说啥他都能信,初出江湖被人骗不也正常——天赋好也不代表能想得开,指不定就把自己困死了,你觉得呢?”
乔相宜:“……”
我可以不觉得吗?
曲晏清:“至于我为何知道自己是‘切片’,我只能说,跟他相比,大概我从小脑子就比较清醒。”
曲晏清非常简略地概括了自己的生平——
不同于从小对自身产生质疑的摩琅君,曲晏清从小就清楚自己有某种特殊天赋,为此他非常自信,还偷偷用超能力把原本就算小康以上的家族送飞黄腾达了。但是这事被家族里的大嘴巴拿出去说,还被当时还是“小曲”的他知道了,脑子比较清醒的小曲觉得不能长期跟脑残队友呆一块,于是骗老爹给自己送到了仙门去。
他的原话是:放在一群怪力乱神中间就不会显得自己奇怪了。
哪个知道仙门这群散兵都是用道具的,也没几个有真本事,不识货的仙门直接将小曲扔去做了“仙器”适配实验——那时迫近飞星暴乱时期,三大仙门私下都在病急乱投医。幸亏当时容音寺的慈秉好心救下了他。
但救了也没用,不久之后,小曲还是被白露谷的“万掌门”骗走,不久后成功适配了“烟波镜”。
在提及“万掌门”这一段时,乔相宜想起一个不好的传闻:据说白露谷的大师兄……咳,之所以在仙门没人敢跟他单挑,是因为曲晏清曾经一战成名——
他一刀劈伤了掌门,所以白露谷的掌门……也就是自己名义上的师父,至今常年闭关修炼不见人。
但奇怪的是,白露谷并没有像当年的飞星一样上演谋权篡位的戏码,在那之后反而显得……有些安静避世。
“北阙星移”后,“烟波镜”告知曲晏清自己无法占用他的身体,是因为他体内还有另一股力量作祟,在那之后,曲晏清查阅大量资料才得出了一个结论:自己可能是“切片”。
先前说过,已知信息是:这世间所有的资源和力量都是神“指引”的遗留,只看人有没有发现并利用。而“苍龙阵法”是幻海盟研究复兴“苍龙”力量的人为成果。在幻海盟发出那个预言——即开启“苍龙阵法”就可以召唤真神的同时——其余三大仙门并不是完全没有研究成果。
比如,他们虽然并没有得出一套完整的操作方案,但是也能在四大仙门偶尔的切磋中偷师得到信息——哦,“苍龙阵法”原来是这么个原理,那我们也可以学习啊。
但是,又产生了新的问题——幻海盟前身是“天星爵”,地理位置得天独厚,他们发现了最后有“指引”降临的泉眼都在元京附近,说明“苍龙”的确未曾离开中原的龙脉。但,我们其他门派有的是因为灵气不足才迁址到京畿路附近的啊。
而且,就算再去回溯有记载的“指引”降临的泉眼位置,很多……都不在大周境内了啊。
这似乎,陷入了一种因时代变迁而导致的无能为力的悲哀。
但人类是这样的,即使再悲观的情况,总有人还想为此做出努力。有人说:虽然我们未必能复刻出类似“苍龙阵法”的成果,但这些可以留给仙门的后代慢慢寻找……在那之前,我们可以做到的是,先搜寻一些未来能打开属于我们自己阵法的——“钥匙”。
“从仙门这些年的实验结果上来说,‘切片’大概率可以做‘质相体’,但‘质相体’未必是‘切片’,因为‘阵法’和‘仙器’实际上是仙门研究出的两个体系,我推测是先有的体系兼容性更强一点。但由于信息缺失严重,再加上容音和白露这俩死老头……的合作早就背叛了神明。”曲晏清顿了顿:“不是所有门派都有完整的类似‘苍龙阵法’地图那样的东西。你知道的,仙门收弟子其实没那么讲究,况且,连我也没见过传说中的指引和神迹,又怎么能确定自己是哪位神明的‘切片’呢?”
“要让我说,指不定不是四方之神,是月凉神呢。”自诩清醒派的曲君道,“不过,这事可以调查的时候再做排除法。”
乔相宜思忖道:“师兄是认为,人为记载的概念有故弄玄虚的可能性?”
“没错,换个角度想,未知的课题也许更有研究的价值。”曲晏清道,“‘苍龙阵法’是幻海盟的课题,不是白露谷的课题,我们不能直接去幻海盟将他们的研究成果砸了。哈……虽然我不砸也有别人砸。”
即使幻海盟研究的成果——“摩琅君”初出茅庐就被人拿去数钱骗没了,但以幻海盟的身家,也并不代表他们的研究没有留存其他方向。虽然,现在赢下一局的飞星未必这么想。
曲晏清:“但是灵犀泉眼,却是可以实地考察的存在。”
“好像是这样。”乔相宜喃喃道,“灵犀泉眼……不止一个地方的记载有,元京有、泾西路有、月凉,乃至黎渊也有。甚至,我曾伯祖父的日记里也有。”
曲晏清抬眼:“你终于发现问题了?”
“对,不同地方的记载不一样。就像我的朋友,”乔相宜叹惋道,“他在不同的视角下和我做出了不同的判断,最终有了截然不同的人生选择。”
曲晏清:“不止是记载不一样,很多地方甚至是在有意误导。例如,传说灵犀泉眼连着地脉,也是产生灵玉的根源,而仙器似乎也埋藏于地脉……我之前说过,‘阵眼’和‘仙器’本是仙门的两个体系,但为何之前没有人发现,直到‘指引’断绝后才有人发现‘仙器’的存在。还有一点令我在意的是,当时朔风门入侵元京会武时打的名头——他们说中原人没有信仰,所以应该受到惩罚。这就更奇怪了——月凉、黎渊的神明似乎还在位?如果真如他们所说,他们的神明‘指引’没有断绝,那为何又要将主意打到‘苍龙阵法’和‘仙器’上来?”
乔相宜瞬间想到了自己在贺州城的那段日子,比起仙门对灵犀泉眼的开发,生活在泾西路乃至边境的人们对于它的态度……则更像是另一种讳莫如深。
曲晏清:“我记得你提过,你是从泾西路来的,那想必你应该比我清楚,大周西北边境的战争从未真正停止,推及边境战争的遗留……试想,是不是也有一些境内的宝物流落关外?”
“等等,你怀疑……”乔相宜看了了一眼桌子上的破书,“这东西是境外来……”
“既然记载的信息有误导,那么境内境外的线索要放在一起看——这些和你手里的书,有什么关联?”曲晏清打断道,“不过,要判断这些事物之间的联系,以及灵犀泉眼的真正价值,只有自己亲自走一趟。”
直到这时,乔相宜才意识到:曲晏清也许并不是脾气不好举止浮夸的人。也有可能是……一名缜密、细致、善用道具的实干派。
乔相宜感觉心中有一块石头倏地落了地:“我现在信了,师兄,你可能才是仙门中……唯一会给我答案的人。”
“我纠正一下。”曲晏清翻了个白眼,“你为什么会觉得,别人会给你答案?”
“哈……”乔相宜感觉自己有一瞬间被打败了,但随即,又有了反击的底气,“任何人都需要理念一致的盟友吧,不然师兄……干嘛要找上我呢?”
然而,对方的回应比他想象中还要冷漠。
“我只是不想与目光短浅的人为伍。先前说过,我并不认为如今这个时代仙门还有存续的价值,但事实上,四大仙门不仅没有被成武帝在仓颉山的一剑挥死,也没有被繁忙的运河经济浇灭热情,且至今生龙活虎地为各自的课题争论不休。可能吧,他们有他们存在的价值,但我不喜欢他们的课题,毕竟那曾经让我感觉很糟糕,只好选择处理回我自己的课题。至于为何选你——”
“烟波镜说,你的能力很好用……而且,你手里的这个东西,怎么不算新的课题呢?”见乔相宜没有反应,曲晏清继续道:“恕我直言,我并不觉得我们理念一致,我并没有那种想要‘改变’什么的糟糕想法,只是觉得,你的眼神看起来很迷茫——你找那个比你眼神还要迷茫的摩琅君,更不可能得到答案。”
半晌,乔相宜似乎是笑了:“多谢……师兄教诲。”
确实,如果有勇气的话,在哪里开始……不都一样吗?
话虽如此,但真讨论到“从哪里开始”时,他还是犯起了难。乔相宜想起夕朗山东侧的海岸线那座废弃的港口,便提议从“灵玉”开始。
曲晏清摆手道:“你的思路没问题,但那个地方就不必了。虽然那里也不算是我关停的,但说到底也是出了问题……还不如,去更远一点的地方。”
乔相宜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怎么,我记得自己不是被限制行动了吗?
曲晏清道:“别误会,并不是你恢复自由的意思,只是出个差还是没问题的。”
这场谈话结束时,天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乔相宜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又被扔回了结庐——还将正在睡大觉的吕冯二位师兄吵醒了。
乱丢了一地东西的某人竖着手指嘘声道:“打扰了……我回来拿点东西。”
吕师兄揉着惺忪的眼睛,心想:奇怪,我不是才将生活用品给他送过去吗?这货……这是禁闭结束放出来了?
半梦半醒间,他一拍脑袋:哦,好像是少了一件,昨儿傍晚来了一封加急信没给他送过去,好像临时放冯骞的杂物柜里去了。
但魂还丢在外面没醒神的冯师兄可没那么好心,他懒懒道:“咱们没那义务帮他看东西——你让他自个去拿。”
吕师兄正要发话,却见将将换好行头的乔相宜呲溜儿一声跑出了门,没了踪影——留下屋内俩人面面相觑。
冯骞:“……你感觉,他是回来干嘛的?”
短暂的沉默后,二人脸色大变:坏了,这大清早的,有人要出谷“越狱”了!
与此同时,已经成功出谷的乔相宜被急着在三月初前争艳斗芳的花粉呛了一个喷嚏……
苍天为证,他哪有那本事“越狱”?只不过陪这位难搞且又打不过的石头兄去元京的郊外出趟差而已。
不过……乔相宜挠了挠鼻子,心想:不愧是元京。白露谷虽也位于靠近首都的京畿路,但因为夕朗山大部分山麓处于高海拔,那里的春意还没有元京的郊外浓。
“小声点。”身旁一直监视他的死鱼眼出声警告道。
此刻,二人眼前,正是入元京城郊外、紧挨着西侧城墙的一处港口。他们到时,一辆船正巧靠了岸,船只卸货后,一队配有长枪的人从城墙处骑马落定,检视并接驳了货物。
乔相宜这才注意到,那城墙离港口很近,但来时却被他当做了……树林。远远望去,枯死的藤蔓和新开的花枝掩映了城墙的斑驳。面对此情此景,乔相宜心想:原来元京也有不那么繁华的地方,若是没了元京的春意相衬,这些光秃秃的城墙多么像被风沙荒废的……长乐镇的碉堡啊。
真是令人怀念。
不对……
乔相宜突然转身看向曲晏清——
只听对方十分冷静地答道:“没错,这里是灵玉运往元京的必经之路。”
乔相宜心中疑惑更深了:灵玉不是仙门的产业吗?但为什么,是一群看起来武德充沛的人……在接手。
“你应该知道,灵玉最早产自东海,所以第一个将灵玉引入仙门的是白露谷,最早的灵玉产业都集中在夕朗山东侧海岸线的那个港口。但后来,幻海盟声称在灵犀泉眼中发现了更大规模的灵玉……呵,他们靠这个捞了不少,也依靠这个产业与朝廷绑在了一起,拥有了官方的话语权。最终,导致白露谷废弃了那个港口……当然,这跟当时四大仙门关系恶化、利益分配不均也有关系。”
“算了,这都是老狐狸那个时代的事了,跟我其实没太大关系,但是……”死鱼眼的瞳孔疏忽定了定,“后来的一些事情,导致我对灵玉的生产……产生了点怀疑。”
这时,港□□接处,似乎发生了一点冲突。
手持长枪、看起来武德充沛的大哥们面色阴沉地拒绝了方才从船只上卸下的货,只大喘气道:“站住,你们不能再往前进了!都给我在这里站好!”
船上的人一身仙门外门弟子的打扮,惴惴不安道:“大人……敢问这是什么情况?”
一名为首的枪兵吹胡子瞪眼道:“你们上头的人被捕了,所以人和货,我们都要留下扣押!”
对面一听直接傻了眼:“怎么可能,这可都是城里……点名要的好东西。”
“哟,这是水路走多了,消息都不灵通了吧。”那名枪兵继续道:“我们不管这些!你们还不知道吗——元京城里已经变了天了!”
“变了天了?”船上的人懵了,“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当家做主的人换了,以前说话的人说话未必算了。换言之,这批货的主人可能都自身难保了。”
与此同时,在不远处听到这段对话的乔相宜脸色一变,后知后觉地看向曲晏清。
“之前,你不是问我,摩琅君的消失究竟代表着什么吗?”曲晏清面不改色道,“这就是答案——幻海盟会受到朝廷的质疑,然后逐渐失去话语权。随着幻海盟地位的下降,与之相关的裙带关系和产业会受到盘查,直到将背后的阴翳连根拔起……元京城内,将会进行一次权力再分配。”
乔相宜觉得脑瓜子嗡嗡,混乱之中,他似乎听见港口冲突的中心,有人小声议论着——“虞太后于两日前的寅时仙去”。
两日前,正是春分结束后的第三天,也恰好是一年前,摩琅君消失的日子。
嘶……他似乎终于明白:曲晏清为何要这个时机放他出来了。
“当然,这些都有迹可循。”曲晏清声音冷冽道,“这世间的一切,包括仙门,从来就不是遗世独立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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