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乌升晓气,玉榄漾晨曦。
阳光已然升起,从遥远的天边射下来,穿过高大的奉天殿门落在金碧辉煌龙椅上,新皇尚未驾到,台下的臣子毕恭毕敬地站在自己的位置是上,无人敢出声。
今日的早朝将对未来的朝堂格局产生深远的影响,自古以来,改朝换代都是震天撼地的大事。
站在首位的左相名为文炎礼,已是年过一甲子,一头花白的头发规规矩矩地束在头上,下巴上蓄着长长的胡子,身着朝服,手持玉笏站在一众官员的最前面。
他年岁较高,算上这一次新皇登基,他已经是三朝元老了,为人刚正,声望和德行不论是在朝中还是民间都是极高的,先皇也对他礼待有加。
站在一旁的右相却不同于左相,出乎意料地年轻,将将而立之年。
这样年轻的右相,在历朝历代也是极为少见的,尽管他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其中有家族的助力,但不可否认的是,他自身也十分优秀。
论能力,论相貌,他都是首屈一指的。
入鬓飞眉之下是一双明亮而平静的双眼,神色是一派稳重肃然,令人轻易便忽视了他近乎殊丽的容颜,朝服加身,几乎完全掩去天生容貌带来的浮艳之感,多年官场沉浮,让他如入鞘之利剑,锋芒内敛。
从前他初入朝堂之时,没少有人拿他的容貌开玩笑,这么些年过去,再没人敢在他面前调笑。
右相名为温雁吹,出身于底蕴极厚的世家大族温氏。
温氏子弟世代入朝为官,几乎每一代都有出色的子弟在朝中担任要职,家教极严,族中不论男女,皆需从四岁起读书识字,族中优秀之人多矣。
而温雁吹,在众多优秀的兄弟姐妹中,也是出类拔萃的。
二人都保持沉默,一众大臣皆是噤若寒蝉。
在令人僵硬的沉默中,新帝从从幕后缓缓走来,华贵精美的衣服上用金线宝珠绣满了象征身份权力的图腾,身后是随行侍候的宫女太监。
现在皇宫之中已是布满他的眼线,在楚音进宫的那一刻起,消息便已经传入他的耳朵里,在所有人都已经进入奉天殿之后,他便派人接走跪在殿外楼梯下的楚音。
他可不想看见自己的救命恩人待会儿被自己的父亲送到自己面前,那会是令人非常难堪的场面。
赵景在一众宫人的簇拥下落座于龙椅上。
他高高在上地俯视下面的跪拜的臣子,看着他们恭敬地行叩拜大礼,眼中墨色浓重,似是山雨欲来,雷霆万钧。
过了一会儿,他才让人起身。
首领太监周公公朗声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谁都不愿意当那个出头鸟,皆是左右观望旁人的动作,一时间竟无人启奏。
又过了一会儿,一位曾经跟随太子的官员才从整齐的队伍里站出来,请求告老还乡。
有了一个人打头阵,剩下的人也陆陆续续地站出来,太子在朝中势力不小,一时间站出来不少人,几乎都是请求告老还乡的,年迈者多以年老体衰为借口,年轻者则是抱病修养。
赵景没有着急回复他们,而是等他们全部都说完之后轻飘飘地说了一句模棱两可的话:
“此事事关重大,容后再议。”
楚立摸不清新皇的态度,他原以为他们这些人今日怕是没有什么好下场了,本想咬咬牙把退婚的事情提出了,但看圣上的态度似乎并没有多么生气,万一自己当众提了这件事,触了他的霉头怎么办,届时龙颜震怒,自己怕是没有什么好下场。
楚立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退婚一事不论落到谁头上都是很丢人的,自己也是急昏了头,居然想当众做出这种揭圣上伤疤的事情,心中不由得一阵后怕。
除却这些事,还有一些官员提出选秀女充盈后宫的事。
说是选秀女,实则是借着选秀的名义往后宫里加塞自己的眼线,表面上看起来是后宫不得干政,实际上后宫与前朝从来都是一体的。
赵景刚刚登基,无意让局势变得复杂,随便找了一个借口便驳回了这件事,然后便以身体疲累为借口下朝了。
其实这也不能算借口,毕竟他确实负伤在身。
他离开之后,朝臣们陆续下朝,不少人都发现被楚立带过来的那个女子不见了,楚立也是心中惊惧疑惑,顾不得众人落在他身上戏谑的看热闹表情,左右观望,四处寻找楚音的身影。
皇宫不比其他地方,万一冲撞了贵人,九条命都不够丢。
直到那位首领太监面带笑意地走到他身边,先向他行了一个礼,然后说:
“尚书大人,楚姑娘已经被陛下带走了。”
楚立立刻向首领太监回了一个礼,然后从袖子里掏出一个荷包递过去,面上带笑,问:
“张公公,可否透露一些。”
张公公毫不犹豫地把那个荷包推回了,回道:
“这件事咱家也不清楚,还请尚书大人随我去见圣上。”
新皇刚刚登基,张公公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轻举妄动,只是老老实实地做自己的本职工作。
楚立的表情僵硬了一瞬间,脸上的笑有些勉强,将那个分量十足的荷包收回自己的袖子里,跟着张公公走到一处宫殿门口,张公公先行进去通报,楚立便跪在大殿门外。
张公公走到赵景面前,恭敬地禀报:
“兵部尚书大人已经在宫门外了。”
赵景眼皮也不抬一下,坐在椅子上查看盒子里躺着的珠钗,随口说道:
“半个时辰之后再叫他进来。”
“奴才遵命。”
楚立胆战心惊地跪在殿外,天气寒冷,他跪在铺满石板的地面上,只觉得刺骨的寒意从膝盖逐渐向上蔓延,寒风一直沿着一个方向猛烈地吹着,几乎吹麻了他的半边脸,每一秒都过得十分煎熬,可他一动也不敢动,只是规规矩矩地跪在原地。
他心如乱麻,不明白自己为何是第一个被找上麻烦的人,朝中分明有人在扶持太子时比他更加尽心尽力。
今日发生的事情与他在家中料想的发展走向截然不同,如果陛下刚刚立刻召见他进去问责,他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现在跪在殿外,反而给了他思考的时间。
与项上人头相比,这点皮肉之苦也显得十分微不足道了。
只是,他始终没有想明白,陛下到底要他如何回话。
思绪纷乱之间,半个时辰过去了,张公公从殿内出来请他进去。
“楚大人久等了,请随我进来吧。”
楚立诚惶诚恐地站起来,膝盖上传来尖锐的疼痛,可他顾不得其他,一瘸一拐的走进去。
殿内烧足了炭火,与殿外是截然不同的温暖,楚立感受着扑面而来的热浪,脸上轻微抽动几下,感觉自己几乎麻木的脸终于活过来了一些。
楚立快步走过去,立刻跪下了,膝盖与地板碰撞,发出沉沉的闷响。
楚立张嘴便是请罪:
“臣知罪,请陛下责罚。”
“哦,错哪了?”
赵景发出玩味的笑声,反问道。
“臣教女无方,让那个孽障私自退了与陛下的婚约。”
夺位之争,臣子各自站位本就是常态,其他人没有被找,偏偏找上了他,想来并不是为了这件事,那就只能是退婚一事。
“……”
赵景没有说话,他的脸色难看了一些,只是楚立低着头,不敢直视龙颜,故没有发现。
楚立等了一会儿没有回答,额上冷汗如滚珠滴落在地上。
他硬着头皮说下去:
“不论陛下如何处罚那个孽障,微臣绝无二话,就当自己没生过这个女儿。”
话音刚落,不知从何传来了一声动静。
赵景眉头一皱,使了一个眼色给张公公,张公公心领神会,立刻前往旁边一个用于偏殿,赵景收回目光,紧接着又冷冷地瞥了一眼下面跪着的楚立。
过了一会儿,楚立听见张公公和一个女子模模糊糊的声音。
他不知怎的心里有些莫名地发慌。
“没生过这个女儿……”
赵景缓慢地重复了一遍这句话,而后发出了一声嘲讽的“呵”,拿起朱笔在他递上来的奏折上写了几个字。
已经给过他机会了,赵景不想再和他继续废话,把已经批阅过的奏折丢到他面前的地上。
楚立连滚带爬地捡起奏折,上面写着“准奏,家产自愿上缴。”
准许楚立告老还乡,并没收家产,实际上就是抄家并贬为庶人。
事到如今,他已不再奢求其他,能捡回一条命已经是万幸了。
赵景站起来往偏殿走,衣角掀起一个利落的弧度,他从楚立身边走过,只留下一句轻飘飘的:
“外面跪着。”
“是。”
楚立颤颤巍巍地回答,面色灰败,仿佛一瞬间老了十多岁。
赵景询问在偏殿值守的宫女:
“她怎么样了?”
“回陛下,楚姑娘情绪有些不稳定,刚刚吐了些酸水便昏了过去,太医已经过来了,正在殿内为楚姑娘诊脉。”
赵景眉头皱的更厉害了,嘴角紧绷。
吐酸水,八成是楚立那个老东西有意磋磨她,不给她吃食。
他放轻脚步走进去,张公公和太医一看见他便想起身行礼,赵景立刻挥手示意他们免礼。
楚音躺在床上,两边的帘子已经放下来了,只能模糊地看见一个躺在床上的身影。
太医起身说:
“回禀陛下,这位姑娘身体并无大碍,只是受惊过度才引起了呕吐。而且,根据呕吐物来看,姑娘已经有些时间未进食了。”
张公公立刻安排人下去煎药,准备吃食,然后自觉带着人全部退出偏殿。
赵景走到床前坐下,抬起一只手落在帘子上,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轻轻掀开了一些。他偏着头往里看,看见了散着头发,面朝里躺着的楚音。
这个角度什么也看不见。
赵景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好像是庆幸,又似乎是遗憾。
总之,有些复杂。
金乌升晓气,玉榄漾晨曦。——《咏日应赵王教诗》南北朝·孟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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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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