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瑟瑟,浮路市刚下完一场雪,本就不高的气温又下降了许多。
长街两边空荡荡的,城里的人都还陷在黑甜乡中,一切都停留在寂静的黑夜。白日里看着憨态可掬的雪人在此时此刻也显得诡谲怪异。
一辆黑色轿车静静的停在路边,从上面走下两男一女,都穿着形制相近的黑衣。
为首的男子站姿挺拔,像是生长在雪地中的翠松一般,他的肤色十分白,像是寒涧水潭中的白玉人,单站在那里,就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让人不敢上前的气场。偏偏他五官生的还十分秾艳,叫人打眼就移不开目光。
明明身高并不算高,却能让人自然而然的把目光首先集中在他身上,从而忽略掉他身后的人——少女悠悠打了个哈欠,“局长,时间不早了,这个点还出外勤,多耽误孩子长身体呀。”
女孩看着年纪不大,一双又大又圆的眼睛里满是不情愿,齐耳短发俏皮的挽在耳后,露出亮眼的红蓝挑染。
“我竟不知千年的猫女还要长个子,”他们二人身后那个高大的男人缓缓走出被阴影笼罩的地方,笑眯眯地开口,打断了女孩的话,“苏文,别为难局长。再说白日里叫你出勤,你不也从来没来过?”
“不过这个时间叫我出勤倒是少见。”他话锋一转,“是有什么急事?”
“那次不是急事?”他开口,声音冷冽清澈,让本就不高的温度平添了几分寒凉, “年关将近,下面也要冲业绩。”
说完他便揉了一把旁边少女的脑袋,语气柔和了几分,哄小孩似的,“在人类社会,这叫加班。回头记上,这个月多给你加钱加餐。”
本来苏文还因为头发被弄乱了而想发作起来,一听他说这话,眼睛顿时笑成了一条缝,竖起拇指开口道:“巫局座大大地坏,巫晏哥哥大大地好。”
“听见了吗常海?有加餐!巫晏给我加餐!”
常海还是笑眯眯的样子,“无量寿喜——在外面要叫局长,苏文,切莫没大没小的乱了规矩。”
她撇撇嘴,没说话。但是仍为了能加餐而高兴,气氛被她这么一闹变得轻松了许多。一行人又向前走了几步,停在一个极为普通的路口。
暗巷中隐隐透出浑黄的灯光,看上去和寻常巷口一般无二,普通人看起来自然是这样的,但他们三人心知肚明,到地方了。
巫晏停下脚步,不紧不慢地摘下左手的手套,抬手停在半空,像是贴在一堵无形的墙上,一股红光自他手心向外辐射开来。苏文和常海见状退后一步,看着男人瘦削的背影。
巫晏向空处颔首,亮出了藏在右手中的一方玉章,“九幽局来拿人,劳请阁下行个方便。”
他话音刚落,原本三人面前空荡的街道竟活生生多出一截来,那里面站着许多身着统一白色制服的人。他们的制服形制上更加类似于警服,却有所不同。一个男子迎着他们过来,向巫晏伸出手,“原来是浮路市的巫局长亲自来了,久仰大名。我是总局侦察科的陈青。”
巫晏点头答应,用带回手套的手回握他,“陈科长,久仰。”
不知是不是陈青的错觉,他看着这个年轻人,就觉得移不开眼,直愣愣地看着巫晏。
“我们接到总局的消息就马上赶过来了,”巫晏收回手,“劳烦陈科长在带我们去现场之前先把你这边的人清一下。你也知道我们这边的规矩,人多眼杂。”
陈青这才缓过神来,察觉到他身后的一男一女,发现两人都用一副“果不其然”的表情看着自己。陈青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礼,清清嗓子叫自己带来的人撤离。
等到现场只剩下他们四人时,陈青才带着他们一行人继续深入,深巷中没有路灯,他们拿着手电筒扫过地面,绕过朱砂铺满的地面,来到警戒线的尽头。这里的封锁明显更严,警戒线上还混合着红色的符文,明显为了是镇压什么。
“相信你们都看过卷宗了,”
陈青抬头看过去,发现跟在他们身后的那两个人正在拿着一沓纸慢悠悠地翻着,显然是听到他的话才开始想起来卷宗这么一回事,正在临阵磨枪。
他眉心一跳,如果这两个人是他手底下的,现在绝对已经革职滚回家去了。巫晏却是毫无反应,直接默许了这个行为。
没想到作为九幽局赫赫有名的“凶神”,待下竟然如此随和。陈青看向身边人冷然的侧脸,忍不住在心里犯嘀咕。
“昨天晚上有个环卫工人报警,说是在清理卫生的时候发现的。因为尸体上写满符咒,警方一开始以为是邪教,但在法医查验DNA后,发现虽然尸体是人形,但却不属于人类。”
“警方马上意识到事情不是单纯的刑事案件,直接联系了我们。昨夜到今天凌晨,侦察方迅速封锁了这片区域,虽然我们第一时间封锁了消息,但是……”
但是仍有风声走漏。
九幽局,局如其名,管的是泉下九幽的事,里面的人也大多师出名门,唯独浮路分局鱼龙混在,牛鬼蛇神俱在其中,却都被这个年轻的局长管得服服帖帖。
原因无他,九幽局捉拿泉下恶鬼,浮路分局有着当今世道唯一修习恶鬼道却没有暴毙身亡的人类——巫晏。
他身上的鬼气,若是真真正正地散发出来,怕是来了任何一只鬼都要避其锋芒。
可陈青在他身侧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却并没有发现巫晏有任何异于常人的地方。明显是他身后的那两人显得更加怪异。
他们就这么围着雪人,沉默半响,就在陈青以为他们也无从下手时,那位年轻的局长忽然开口。
“察觉出来什么了吗?”他抬眼看向常海。
“报告局长,”常海还是那副笑眯眯的老好人模样,宽厚的手掌缓慢的捻着腕间的珠串,“这附近——”
“没有异常。”
“还用你说?”苏文噗的一声笑了出来,“他们搞这么大动静出来,我要是‘鬼’早就跑啦!”
陈青知道他们在说自己自作主张封锁排查现场这件事,不又在心里嘀咕这群人的难缠,但转念一想,他也只是依规矩行事,浮路的人怎么怪也怪不到自己头上。
在他思索的时候,眼神不自主的看向常海手上那串珠子——珠串上散发着一层莹白的光芒,绕是他见多识广也没见过这类质地的手串。珠子的表面并不平滑,但形状好像都是大差不差,像是……
像是一个个小骷髅,正咯咯冲着他笑。
他被自己心里的这个猜想吓了一跳,慌忙抬起头,发现手串的主人睁开了眼睛,面色严肃的看向他,“陈科长。”
常海突然严肃的表情让陈青后背一凉,“怎么了?”
“证物现在在哪儿?”
陈青先是看了一眼巫晏,只见他正俯下身观察那个被挖开的雪人,并不打算对下属的失礼道歉,只好沉住气将一直随身携带的证物袋递给常海,“这里。”
他一分钟也不想久留在这几个怪人之中,把证物递给常海后就开口向巫晏辞行,“巫局长,总局交给我的任务我已经完成了,接下来就由浮路九幽局接手这个案子了。”
巫晏点头,“辛苦了,陈科长。事多繁杂,就不亲自送你离开了,改日再叙。”
他嘴上说着客套的社交辞令,表情却是亲切柔和,堪称令人感到如沐春风。陈青刚刚的不自在这才消解开来,接他回去的人也到了,他便就此辞行。
几乎是在陈青转身离开的一瞬间,一直笔直站在巫晏身后的苏文迅速匍匐在地,像猫科动物一样用鼻尖点着雪人附近的泥土,细细的嗅着。
“这手法很诡异,”常海捏着从证物袋里拿出来的一只几乎看不出原本形状的手,上面满是黑红色的咒符,整只手从腕骨被剖下,切口平整。手指却扭曲成一团,“是‘那边’人的手笔。”
“而且这只手好像临死前还攥着什么……”
他话音刚落,一只庞大的乌鸦直直从路旁的树上飞来,向常海手中的怪手冲过去。却不想他手腕一拐,反手就要擒住那只乌鸦。
那乌鸦见不得手,便急忙飞去了。
“臭鸟!”苏文迅速反应过来,瞳孔锁定高飞的乌鸦, “尾巴比扫帚还长,敢抢小姑奶奶东西,送你去见阎王!”
她说着弓起身子,以一种常人所不能及的姿势跃上旁边笔直的路灯,双手双脚攀着路灯顶,娇小的身躯活像是只野猫。
“穷寇莫追,”巫晏道,“常海,收好那只手,带苏文先回去。”
常海点头,带着佛珠的右手轻抬,对着半空中的少女一抓,苏文的后领便凭空被一只无形的手抓住,安安稳稳的落地。
“那你呢?领导,”苏文没好气地揉着后颈,“夜半三更,到处乱跑不和我们一起走,不怕被野狸子吃了?”
“私事。”巫晏晃了晃手机,上面显示有好几条未接来电, “明早再说怎么处理这只手。”
他们说话的空隙,又有电话打进来。巫晏看清备注后便接了起来。
“师父?”
“小晏,”苍老的声音从手机里传过来,“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没接,睡了?”
“对,”巫晏面不改色的扯谎,“这么晚打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电话两头都沉默了,巫晏若有所感,向西边看去。明月西沉,乌云已经散开,露出敞亮的道路。他忽然想到今天的日子。
腊月初三。
他的心一下子像是被人狠狠攥了一把,倒抽了一口气。但面上仍然不显,苏文好奇地盯着不动的男人,歪着脖子想要继续听,却被常海拎着上了车。
常海和他眼神交流片刻,大手一挥就带着苏文先行离开了。留巫晏独自在巷口。他举着手机的手一直维持着一个动作,有些僵硬。
电话那头的老人率先打破了僵持的气氛,
“都过去了,”他说,“没人怪……”
“我不在乎。”巫晏打断他的话,“师父,时间不早了,您也早些睡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熟练地从衣袖的口袋夹层中抽出一张符纸,凝神抬手,符纸随着他指尖的动作悬浮到半空之中。蓝色的火光一闪而过,随着符纸的燃尽,刚刚那段巷子也消失不见,被“藏”了起来。
“不说这个,小晏,为师这次着急找你是有要事相托。”老人停顿了一下,像是在斟酌语句,“为师一故友也在浮路市,他家最近被麻烦事缠上了,所以想让你过去帮为师去看看。”
“好,”巫晏答应的干脆,“地址您发给我,我明天就过去。”
“要是没别的事,我就挂了。”
“好,小晏,你多注意身体。”
可老人关心的话语并没能传达到巫晏的耳朵里,在他应声的一瞬间,巫晏就挂断了电话。
山上的天气更加寒冷,老人看着被挂断的电话愣住了,半晌才无奈的扯出一丝微笑,“臭小子……”
他没有开灯,只有月光撒进屋里,照在堂屋的主桌前,上面供奉着一块牌位,香案上积了不少灰,看样子是很久没人来过了。
“你也是臭小子,”老人哼哼着,从包里拿出酒,倒进两个小杯里,“现在只有你小子能陪为师喝上两杯了。”
杯里的酒液哗啦一声洒落在地,月光又挪了几寸,照亮了牌位上的照片——长相极为清秀俊逸的一个少年人正透过照片,眉眼含笑注视着前方。此时牌位上的字迹也终于能看清,上书六字。
“爱徒沈到之位。”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