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黄昏残阳未绝,短暂的比武落下帷幕,众人用过晚膳,纷纷道别,各自回归校场整顿。
而距离竹林校场不远处的地方,有一条山间小路,平坦静谧,一路芳草萋萋。
“你我皆非锦城人,却还要你带路,真是惭愧。”苏清宴步履矫健,行在最前方,比身后的男子走得略快些。
也许是源自领军的习惯,她总是第一个走在前面,便于行军过程中觉察视野。
照霜郡主素有涵养,耐心极佳,虽然始终位于前方,但时走时停,并不催促于人。
“今日校场比试一切顺利,我亦好久都没有这般痛快地较量一番了,真是久违的热闹。”苏清宴舒展着手臂忽而感叹了一声。
遂又真诚言道:”寒时,多谢你来助阵。”
数场较量下来,难免摩擦损伤,晏柯舟和于远骞他们平日也都甚少舞刀弄枪,何况压轴出战的副将月阙也被磨伤了膝盖,血流不止。虽然御林军与临照铁骑的将士们大多不拘小节,不过视为一点点皮肉外伤,但幸有纪御医在旁处理,也是少了些后顾之忧。
他见郡主抬手,十指微张,山间的风便从她白皙修长的指间徐徐穿过,苏清宴微眯着眼感受着,不似白天与人比试那般剑拔弩张,状态似乎格外惬意。
“一点小忙不足挂齿。”纪寒时眉眼舒展,一贯宠辱不惊:“郡主不必与微臣客气。”
“何况,微臣也并非无偿相帮。如今能约得郡主陪微臣爬山,也算是微臣之幸。”
拂风而过,撩起额边碎发,几缕柔顺的发丝静悄悄地遮盖了女子微微变红的耳廓。
苏清宴闻听此言,止步回首,神色有些许不自在,“你我本是朋友,相约而行,出去放放风,走走逛逛也是寻常事。”
纪寒时亦在石阶上止步,一双墨黑的眸子朝她望去,仿佛里头蕴刻辰星,轻易便能洞悉人心。
然两人视线短暂相接,郡主又匆匆别开脸庞,好似逃离。
纪寒时眸底微动,却并不追根究底,仿佛他人便是如此,亦是他惯有的,在宫中寡言少语,安身立命之道。
“往前走,便是云山寺。”他不动声色挪开视线,当做一切从未发生,纪寒时抬手指了指不远处布满青苔的石阶,轻声提点:“郡主,青苔湿滑,当心足下。”
苏清宴略略回神,留心道路,随即应道:“好。”
·
云山寺,相传乃宋国立国之初始建,多年前因山脉地震而坍塌,历经几朝帝权更迭,后陆续重建至今,才有如今模样。
虽是山高路远,庙宇陈旧,但是个钟灵毓秀的清修之地,平日来往香客也并不稀少。
入庙时,恰好有两位女子跨槛而出,与苏清宴擦肩而过,她们手边斜挽竹篮,相谈的话语声便也飘了过来:“都说云山寺求姻缘最是灵验,不知道此行祈祷,上苍是否感知......”
同行的女子接话道:“你求姻缘,我便是求子嗣,若后面果真心想事成,那你我正好一起还愿。”
“要我说,求子一事也急求不得。你新婚才多久,便也担忧这些?”
那年纪稍大的女子闻言叹了口气,说:“我本就大龄成婚,身子骨又弱,虽然夫君爱怜,也一直让大夫给我调理着,可就是没有动静。”
求姻缘的女子轻声劝道:“你且放宽点心,兴许一下就有了。”
求子嗣......求姻缘?
苏清宴左右环顾庙宇,刚好撞上纪寒时的目光,她只得轻轻问了声:“寒时,你也想求姻缘?”
她甚少去寺庙祈福,自然不熟这些。何况今日前往,皆由纪寒时引路,她是履昔日约定,并不知此行目的。
纪寒时闻言静了一瞬,回道:“微臣不必求。”
苏清宴怔了怔,还在仔细琢磨这句话的其中意味,不过在这时,一位面容慈祥,身着海清大袍的姑子刚好入内,她便中断了思绪。
“纪大夫。”
了净主持手捻佛珠,眸光清和地落在苏清宴身上,“这位施主是......”
纪寒时回道:“主持,这位是照霜郡主。”
了净主持虽然面有讶色,但言语和敬,礼节也丝毫不错:“贫尼了净,见过郡主。”
“主持不必多礼。”
几句寒暄后,纪寒时从袖中取出一张薄纸,递给了净,随即说道:“主持,药方如下,依旧按方抓药即可。”
“有劳纪大夫。”了净接过,默念了一句佛号,“如是,贫尼自会安排。”
·
山映斜阳,翠林深处,一座鎏金早已脱落的旧钟静静矗立,四季轮转,晴雨变幻,百年鼎鼎世共悲,晨钟暮鼓无时休。
而在悬崖边上,几道栏杆满挂红绸,随风翻飞,宛若道道流虹。
苏清宴蹲下身,仔细端详着墨迹尚未晕散的祈愿,无非都是身体安康,早得良缘的朴素愿望。
纪寒时似乎对此地较为熟悉,见她如此,便道:“传闻云山寺祈求姻缘与婚嫁最为灵验,郡主若有所求,也可挂道红绸。”
苏清宴闻言,唇角倒勾出了个淡淡的笑意,遂起身,对上他略有探究之意的视线,甚是坦诚:“没想到,寒时也信这些。”
“心诚则灵。”他如此道。
苏清宴看着他平静的面容好一会,转而别开目光,眺望远处。
此刻,山底下光影点点,缀于其间,锦城华灯初上,满眼望去,皆是独属于人世间的烟火气息。
郡主寥寥数语之间,却难掩其中自嘲之意:“身为主将,我不能抛却自己的同袍手足。”
“而身为郡主,享皇家俸禄,嫁娶亦需凭君王旨意。”
纪寒时有些怔然。
听着苏清宴一点点朝自己剖析内心深处,见她的眼神眷恋地望山脚下的人间,他不知道该是雀跃还是苦涩。
如果说,那时纪寒时对着满屋神佛回的一句:“我不必求。”那苏清宴这一番坦诚之语,又如何不算一种回答?
不过,郡主很快又岔开了话:“今日见你递给主持一张药方,寒时是经常来这云山寺吗?”
“有时会来一趟。”纪寒时轻轻摇头,随即解释道:“山中晴雨不定,易惹风湿小病。我与了净主持乃山下化缘偶然结识,主持心怀悲悯,念云山寺的姑子们看病不便,所以托我开了一张药方,便于她们抓药使用。”
“原来如此。”苏清宴了然颔首,不疑有他。
女子的眼眸澄澈如旧,含蓄的笑靥亦格外动人。
日已落,虫鸣伴着簌簌落叶交叉而奏,不解意的山风将郡主额边的发丝拂乱,纪寒时见此,抬起半臂,修长的指节寸寸探前,离苏清宴的脸庞越来越近——直到,那缕墨发被人稳稳握在手心,陌生的温度近在咫尺,避无可避,而他只是小心翼翼地将发丝轻轻拢至耳后,一触即离。
意外暗涌的缱绻之举,苏清宴的眼底漾起丝丝缕缕的波澜,如他经年沉寂的心湖,亦变得不再平静。
其实纪寒时并不善于说谎,那药方也非云山寺的姑子们治疗风湿所用,而是给予琇嫔,用作十月安胎。
涉及皇室迷辛与旧日往事,纪寒时编了个谎。
照霜郡主一向聪慧机敏,却好似真的相信,他的所言,句句真心。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