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纳了闷了，市一中到底给开了什么条件，把这些家长搞得晕头转向的？”张伦绞尽脑汁也无法理解。
“食宿全包，而且还是高级单间的住宿标准，连房间都不用自己收拾，每天都有专人负责打扫。”赵亮的声音突然从大家的身后传来。
说着，他就和刘罗光一起挤进了对夏凡的包围圈。
“嘁！就这？”张伦一脸不屑，“我不去市一中不也照样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么，都是白吃白住，我干吗不住在自己家里，非要大老远地跑到那去？”
“滦中每年给你发多少钱？”赵亮反问。
“它不跟催债似的追着我要学费就不错了，还给我发钱？你是不是疯了？”
刘罗光一摆手，抢先说道：“市一中不但学费全免，每学期还有奖学金拿，而且成绩越好拿得越多。如果最后能考上国家重点本科大学的话，学校一次性奖励1-3万，全算下来连上大学的钱都挣出来了。”
“我靠！”张伦的情绪绷不住了，“没想到上学也能挣钱！”
他的这个反应让夏凡不禁失笑，“你和李来奇真不愧是好兄弟，连说的话都一模一样。”
李来奇一开始没听懂，愣了两秒钟之后也不由得挠头憨笑，不知道是感到不好意思还是觉得这事挺值得骄傲。
“怎么样？”赵亮用肩膀撞了一下两眼发直的张伦，“换成是你，你能扛得住吗？”
张伦缓缓转过头看着他，“现在转学还来得及吗？我也想去市一中。”
“你去不了。”
“为什么？”
“因为……”拍了拍张伦的肩膀，赵亮严肃且认真地说：“你不配！”
张伦一个激灵从发家致富的幻想中醒了过来，毫不留情地对着赵亮就是一顿拳脚伺候，舒服得他满班乱跑，一边跑一边连连求饶。
他俩的恩恩怨怨无人理会，空下两个位置的包围圈自动缩小了尺寸，继续刚才的话题。
“你俩怎么这么门清儿啊？”李来奇揪住刘罗光问道。
“一下课我俩就出去挨个班打听，想看看都谁去了市一中，顺便收集些小道消息。最后一算，加上咱们班宋志远和王宇，一共有6个。”
大家听到这个消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默默地点点头，不得不接受这个令人有点儿心酸的事实。
“市一中确实够狠，为了挖人真是下了血本了。”张伦擦擦额头上的汗又挤了进来。
“这算什么，我知道还有一个更狠的。”李来奇说。
张伦眼睛瞪得牛大，“还……还有？！”
不只是张伦，这个圈里的所有人都好奇还有什么条件能比白吃白住又拿钱更狠，尤其是赵亮和刘罗光，他们可不会轻易承认自己的情报工作有漏洞。
大家都迫不及待地等着李来奇揭晓答案，而他却将目光转向了一旁默不作声的夏凡。
-
“姐姐，我不想让你走。”
一个稚嫩的声音打破了这个家里沉寂多时的平静。
夏杰突然从卧室里跑出来，拉住夏凡的胳膊不放，眼睛里满是泪花，嘴里不断地重复着这句话。
周文华起身一把将他拉到自己身边，强装温柔地说：“姐姐是去上学的，那可是咱们市最好的高中，在那里姐姐能考上最好的大学。而且只要姐姐去了，以后你也能去。”
小孩子哪里晓得什么是大学，他一听是能让姐姐好，便不再哭闹了。睁着真正“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夏凡，仿佛是在憧憬姐姐在最好的大学里陪他玩游戏。
在他的小脑袋里，中国最好的大学里一定有全世界最好玩的游戏。
一家人都到齐了，弟弟夏杰一出场还没等放出“撒泼打滚”的小孩专用大招就转头加入了爸爸妈妈的阵营。
1：3，好像不会再有别的什么悬念了。
“我……”
片刻之后，夏凡终于艰难地挤出一个字，她知道爸爸妈妈在等待她给出一个肯定的答案。
要么肯定他们，要么肯定自己。
只是这答案就像一把锋利的匕首，递过去的是刀把，刀尖就会冲向自己。刀把留在自己的手里，那刀尖就会指向自己的亲人。
“我想……自己做决定！”夏凡最终还是鼓起勇气说出了一个能让自己肯定的答案，同时她也做好了承受一场暴风骤雨的准备。
可能是因为确实足够优秀，夏凡从小被寄予的厚望在家族中永远是最高的，所以夏兴国和周文华给了夏凡他们力所能及最好的教育资源。无论是学习知识还是艺术方面的培养，都毫不犹豫地请当地最好的老师教她。
而市一中抛出的橄榄枝，可谓是可遇而不可求，机会千载难逢，怎么能轻易放弃呢？
“什么？自己做决定？”一听到这个词，周文华竟毫不掩饰地表现出自己的反感，“当初一班的谷老师那么极力地挽留你，那可是唯一一个能留下来的名额呀！可是你呢？你却偏偏让给了别人，执意要去那个正常人都唯恐避之不及的渣子班，那是你应该待的地方吗？我不管你是怎么想的，但是我想告诉你，你的自作主张就是一个天大的错误。”
这话里有一根针，在夏凡的心上狠狠地扎了一下，但她却强忍着难过没有任何反驳。
周文华继续说道：“如果当时你留在了一班的话，我可能也不会这么坚决地让你去市一中。你已经错过一次机会了，我不会让你再犯同样的错误。”
平复了一下情绪，夏凡冷冷地说：“难道去市一中就一定是正确的选择吗？”
“我不明白，为什么别人削尖脑袋都想去的地方，怎么到你这就跟要把你往火坑里推一样？”周文华明显已经不耐烦了，不愿意再跟夏凡讲什么道理。
见夏凡还是无动于衷，夏兴国顺嘴抛出一句，“小凡，就算你不为自己，也得为你弟弟的前途考虑考虑呀！”
有一件事情必须承认，市里人的脑瓜子就是比县里人的好使，他们是懂得人情世故的，知道什么是为人父母的七寸，一捏一个准。
市一中来的招生老师对夏兴国和周文华郑重承诺，只要夏凡转去他们那里上学，等夏杰上高中的时候就可以被无条件录取。
此言一出，周文华头脑一阵晕晕乎乎，恍如游离在梦境之中，而那个一条腿几乎已经迈进重点高中的小学生，则正坐在自己身边心无旁骛地把玩着手里的变形金刚。
夏凡又沉默了，这恐怕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姐姐，你不用为我考虑，”小稻草一摇脑袋，“只要姐姐开心，我就开心。”
“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周文华一把把夏杰从沙发上薅起来，然后连推带搡，“去去去，回你屋睡觉去。”
夏杰一脸不情愿地回了房间，关门前用幽怨的小眼神儿看了一眼姐姐，发现姐姐也正看着他。
即使重新回到1:2的局面，可那又怎么样呢？周文华是铁了心地要把夏凡送到市一中去，而夏兴国选择无条件支持自己的老婆。
僵持了许久，客厅里竟慢慢变得燥热，夏凡的额头已渗出一层细细的汗珠，她的喉咙也不时地收缩起伏。
“爸……妈……可以听听我的想法吗？”
周文华刚要一口回绝，却破天荒地被夏兴国拦了下来，“文华，要不先让孩子说说？”
听听又有何妨？周文华心中笃定，这只会让夏凡平添更多挨批的理由而已，休想试图改变自己为他们姐弟俩呕心规划的人生蓝图。
爸爸眼神隔空示意，夏凡领会点头。
“我知道，我是市一中的重点攻关目标，所以他们才会开出那么好的条件来做筹码。可是你们有没有想过，只要我一答应走，其他人肯定就会跟着动摇，到时候他们毫不费力地就能实现大批挖走学生的目的。”
“市一中那条大道看似光明却暗藏了太多的利益交换，我不想被利用，不想成为学校之间相互竞争的棋子，更不想被别人误解，认为我是个见钱眼开、见利忘义的人。”
“至于弟弟，他现在小学三年级，还有六年才会上高中，那时候我都不知道自己会在哪儿，谁又能保证六年以后是什么样呢？如果这期间换了领导或那个负责招生的老师不在了，他们还会承认这个没有任何凭证的口头约定吗？即便那个招生的老师还在，可他要是矢口否认曾经答应过你们这样的条件，又有什么办法呢？”
“我想明明白白地走自己的路，而不是稀里糊涂地被拽上一条充满诱饵和算计的所谓康庄大道……”夏凡把憋在心里的话一口气全都说了出来，“所以……在这件事情上，我想自己做决定。 ”
有些事情看破不能说破，一旦说破就等于扯下了最后一块遮羞布，让那些见不得光的东西一览无遗。
夏凡本身是个简单的学生，但在市一中的眼里她不仅仅是一个被挖走的学生那么简单，她还有一个重要的角色：一杆可以为他们招摇呐喊的大旗。
说她是一枚棋子，应该没有人会反对，包括她爸妈在内。
夏凡说完一直盯着妈妈的眼睛，可过了很久都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可她急切想知道妈妈到底在想什么。
她又看了一眼爸爸，夏兴国也在看着周文华。
骂也行，打也罢，就怕死活不说话。
一番慷慨陈词之后，夏凡心中燃起的小火苗渐渐在死寂一般的氛围中耗尽了最后一点希望。
夏兴国也等不来妻子的一丝反馈，只好转过头面向已经锐气散尽的女儿。
“我觉得……”夏兴国轻轻开口，但话说到半截又停下来思考了一下，“我觉得小凡说得还是有些道理的。”
夏凡的脖子仿佛安上了弹簧，脑袋一下子弹了起来。
几乎同时，周文华站起来就往里屋走，三两步就到了卧室门口。
没有任何防备的夏兴国赶紧叫住她，“文华，你干什么去？事情还没解决完呢！”
开了一半的门扇急停在中间，周文华微微回头，言语冰冷地说：“我还能干什么！回去睡觉！明天还得上班呢！”
“嘭”的一声，卧室门被重重地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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