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内室门关上的那刻，遮蔽了外头落日的余晖。
纪寒时半是拥半是扶的动作揽着苏清宴一截腰肢，柔软的身躯相贴，让他倏然想起了两人一起策马的时候，同样是这般近在咫尺，毫无间隙。
只不过，郡主酒醉，脸上仍是未晕散的薄红，连裸.露的肌肤都透着灼热滚烫的温度。
虽隔布料，但所着袄裙单薄，指间触感仍是存在。纪寒时眸底骤然沉了几分，摒除杂念，想将她扶到榻上躺下，怎料郡主虽是阖目昏沉的样子，却还是能在脚边给他使绊。
长袍与裙摆纠缠，两人便斜斜倒在床上，榻边的黄花梨木硌到了她的胯骨，苏清宴轻轻痛呼了一声：“嗯哼......”
虽是无意识的呢喃，但此刻女子温热且携带酒气的呼吸就吹拂在身边，纪寒时仍是觉得沉寂多日的心弦不可抑制地被拨动了一下，像是一片轻轻飘落入湖面的树叶，在触到水面之时，漾起一丝不那么平静的波澜。
他犹记得那日，在云山寺的悬崖旁，苏清宴那双澄澈又坦诚的眸子，朝他悠悠望去。
扪心而问，照霜郡主于纪寒时所言，是极特别的存在。
即便两人独处的时间甚少，但纪寒时也不愿在她不清醒之时，做出一些可能会违背苏清宴心意的事情。
纪寒时再次摒除杂念，恢复一派冷静自若的模样。
他将郡主鞋履卸下，重新仔细地将人扶躺好，方才探手而去，轻缓地揉了揉苏清宴被磕碰的胯边，运用医方推拿的手法缓解她的疼痛，直到见苏清宴眉心渐渐舒展，不再紧拧，这才起身，将携带的药丸取出，拌入一盏茶水递到榻边，抵着那嫣红欲滴的唇瓣一点点喂着饮下。
直到茶盏见底，只余留下一点点白色药末。
纪寒时眸底沉静，目光逡巡着苏清宴格外恬静的睡颜，仔仔细细地瞧了半晌，遂才起身，推开窗缝，疏散内室的酒气。
沙棘味的酒，他再熟悉不过了。
荒芜的境域，能存活的植物不过寥寥。那是羌国有身份的贵族，才有资格饮上的烈酒。
只消略一思虑，便知道是谁带来的。
思及此处，纪寒时敛眸微垂，掩去几分晦暗不明的心绪。
直到画舫门外传来渐行渐近的脚步声，纪寒时不动声色地将拌药的茶盏用水冲净，重新放回原处。
“纪御医，我打了盆热水过来，待会擦拭一下。”明婉推门而入，就见到正在收拾医箱的纪寒时，以及躺在榻上阖目未清醒的苏清宴，她不觉放轻了点说话声，问：“郡主可好些了？”
纪寒时清隽的面容上没有额外情绪，似是一派公事公办，他平静颔首，“微臣已让郡主服下了解酒汤药，不消多时便能散去酒意。”
明婉将棉布浸水拧干，蹲俯榻边，轻轻擦拭着苏清宴的脸颊与手臂，见郡主原本面上的微醺之意已然消退大半，恢复寻常颜色，她也松了口气：“幸好有纪御医在，不然郡主醉成这般，如何能向太后问安。”
纪寒时则宽慰道：“无妨。微臣正要去建章宫为太后请平安脉，眼下时间尚足，稍等郡主醒了之后再过去不迟。”
见他背起医箱要告辞，明婉感激福身：“如此，便劳烦纪御医了。”
·
朱阙峥嵘，金铺玉户，建章宫历来为宫内最庄重奢华的所在，就连不常居住的侧殿亦有御笔亲题“乐寿堂、“瑞龄居”等匾额装饰，彰显帝君要以天下奉养太后的孝心。
“皇祖母，您尝尝这柿子，金秋刚熟的第一茬，最是鲜甜多汁了。”宋锦媛剥开几瓣柿皮，露出底下金莹剔透的果肉，笑意盈盈地呈给了太后。
萧太后面含慈祥的笑，遂接过柿子，浅尝一口，不由得赞道：“甚好。媛儿还是这般贴心。”
“媛儿怎地不给父皇剥？”宋承帝一派乐见子孙孝顺模样，不过见女儿这般“偏心”，忍不住开口提点。
宋锦媛轻轻瞪了一眼，有理有据说道：“锦媛好不容易入趟宫，当然先敬皇祖母，再敬父皇。”说着，她三两下剥了另一个柿子，塞到宋承帝手中，这才皆大欢喜。
萧太后抬手抚了抚宋锦媛乌黑的发，怜爱道：“媛儿十分懂事，也是皇帝教导有方。”
宋徊彻在旁沏了壶茶，端给萧太后和宋承帝，也道：“自古百善孝为先，父皇常常以身作则，我等耳濡目染，自然也要谨守孝道，方能作幼弟幼妹榜样。”
宋承帝见到一双儿女与端宜皇后十分相似的眉眼，看他们这般懂事出色，不由得几分感慨：“倘若你们母后还在，她一定会为你们感到欣慰的。”
萧太后虽然年老，但耳目清明，见宋承帝这番模样，便是道：“说来，彻儿与媛儿都到了该成婚的年纪，虽哀家与皇帝都希望你们能够承欢膝下，但孙儿们的幸福，比起留你们在身边更是紧要。”
宋承帝自然明白太后言语之间的意思，早在太子与四公主前来请安前，太后就向他已告知了一些事情。宋承帝虽惊讶，但细细思虑后，太后说得也不无道理，故而圣意便已有些动摇。
宋徊彻与宋锦媛对视了一眼，正欲开口，但宋承帝已是先问道：“彻儿与媛儿，如今可有钟意的女子或郎君？”
“回皇祖母，锦媛府中已有人服侍，太后与父皇还是先问哥哥的意思。再者，若锦媛哪日看上了某位郎君，定然也不藏着掖着，自然会请太后先掌眼，父皇给我赐婚才是。”宋锦媛自小便有主意，她十五岁出宫开府，纳了不少男子进府服侍，虽还未有子嗣，但她年纪还轻，自然不急。
闻听皇妹推脱之语，宋徊彻面有无奈之意。
他今年早已是二十二岁之龄，要论宋国男子成婚年纪，早已超过。太子忠于学业，寡欲至极，府内连个侍妾都未曾娶，太后与父皇能不急吗？
既然两位长辈过问，他也只得起身，如实回禀：“谢皇祖母与父皇关怀，但徊彻素来独立，府中亦有近宦照顾起居，暂时还未有娶妻之意。”
宋锦媛事不关己，原打算一旁看戏，不过见兄长有些许汗流浃背之意，她甚少见过此情此景，不觉含笑。
不过，她又忽然想起那盒借宋徊彻之手赠予照霜郡主的花钿，不知现下二人关系可有进展。
“宦侍和近卫皆是男子，到底有所不同。东宫太子府中连个贴身服侍你的人都没有，太后与父皇亦是替你着想担忧。”宋承帝揉了揉眉心，缓和说道。
就在气氛略略僵持之时，繁芸姑姑从外头进来，福身行礼道：“太后，给您请平安脉的御医已到殿外，是否要传？”
萧太后端坐殿中，抬手让宋徊彻先起身，颔首：“传罢。”
接着便是门口太监扯着嗓子喊：“传御医入内——”
纪寒时依言入内，朝殿内诸坐行礼，太后吩咐免礼之后，他谨慎垂眸，提袍上前，动作利索地医箱中取出软垫置桌上，待太后玉手安放，随即盖上一层薄薄的丝帕，跪地搭脉。
精美的西洋钟表在一下又一下地摇晃，发出滴答滴答的清脆之声。殿内时间安静流淌，半晌无人说话，纪寒时依稀感觉气氛压抑，但他仍是镇定自若，将御医院的分内差事办好。
“母后身子如何？”
说话的是宋承帝，声音一派威严端重。
纪寒时垂眸一叩首，依言回道：“回禀陛下，太后凤体安康，无虞。”
宋承帝点头，遂拂手，便让御医先去侧殿拟秋日进补药方。
吩咐刚落，不多时，殿外便有太监再次通传：“照霜郡主到——”
几乎是同时，宋徊彻与纪寒时闻声抬首，便见一袭青衣照水，额贴半月花钿，妆容得宜却不失清媚的女子翩然入内，施施然地俯身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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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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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建章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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