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行长哪懂这些弯绕,她只当苏婉是怕流言蜚语惹得家中夫郎不快,摇头叹道:"苏当家怕是我们商行里最重情的一个了。"
"呵。"苏婉突然笑出声,她垂下眼睫,遮住眸中翻涌的暗色,她哪有那么良善?
现在小红楼那些男子的苦,多半还有她一部分助力。
她不是好人,也从不深究事情为何会变成这样,她本就是心甘情愿的帮凶。
利益当前,她要维护自己人。
银行长摇头签下合同,又闲聊几句便告辞了。
身后包厢门"吱呀"推开,复又轻轻合拢。
苏婉独坐茶室,展开素白手帕,一点点揩净手背上的茶渍。
她平息着听到此事的怒火,直到夜色已深了,月光像层霜似的铺在青石板上,她才抬头望着那轮惨白的月亮,希望今夜千万别遇见宴刃,她实在…不想见他。
可正如苏婉预料的那样,宴刃此刻正倚在窗边等候她。
他大敞着雕花木窗,任由春风卷细雨灌进来,冻得指尖发红也不在意。
月光将他的侧脸镀上一层冷釉,他凝神听着远处可能传来的引擎声,这年头汽车稀少,若真有车轮碾过积雪的声响,定是苏婉回来了。
"怎么还不回来……"宴刃低声呢喃,春天的潮湿空气沾湿了他的衣裳,隐约透出肉色。
从日头西斜等到月上中天,这宅子里的光阴仿佛被拉长了数倍。
没有苏婉,便无安全感。
或许是因为外面的世界太广阔,衬得这座宅院愈发逼仄,宴刃恍惚想起从前,那时竟还觉得这里宽敞得很,原来人被囚在方寸之地时,光阴会这般难熬?
"夫郎,您先歇歇吧,家主哪似您这般清闲?"擦地的佣人突然嘟囔,"您杵这儿等一整天了,家主回来看见要责骂我们可怎么办。"
宴刃猛地转身!
他脸色煞白如纸,几步冲到对方面前,"谁在等她?!"
他的声音似从齿缝挤出,含戾道,"谁给你的狗胆揣测我?信不信我立时让你滚出门去?!"
佣人未料他毫不领情,鼻腔哼出嗤笑:"就凭您?家主人那么好,怎么会为个男人责罚我们?"
宴刃浑身筛糠般抖起来,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几乎渗出血丝。
苏婉闻声而至,心里就已了然,宴刃这分明是崩溃前兆,若在从前,以宴刃的理智,哪里会和佣人置气?
但此刻他哪顾体面?连个佣人都以为能践踏他?!
屈辱在胸腔沸滚,将最后体面烧作飞灰,他不可能是一个期期艾艾等个妻主的夫郎,她们凭什么误解他?
银行长的话犹在耳边,过往也如画拂过眼前,可苏婉看见宴刃惨白的脸色时,心头那点疲惫终化成酸涩。
或许是他现在太无力了,像个无害又漂亮的兔子,让人心生怜惜。
宴刃攥紧的拳头微微发抖,指节都泛了青白,他此刻却突然哑着嗓子问:"苏婉……从前那些人,也是这般说你的么?"
原来他哪怕在怒意中也注意到了苏婉的到来。
月光漏过窗棂,在他低垂眼睫下投落一片颤动的阴影。
这个问题问得突兀,苏婉却明白,宴刃此刻的失态,是在别人轻蔑的眼神里,看见了从前的自己。
苏婉叹息,轻轻点了点头。
宴刃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单薄的肩膀像折翼的蝴蝶般簌簌发抖。
等终于平复呼吸时,他哑着嗓子问:"那你…为何从不与我说?"
"说了有什么用呢,就像我现在能帮到你什么吗?"苏婉轻笑,才过去几个星期,但她现在需要很努力才能回想起当年的心境。
窗外的四季青被风吹得簌簌作响,她望着地上摇晃的树影,目光怎么也不肯落在宴刃身上,她轻声道:"那时觉得…她们说的本就是事实,何必让你徒增烦恼。"
"说到底…"苏婉声音轻得像是叹息,"那些佣人短工都是你雇来的,我没为她们花过一文钱。"
她望着宴刃的目光是那么的柔和,仿佛宽广的江面,无论遭受过什么都波澜不惊,"几句难听话,在我这儿还算不得什么糟心事。"
宴刃的呼吸明显滞了一瞬。
"所以当时觉得…"苏婉伸手拢了拢被夜风吹散的发丝,低头叹息,"自己消化消化就好。反正…我们不是说好了吗?那样的日子不会一直过下去的。"
月光在她睫毛下投出细碎的阴影,她们早已经决定要离婚的。
"……"
"就算我真的与你说了,有些事情也只有真正身处其中的人才会明白。"
宴刃如今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掌权者,再也没法轻描淡写地说出"别在意旁人眼光"这样的话。
那些刀子般的视线、毒箭似的闲言,原来真能一寸寸削去人的骨血。
窗外的四季青在风中摇晃,投下的影子像极了那些指指点点的手。
如今宴刃被困在这深宅大院里,能做的无非是摆弄几盆花草,勉强咽下几口饭食。彼此都心知肚明,宴刃从来就不是爱侍弄花草的人。
他的身影越发少年单薄感,比起从前,消瘦得太过明显,宽大的衣袍空荡荡地灌满夜风,都能看见肩胛骨的轮廓。
那阵阵压抑的咳嗽声,不单是咳疾发作,更是某种郁结于心的病症,那些看不见的心结,正像藤蔓般将他越缠越紧。
但这样的心结,终究只能由他自己慢慢熬过去,苏婉虽然能理解宴刃的痛苦,却也不得不承认,她无论如何都不愿让时光倒流到从前。
宴刃必定是苦的,他苦在能记得一切,苦在清晰地看到曾经拥有的一切烟消云散,甚至她人已上青云。
那些年他拼命奋进,甚至不惜变得刻薄寡恩,就是为了挣脱家族的桎梏,如今他确实离开了那个牢笼,却成了依附她人的夫郎。
他现在的境遇,与他当初想象的截然不同。
"你不喜欢她,那就辞退吧。"苏婉揉着额角,显而易见的疲惫。
月光透过窗棂,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斑驳的阴影,曾经紧握的权利,如今都化作了指间流沙。
就连最简单的出门,都感到恐惧,现在的他,和废物有什么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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