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凰手上接下那柄灵力汇成的剑型，高殿上天尊也无甚表示，完成任务般合上眼不再过问其他任何事情，连正眼都不曾再施给这名义上即将收授的徒弟一个。
搞什么，这死人。
凰见他没其他意图，调整好脸上神色手里攥着剑坐回蒲团上。顺手扎到旁边地面，盘起两腿来，背地里对着高高在上那人啧了一声。
台上长老结束了这一项，转而去请李黯继续。周围弟子投给凰的目光归拢，又回到高殿上几个长老身上，毕竟此事虽说稀奇，但有了着落的人到底是别人，比起这些还是自身的路更要紧。
高殿上李黯相比之前凰私下里遇到他时候冷淡不少，也不知是不想理会这些冗长繁杂的礼程还是这几年变了性子，一言不发转动眼珠缓慢地把下面一众弟子又漠然扫视一遍。
姜一言深知殿上几个长老脾性，意识到十殿王神这番大抵又是没怎么中意弟子，况且自己也没什么本事入他的眼。
身旁凰此时也已经算是有了师传，他这下也背不上耽误旁人的罪名。见四周没几个人再注意这里，也不管还间或有人投过来的目光，屁股带着蒲团垫子靠凰那边挪挪。
“诶，你用的什么神通，能教天尊点你做徒弟？”
他平日里看凰也整日偷摸打滚，除了受教第二日就入了境门，其他日子里也没见修炼多勤快。
像凰这般成绩的御天阁也不是没有，与之相反，每年收来的弟子之中都会蹿出这样一两个拔尖的天才。但多数随后的本事也是突飞猛进，少有凰这样入了境门就歇菜的。
不过显然当事人并不高兴，拉着张脸好像周围都欠他钱。
谁知道那神经病。凰本来想这样骂上两句，又注意到周围不时有人投过来的目光，于是闭了嘴，不想徒生事端。
这御天阁里把那什么天尊捧上天的那么多，别冲出来几个嫌他不知好歹的打他一顿。算了。
于是话到嘴边拐了个弯，摸摸下巴故作沉思状，变着花夸了自己一嘴，“说不定是被我天才的资质和帅气的脸庞折服了。”
“狗屎。”
【狗屎。】
狗从凰手里还攥着的符牙旁听，没忍住和旁边的姜一言一同骂出声。
姜一言呸了一声，皱眉捏着鼻子，挪屁股离开回到原来位置上，“真不要脸。”
“那你别问。”凰翻他白眼。
＊
殿上李黯收回目光，臂撑着座把单手支着下颌半张脸，闭上眼略显嫌弃地叹了一息，让出手来冲殿外长老摆摆手，起身敛袖迈步走了。
御天阁上，除却掌门，天尊之下也就只有李黯敢称第二，界下如今登神阶上仅此两位。即便程成愿距升神一刻再近，无论如何也只是人之躯。
如此无礼做派，天尊尚未苛责，其他长老也便不好再说什么。
十殿王神既离场，便是没有收徒意思。再顺着流程来，此时就轮到了程野。
那人起身走出殿来，摩挲着下巴饶有兴趣地细细看过殿下一众弟子。
刚才还有些嘈杂的阶下登时寂静无声，就只都定定瞧着程野目光一寸寸碾过一片人头，最后在一处长久驻留。
他所看方向的弟子即刻躁动起来，又不敢在尊者面前太过放肆，只能小幅度地雀跃。
长阶殿外咒剑尊者抬臂轻轻拂手，清白符咒从面前八方飘来，汇作一方小阵，从中晃晃荡荡伸出一柄剑来，柄尾一甩，在空中翻过两圈直直往殿下人群里扎。
那柄灵剑掠过前方一众弟子头顶。姜一言目光紧紧锁着远处飞来的剑，左眼皮止不住的狂跳。
看着极有目的性向这边飞来的灵剑，他心中莫名的升起一股不太现实的预感，继而也因此激动不已。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
姜一言扯着凰的衣袖不可置信地躲在他身后碎碎念，露出半张脸抬眼盯着天上。
那柄灵剑装疯卖傻般在天上兜了半圈，一个冲刺栽下来，左右摇摆了一番竖在凰的面前。
后者疑惑地挠挠头，扯着脚边属于天尊的那把让出身，把姜一言推到灵剑面前，自己则向旁边挪去。
果不其然地，那柄剑晃了两晃，终是端端正正地横在姜一言面前了。
褐毛小子先是发出一声怪叫，赫得周围人都向后退了三步，其中包括凰。然后抬眼到长阶上求证，素衣黑发的尊者见他目光投过来，伸出手上下动几下手指当做打招呼。
那人目光顺及凰，见他瞧过来也顺手招呼两下。
于是褐毛小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夺过面前灵剑似乎再迟半息就怕程野反悔不干。
长阶上那人向其摆摆手，扭着步子背手小孩走路一样回殿里去了。
周围一众就都看过来，满目惊异地看着这对双双教门上长老收去的亲传。
＊
冗长的新典把门中新授拷在广场上熬了半日，才将将把人都放走。
合人眼缘的都教选走，各部分门也都相继选下中意弟子，但这不过是其中少数。剩下大部分都是按其此前三月修炼成效，再询征个人意见，抽调去各分门下。
入过境门的如此，未入境门的也如此。
总之教区如此是要撤设了。
段瑞春从二备新典回来时候天日半昏，就见同屋的两人百无聊赖地在院门口等。姜一言闲得用指甲抠门扇的木柱，凰手里折了半段木枝在地上乱画，狗就趴在脚旁。
凰瞥眼瞧见他回来，眼中一亮抬头出声，“喔，你回来啦？”
段瑞春点头，抬脚走进院子，另外两个跟在他身后。
院里已经架火烧起，锅中昨夜就近打来的山鸡被沸水煮的上下攒动，几乎要翻出锅。姜一言见状火急火燎跑去火边给锅里浇了一碗冷水。
说实话姜一言的手艺实在糟糕，甚至不如凰那手半吊子。三个人嚼着嘴里的鸡肉，味如俯地舔土，觉似干啃树皮。
姜一言自己吃在嘴里都呕得直吐。段瑞春碗端在手里，不吃觉着浪费，吃了又受不得这异端滋味。凰则不然，一早把剩下大半碗扣进姜一言碗里，叫他自己去解决。
按平常习惯分在狗碗里的被其一脚踹翻趴到屋顶睡觉去了。
新典结束，多留给各门弟子一日收拾东西。早说过他们三个都没什么家伙带来，如今也就多了些没吃完的东西，登名堂所予换洗的弟子服。再多也没了。
同属一宗门下，又修的道途仙法，实际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只是分门之后交情到底会少些，但也不至整得生死离别情景。
三人没吃几口，收拾完锅碗就又如常去休息。
不过今夜一过，他们临时凑起三月而衍生的情谊也便要暂且淡下，为明日各奔东西了。
＊
段瑞春不出意料自选入分门药典宗，他这类自行选入的，都需收拾好东西去登名堂待分门使者来引。
点传姜一言的咒剑尊者也是给足了排面，却没惊动几个人。
刻咒的飞剑不知从哪个山间野林里蹿出，围着手里提了一包没多大行李的姜一言散开几柄剑形，泛金的浮阵就从他脚底蔓延出来，顷刻间连人带物移走了。
这间屋院里就只剩下凰抱着狗坐在门槛上望天，伸直腿晃着两脚。
等到天上日轮又挪过半个时辰弧度，院门外一阵窸窣脚步，似乎有些匆忙地踏进来。
凰抬头，见得一个身着橘衣，容貌姣好的女子，面上带着歉意，说其来的晚了，随后朝他伸出手来，
“随我走吧，凰小徒。天尊在候你了。”
＊
天尊的住处是一处几乎浮于云端的峰顶。就同话本里常讲的仙尊，喜于安置在无人之境，只为寻求一片清净，不被旁人所扰。
【什么破地方，这人装什么。】
凰抱着狗随那女人走，前面的女人自称占星天，是追随天尊大业一路至此为给予其方便的。
占星天使得一手观天象卜卦算的好法，手中星盘映射天间万般星辰，也由此可倒推凡人命途。
不过人之生途大都会因其自身所为而变动，因此星盘卦象也非绝对，但大部都当不错的。
此人也为仙神之身，再说来就同人间朝廷里各派一般的，是站在天尊这边的心腹。在细数似乎也有些区分，经常在界上界下两处周转。
天尊一要在界下维持普义有间天与琉澜天开辟在御天阁上的界门稳定，又要分心去管理仙居庭上各路神仙。如此分身乏术，占星天便替他分担些许，两头跑也算是其中证明。
占星天不似李黯那般施与御天阁助力，仅是走在天尊身旁。故也没有在御天阁内设与长老位。
但其到底是属登神位阶，只要身影出现在御天阁里一息都能摄得旁的不敢乱动。即使御天阁早已有两神坐镇名声在外，不过威慑这种东西，总是不厌其多的。
于是也就给足了占星天方便，为其在天尊驻峰旁另辟了一处作其短居。
凰随她走了一路，末了站在天尊的居阁前，占星天催他进去时候才问道，
“既然如此，我们往后必然要常打照面，我该唤你什么？”
女人想了想，“我既不与天尊沾亲缘关系，也不曾与你续师徒因缘，就唤我占星天吧。”
＊
天尊的居所虽是木阁，却也修的要比一般的辉煌的多，说木阁有些不妥，兴许要称殿才可行些。
御天阁为予其方便，特意动用大阵将天尊飞升前所居孤峰移至界门之下，方便其维持界门常开。如今想要从有间天上入琉澜天皆要从天尊门前过。
好在有间天上大部分都是累功积业受奉的神仙，极少有下凡时候，再有必要都大多托付化身。这般，此道界门也就只有天尊和占星天两人来往，如此倒也方便。
天尊住处原名破雎峰，移来界门下便比之前拥了更标志的东西，他个人其实并不在意，只是其他人为记来方便，又更作天门峰，即通天之门。
能留修真第一人下榻的必然不是吝啬地方，因此面前这方通透的空殿也不过是峰上呈现给凰眼里的一小部分。
他抱着狗漫步走进去，四下里探头探脑的张望，尚未把个中全貌都收进眼里，一身华服的白发男人从堂中屏风后走出，身形高挑，如今离得近了也看得不错容貌。
这就是天尊。
以无庸过往为道途铺路，抛却了人之躯的所有，包括名讳、过往、与其有关的一切。进而触及登神之阶的第一位修道人。
过去的名讳随铺天砸下的雷劫一同粉碎，消散在他的认知和世界所有尚可循迹之处。如今站在这里的就仅有【天尊】而已。
其成神的唯一目的，就是将人与重天蕴灵之象形划为平等，如此之行，神仙当为开刀第一物。
可惜其抛却过往，随其七情六欲一同散去的不止杂质。
不蕴人性的仙神之首为寻求人与神的平阶，如此不惜一切不择手段，为此支付代价的却是尚处人间，与仙神存在莫大力量鸿沟的众生。
然而唯理念与目的充斥空壳的天尊已然无法听见、看见凡间的哭喊与苦难。只是为了目标迈进的可悲人偶。
其功绩自然不可计数，但并非开脱降灾人世的理由。
就如那日祸水临山，只为抹除一缕不定因素降下天灾，浇灭的不仅仅一个临产妇人性命。
如此，这才是食天厌天的原因。
＊
那人瞳色极淡，色如琉璃，凭借身形的优势居高临下睨着他，让凰心中平白生出一股愤然，本就不耐的态度加剧。
天尊收回目光，踱步到屏风前设的椅上坐下，自顾沏了一盏茶。
“我并非诚意收你为徒，如此还是讲明了好。”
他冷不丁这番话叫凰听得一愣，反应过来之后凝眉瞪着面前男人。
“只是星盘探查你时候反应不小，众目睽睽之下不好再做太多，故而点你来再探深些。”
他抿上一口继续说道，“如今看来并无多大异动。”
天尊把手里茶盏放下，眼睛迎上凰投来目光，“不过我既收你为徒，必然不会撒手不顾。平常该当传授的东西也不会因此缺少。
如此，希望你能放心。”
他目光向下打量凰手中红色灵犬，皱眉又说道，“这只灵宠品质低劣，你将他放归吧，我会替你寻只更好的。”
这只灵犬的毛色眼神，莫名让他想起些熟悉的东西，单单是出现在眼前，就令他生起一股心烦来。
凰挑挑眉，“不了，我就要这只。”
天尊盯着凰眼睛，神色不大好看，“我说过会给你寻只更好的。修道之途不说凶险，却也绝对坎坷。这种伴宠到后面只会徒增你的麻烦。
况且，若作为我的弟子，身伴这样灵宠总归不够格了些。”
面前男人厌恶目光几乎实质到脸上，凰一时失语，最后嗤笑出声。
“是不是没人说过你这样很讨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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