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室的茶几上摆着精致的点心果盘,为了迎合不同客人的喜好,还特意在房间一侧设置了专门的红木茶台,上面各种茶叶茶具一应俱全,只要按个按钮就会有专门的茶艺师来服务。
但楚韫没这么做,而是恭恭敬敬地亲手为赵毅滔泡了茶。
他今天泡的是狮峰龙井,开水温杯后投茶,然后注高温开水直至刚浸过茶叶。清雅的香气被激发出来,赵毅滔动了动鼻子,面上表情有些失望:“这狮峰龙井还差点意思。”
随即他就释怀一笑:“也是,这种地方怎么能指望喝到真正的好茶。”
楚韫的动作依旧平稳而优美,他轻轻摇了摇玻璃杯,绿茶的芽尖逐渐舒展开来,然后悬壶注水,让冲泡水流沿着杯壁轻轻流下,茶叶舒缓地漂浮翻滚起来。
“其实我有一个疑问想要向您请教。”
赵毅滔欣赏着年轻人这一套泡茶的手法,虽然早就料到了,但还是笑道:“不用客气,我一定知无不言。”
楚韫感激地笑了笑,迅速出汤,然后双手将第一杯黄绿明亮的茶水放在了赵毅滔面前。
“我知道您是我师父的好友,我师父他曾经还和我们这些小辈念叨过您。”
赵毅滔喝了一口龙井茶,虽然人是笑着的,但眼底还是流露出些怀念和感伤:“那老家伙没说我坏话吧,想当年他可从来没对我嘴下留情过。”
楚韫温和道:“怎么会呢,师父和我们提起您的时候,说的都是您的手艺有多么好。”还有他要怎么赢过您。
赵毅滔可没被忽悠过去,想起廖叙生,这位半生制茶、半生经商的老人连眉目都柔和了些许。
“我是十岁才被师父收养的,因此对他年轻时候的事情不太了解,您听说过我师父他以前……有过什么情感经历吗?”
楚韫说得隐晦,但赵毅滔听懂了。
他面色不变,只是语气隐隐严肃了起来:“你问这个做什么?”
楚韫看他这个反应,心里叹气,几乎已经能确认宋清峦说的是真的了。
“赵叔,”他语气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要为我师父洗刷掉他身上的冤屈,如果我不知道这件事情的原委的话,会徒生很多波澜。”
白瓷杯口蒸起一层薄薄的雾气,让赵毅滔的面容一瞬间变得复杂而捉摸不透。楚韫说完了就一直沉默,只有左手手指轻轻叩在腿上,耐心地等着赵毅滔的答复。
指尖不知道是第几次落下,楚韫终于听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你这孩子,”赵毅滔无奈地笑笑,却不复之前的畅快:“既然这样,我便帮你一把,实话和你说了。”
“当年你师父也就二十多岁吧,因为工作需要,去了福建底下的一个村子进行实地考察。他去的时间很长,因为当年没什么条件,所以就一直住在一户茶农家里。那个茶农有一个女儿,挺知书达理的,而且和老廖很聊得来。时间一长,两个人就互相喜欢上了。大概真的是很喜欢那个茶农的女儿吧,有一天晚上你师父喝醉了,没控制好自己……和那个女人发生了一夜情。”
大概。楚韫心想,这算什么呢?
然而他很快就得到了原因。
赵毅滔摇了摇头:“也许是天意吧,那一夜过后,那个女人怀孕了,但当时谁都不知道这件事。直到你师父回来后不久,那个女人找到了他,告诉他自己怀孕了。老廖根本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但他当时一心扑在茶叶制作上,再加上没闯出什么名气,根本没法再养活一个孩子。”
“也是造孽啊,”赵毅滔长叹一声:“你师父实在是走投无路了,万般无奈之下东拼西凑出一笔钱给那个女人,让她去打掉那个孩子。”
楚韫浑身僵硬,问道:“然后呢?”
“我也是后来才听你师父说的,那天他们两个吵了一架,那个女人好像一开始不想打掉孩子,但最后还是拿着钱走了。你师父觉得愧疚,没过多久就又跑去那个村子找她,但结果人已经搬到别的地方了。后来老廖在茶界真正站稳脚跟了,就一直让人去找那个女人,结果都是杳无音信。”
楚韫敏锐地抓住了里面模糊不清的部分:没有人知道那个女人到底有没有打掉孩子,那就还存在着一线渺茫的希望。
于是他问道:“您还记得那个村子叫什么名字吗?”
赵毅滔皱起眉头,回想了一会,有些不确定地说:“好像叫……青龙岭村?”
楚韫呼出一口气,心里一直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下些许。他感激道:“谢谢您,您今天为我提供的信息对我非常有用。”
赵毅滔摆摆手,刚想说什么,休息室包间的门就被人推开了。一个茶艺师装扮、戴着口罩的人走了进来,声音闷闷的:“您好,请问需要茶艺服务吗?”
楚韫刚才并没有叫人过来,见赵毅滔也摇头,于是便说:“不需要,谢谢。”
那个茶艺师一直敛着眉眼,闻言点点头,说了句“打扰了”,便退了出去。
楚韫没有看到,在那个茶艺师即将走出包间门的刹那,忽然很快地偏了下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目光里充满了痴迷和狂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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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砚珩他们回来后,江祈年张罗着要请赵毅滔吃饭,还问楚韫要不要一起去。
徐菀真早看出他的醉翁之意不在酒,只是郎有情,不知妾是否有意?
但楚韫明显无意。他看了眼手表,露出一副很抱歉的样子,实则恨不得马上离江祈年远一点:“我晚上八点的飞机,可能不太行了,大家吃得开心。”
江祈年忙问道:“你要去哪啊?”
楚韫很不喜欢这种越界的问题,毕竟他和江祈年还不算熟,好像没有必要告知对方自己的行程安排。
“——去淮南路的那家私房菜吧,味道还算不错。”
傅砚珩的声音再一次适时响起,他刚才就一直在看手机,此时忽然插了一嘴,像是只听到了之前谈论的聚餐话题,而没注意到江祈年的问话。
方施廷接过话头,问赵毅滔:“赵伯,您看行不行?”
“……”
像是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楚韫抬起眼,便与傅砚珩的视线在空中相撞。无需多言,两人都从彼此的眼神中读出了对方的意思。
——一个在感谢解围,一个好像在说“不客气”。
楚韫看着傅砚珩微微上挑的眉峰,忽然勾起了嘴角。
他忽然觉得,傅砚珩这人的洞察力简直强到可怕,只要一个眼神,就能知道自己心中所想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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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家高尔夫俱乐部位置比较偏僻,再加上来这里打球的人都会自己驾车,因此很少会有出租车往这边开,手机叫车也要等上好长时间。楚韫刚出来就意识到了这点,但此时他已经站在俱乐部门口,手机上显示还没有司机接单。
就在这时,手机震动了一下。
[傅砚珩:我今天坐彭宗甯的车,正好让闻时送你回去。]
楚韫心想怎么会有这么妥帖周到的人,余光就瞥到傅砚珩的那辆黑色宾利已经停在了他面前。闻时下来为他打开车门,恭敬道:“楚先生,傅总让我送您回家。”
对方这一套动作简直行云流水,楚韫确实赶时间,顾不上推辞,说了句“辛苦了”,便屈身上车。
[楚韫:谢谢你。]
他想了想,衷心地补充:
[今天对我而言是很有意义的一天,非常感谢您的高尔夫教学。]
彼时傅砚珩正坐在彭宗甯车上的副驾驶上。看着屏幕上的回复,他甚至能想象出楚韫打出这行字时眉眼舒展的弧度。
“……你今天有点奇怪。”
彭宗甯忽然开口,眼睛看着宽阔的路面。
傅砚珩闻言笑了笑,关掉手机,没肯定也没否定:“是吗?哪里奇怪了?”
其实具体的彭宗甯也说不清楚,只是觉得今天的傅砚珩似乎……格外爱管闲事?
“说实在的,你今天教楚韫打高尔夫的时候,着实挺让我们意外的。”
傅砚珩心想:“你们的表情看起来不像是意外,更像是见了鬼了。”
“你——”
“我喜欢他。”
彭宗甯:“???”
这下他脸上的表情是真见了鬼了,方向盘都差点脱手。傅砚珩嫌弃道:“你这样,我会后悔没多买几份保险。”
不是大哥,现在是什么保险不保险的问题吗?
饶是彭宗甯这样淡定的人此刻也觉得玄幻,然后他就想起来徐菀真那个微妙的笑容,电光石火间,他突然醍醐灌顶、大彻大悟:“等会,江祈年是不是也喜欢楚韫啊?”
傅砚珩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不置可否。
彭宗甯觉得这短短五分钟内自己受到的冲击过于巨大,安全起见,他暂时把车子停到了路边。
“所以,”彭宗甯有些艰难地说道:“你和江祈年算是……公平竞争?”
“什么公平竞争,好像楚韫是个物品一样。我喜欢楚韫,我想追求楚韫,就这么简单,江祈年怎么样跟我无关。”傅砚珩松了松领带,呼出一口气。
这姿态是放松的、漫不经心的,但那口吻中的认真却丝毫没有减轻分量。不知怎的,彭宗甯忽然就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一件事。
那时他们还在上高中,明明都是十几岁的青年,傅砚珩已经开始把眼光投向金融市场,频繁地参加各种国际金融会议。彭宗甯虽然和傅砚珩是同学,但也总是见不到他。
直到有一天,彭宗甯在去图书馆的路上见到了傅砚珩。
那是个下雨天,傅砚珩撑着一把伞蹲在路边,旁边是一只看起来很脏的流浪猫。少年手里拿着一根火腿肠,很有耐心地掰成小块再喂给它。直到流浪猫吃完最后一块火腿肠,傅砚珩抬起手摸了摸它的头。
彭宗甯觉得这样的傅砚珩很少见,后来他才知道,傅砚珩如果回了学校都会去看看那只流浪猫,给它带点吃的。
于是有一天彭宗甯问他:“你这么喜欢它,不考虑收养?”
傅砚珩脸上的笑很淡,他说:“它这么流浪也挺好的。”
那时彭宗甯还觉得傅砚珩很冷血,直到后来他才知道,傅砚珩家里一直把他当做一个完美的继承人培养,严令禁止他接触任何可能使他分心的东西,更别提一个毛茸茸、活生生的小动物。
彭宗甯这才真正明白傅砚珩话里的意思,与其收养那只小猫再把它抛弃,不如让它一直流浪,兴许还能早点遇到真正能带给它温暖的人。
彭宗甯总是觉得自己看不透傅砚珩,只在那个时刻,他惊觉自己隐约窥见了这个少年冷淡外表下一颗热烈而真诚的心。
他从不轻易做承诺,也从不草率而敷衍地对待任何一段感情。
当年的流浪猫如此,如今的楚韫亦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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