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凭栏的眼睛很奇怪——通常人的眼睛亮晶晶的，是因为有神又聚焦，但他的瞳孔是溃散着的，有浮动的细闪，就好像、就好像里面住了一尾活蹦乱跳的鱼！
他的眼睛是活着的。
五人陆陆续续站起来，她们所在的位置是一家私人酒馆前，门上挂着摇曳的风铃，左右两扇大落地窗隔绝了内外。
他似乎看不见她们，阿芙乐尔上前敲窗，对方也没有一点反应。
很快，万凭栏头上冒出一个气泡。
『我被污染了吗』
剩下几人面面相觑。
『我的【上帝视角】失灵，是不是也说明阿老师的【鬼门十三针】也彻底消失，她现在一定在污染的边缘疯狂试探』
这是2D游戏常见的对话框，在全息游戏兴起并且成为主流后已经被弃用，真实感成为玩家的首选。
甘融没想到能见到这么古老的东西。
蔺加三说：“好新颖的污染区，这种情况前所未闻！尔伏，圣殿有过记载吗？”
尔伏摇摇头。
文舒举手发言：“我听过我听过！上次我去处理[1999影音店]污染区，里面的污染物[随身听]就整天坐在大块头机器前看这个框框！”
夜色中飘来酒香，故事线醉醺醺打了个酒嗝：
“小朋友总是有小心思，不知天高地厚，自身渺小如尘，却妄想占有万物。
怒火烧得五脏俱焚，孩童睁眼那一刻就在怨恨世界为何不属于自己？死之凄烈，恰能抵消生之罪孽，要这样的盛况才配得上[祝融]的威名！
恨我吗？是这样吗？原来是恨全世界。
你们之中，有一个不是人。”
这是最后一条线索。
结合心愿单来说，本身小蛇也不算是人……但如果它的范围扩大到所有人，那也太诡异了。
朝夕相处的队友真的还是本人吗？
人类被污染后从细胞开始腐烂，呼吸是本能，还是自主选择的伪装？
甘融是后来的，她率先为自己正名：“我——”
“嘘！嘘！别说！”阿芙乐尔打断她，“不是你，首先排除你。”
甘融：？
阿芙乐尔指间突然夹了根半米长的针，说罢就要从脖子横穿肩胛骨直抵大动脉，这一下力道狠戾，扎穿了动脉血会喷三米高。
甘融呃了一声，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她的动作牢牢控在自己的脸颊边！
“找死是你的膝跳反射？”
“哇哇哇！”文舒怪叫起来，“你拦下怪力女了！怎么做到的啊！”
她鼓起掌来，但没人搭理她，蔺加三说：“这样吧，现在进入酒馆，心声展示后是人是鬼，请大家自辨。”
不否定阿芙乐尔是鬼，但也不承认她是人。
甘融一手推开门，一手牵制住比她高半个头的阿芙乐尔，冲了进去，发现除了外面在高脚凳上的万凭栏，里面满满当当坐了一堆人。
气泡框在大家脑袋上此起彼伏。
『新执行者？』
『起猛了看见霸王龙吃瘪』
『不削能玩？』
『没病起来走两步』
『肚子破个洞还不死啊』
『今晚素食能活，好想吃肉啊』
太吵了！
吵到眼睛了！
甘融没想到会遇见这么多人，仔细看数量也不多，就是话太密导致黑压压一片，文字带来无与伦比的压迫。
蔺加三站在岛台后主持局面：“……”
她又张嘴：“……”
万凭栏早看见她了，一溜烟跑过来。
『蔺队在这我们都是哑巴，您别费心了。这几个人是我顺手救的，其中王青青、王荟是丰都四年前的原住民，回来扫墓误入了污染区；观棋是乙级异能者[君子]，剩下的黎志黎恕两兄弟是丁级异能者，一直在地面上。这位是？』
他指的甘融，蔺加三犹豫片刻。
『尔伏的，契约对象』
万凭栏不是个话唠，看他不参与里面的人此起彼伏的聊天就知道，但问题是，这里自带内心叙述。
心思深沉的人，毫无**。
『就是圣殿那个极其不稳定如果尊名描述错误就直接选中坐标范围内最大的能量波动仪式吗？据说是同生共死的共享条例——来的不是邪神的话，对方知不知道自己吃的是用榛果、糖霜、威化饼干碎和巧克力包裹起来的刀片啊』
甘融头上出现一个大大的问号。
阿芙乐尔借机挣开她的束缚，踹了万凭栏一脚。
万凭栏直接撞上岛台的边角，捂着腰子呼痛。
『阿老师还是这么狠心，不愧是dom感拉满的[暴君]，听说安定医院都说特聘专家阿老师妙手回春。我看是她通常会一边问‘感觉如何？醒过来没？’一边下手更狠，往往患者坚持不到第四针就已经招了……哦不，好了』
阿芙乐尔脸上浮起愠怒。
甘融把第一版邀请函拿出来又看了看，说的确实是用血供奉，生命相连……也就是说那个大佬竞争者[死神]如果丧失理智把同事吃了，祂自己马上也会跟着暴毙。
被骗了！
她心里狂啸不止，这些心理活动也随之显现。
居然签了张生死状。
尔伏垂眸不看她，新同事各自扭头，似乎很忙的样子。
『抱歉我……对不住你』
『职场小白常犯的错误罢了，以后合同一定要认真看QWQ』
她能复生，反倒是她死了尔伏立刻跟着殉。
那就说明，这次副本是一命通关。
甘融这么想，她心里不免有了工作压力，沉甸甸的。
得赢。
文舒拉拉她的裤腿，指着自己的头顶。
『表情哪来的，我也要！』
她们在这聊得热火朝天，吧台前一圈人坐不住了，观棋是个仙风道骨的老头，捋着长长的胡子。
『[白骑士]，目前异能者中最强的存在。若我能稍加利用，岂不是妙哉妙哉』
思考不加掩饰，他尴尬地扭头。
王青青和王荟是普通人，根本不知道什么异能不异能的，身上穿着的衣服还是从丰都城里现扒的，那些人一动不动，可吓人了。
她们不是话多的人，心里也敞亮，气泡框少。
黎志黎恕两兄弟都未成年，一个脸上有小雀斑，一个没有，叽叽喳喳得跟麻雀差不多，先前她们看见的气泡框大多数都是他们俩一问一答冒出来的。
『马上开饭有点发晕』
『甲级异能者很强？看着都不怎么样嘛』
『西瓜和南瓜哪个更好吃为毛没有北瓜』
『有点紧张要见大佬』
蔺加三却不搭理他们，在吧台上敲了两下。
『你们的线索』
王青青和王荟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一连串问号齐发。观棋、黎兄弟二人发言。
『最慢完成故事线的那位被同化』
『ooc就死，真狠呀』
『啥也听不懂，就说一批10-7逆转晋级，这里能打什么比赛』
『 1志哥那句话怪怪的』
『我们这不是有十一人嘛哈哈哈』
『奇怪大家怎么不说话』
万凭栏默默拿出一个锦囊。
给大家传递一周，先递给甘融，已经默认甘融是己方，甘融瞥了一眼，迅速扫描。
万凭栏的心愿单也是多人的，但是指定了每个人的情况。
黎恕是刽子手，这辈子要精进技艺争取得到最高的手艺活嘉奖：在午门让罪犯人头落地。
黎志是送亮人，希望城中大大小小的丧事都由他承包。
王青青上辈子难产而死，这辈子仍旧想生出第二个孩子。
王荟同样和孩子相关，是原谅出走的女儿。
万凭栏就比较独特了，他要扮演一个不是瞎子但双目失明的算命先生。
……观棋、观棋是狗。他是纯粹的身份牌，万凭栏解释说特殊故事线不多，没抽中就都是狗。
『目前来看，阿芙乐尔、观棋以及二王之间必然有蹊跷，如果是我的话，我该如何将这事解决得毫无波澜？』
蔺加三的头上冒泡。
她已经想着杀人了。
观棋捋着胡须，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黄牙。
『小姑娘倒是心狠』
『今天的晚餐，看来会不愉快啊』
万凭栏脸色一变，也没有对老人家的尊敬，拽住他的胡子就威胁道。
『老东西，今晚你再设下机谋让她们吃，我也不介意让你尝尝什么叫泔水』
他们正要大打出手，昏暗暖黄的酒馆里，憨态可掬的圆头胖短机器从升降台中缓缓移动，一般这样的钢管是用来热舞的，但现在它承接机器的轴轮。
灯光次第蔓延，一条长长的深红通道亮相，墙壁光滑，像是用无数玛瑙镶嵌，嚣张到连注视着通道的人们，瞳孔里也反射着宝石般冷冽的光泽。
『请吧！请吧！用餐时间到咯！』
机器人的气泡不停闪烁。
蔺加三打头阵，最开始的一小节路很宽，足以让两人并排，中间通过的极小的口子，仅能让文舒一人站直，甘融可以半蹲，阿芙乐尔已经骂骂咧咧地爬行。
不知道以难熬的姿势磨了多久，她们终于到了。
依旧是玛瑙内饰的墙，一个大大的展室，摆放着数不胜数的酒，朗姆酒、金酒、伏特加、龙舌兰混合而成的馥郁酒香，冲散了挥之不去的血味。
长桌旁，十三把椅子整整齐齐排列着。
『这里昨天死了五个人。』
万凭栏解释。
他笑起来很命苦，细细的眼纹写满了恨不得现在就去死的疲倦，和阿芙乐尔动手自裁的决绝殊途同归。
甘融情不自禁地说出心里话。
『同志，生活态度还是要积极啊，再难过也不能跟着去殉葬』
『人要讨生活的呀』
万凭栏一愣，顺手拦下准备跑到长桌撒野却马上摔跤的文舒。
尔伏用指尖蹭了下桌布，一手的碎屑。
『昨天的菜是什么？』
两兄弟又开始叽叽喳喳了。
『巧克力糯米船！好吃！从没听过这样可爱的菜名，比那个什么大蠊千层好吃多了！不过狗吃了巧克力会死！』
『老头不就是让另一个狗去吃咩，他也是纯坏，我们这回可不能信他！』
『今天晚上要吃饱，不然白天我都没力气砍人』
『弟你不知道哭丧也累啊不卖力拿不到钱』
蔺加三敲了敲桌子，示意所有人看向自己。
『诸位！不要迷失在故事线里，切记自己是谁，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
她率先坐下，机器人的屏幕脸上出现一个（＾ｖ＾），为她们端来了今天的第一道菜。
圆盘一掀开，王青青直接吐了出来。
那是一个装满了糯米的胃，被炖在黏糊的棕汤里，细看，糯米还在蠕动。
——那根本就是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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