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凝滞,厚重得能拧出霉斑的汁液。
家具倾覆,断裂的木茬犬牙交错。
亚雌哥哥罗蒙德战死的消息,与双胞胎抵达的时间几乎重叠。
辛吉拉捏着三等兵抚恤金通知单,他试图蜷得更紧,用瘦削的臂膀环住自己。
不是悲伤。胸腔里翻涌的,是更粘稠、更恶毒的东西——算计落空的怨毒,被命运戏耍的狂怒。
“100金卢…” 这念头啃噬着他的理智,嘲笑着他所有隐秘的、卑微的幻想。
“连买一张离开这粪坑的移民船票都不够!”
红毒蚁帮的嗅觉,灵敏得如同嗅到腐肉的鬣狗。
质问。声音低沉,带着金属摩擦的嘶哑。讥笑。尖锐刺耳,刮擦着耳膜。然后是拳脚。纯粹的、宣泄暴力的肢体语言。
剧痛炸开,视野瞬间被闪烁的金星和黑暗吞噬。恐惧,粘稠的恐惧,瞬间冻结了所有的思维,血液似乎都凝固在僵硬的血管里。
沉重的、嵌着金属钉的钢靴底,带着碾压一切的冷酷,精准地踏上了他脆弱的脊椎骨。窒息感像一只无形的铁手,骤然扼住了辛吉拉的喉咙。气管发出濒死的“嗬嗬”声。
视野边缘发黑,耳朵里充斥着血液奔流的轰鸣。“抚恤金…”安东的声音贴着地面传来,带着令人作呕的腥热气,“…或者虫患!”贪婪的、如同实质般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墙角那堆摇摇欲坠的杂物。
他在一瞬间,捕捉到了杂物缝隙后,两双因极度惊恐而睁大的翡翠色瞳孔。
纯净得刺眼,盛满了地狱的倒影。
绝望催生出最后的、徒劳的挣扎。
辛吉拉艰难地蠕动嘴唇,声音破碎嘶哑:“哥哥…罗蒙德…可能晋升了…勋章…支票会随勋章…一起快递来…”
谎言,苍白而脆弱。
安东的回应是啐了一口浓痰,腥臭的粘液糊住了他半张脸。
“盯着你呢,蛆虫。最晚8号,见不到金卢…”
角落里,压抑的、细碎得几乎无法察觉的呜咽,是死寂中唯一的、更令人心碎的背景音。
辛吉拉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爬起来的。
身体像散了架的旧机器,每一个关节都在发出痛苦的呻吟。他踉跄着,扶住唯一还算完好的、布满裂纹的盥洗镜。
镜中映出一张毫无血色的脸,透着濒死的青灰苍白。
深灰色的眼瞳,失去了所有光泽,浑浊得像搁浅在泥滩上多日、被阳光晒得发白的鱼眼。里面空空荡荡,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麻木和死寂。
他不再去看镜中的自己,那只是一个等待被处理的残骸。
哆嗦着,翻出罗蒙德寄回的最后几支廉价营养剂。用牙齿咬开金属封口,粘稠的、带着古怪化学甜味的液体滑入喉咙,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随即被身体巨大的亏空瞬间吞噬。虚汗,带着身体透支后特有酸馊味的虚汗,迅速浸透了他本就破旧单薄的衣衫,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刺骨的寒意,每一个细胞都在哀嚎着能量枯竭。
智脑手环在腕间无声闪烁,光点跳跃着,投射出光屏。
描绘着蓝天白云与翠绿星球的星际移民广告——“全新生活,触手可及”。
虚幻的泡影,光怪陆离,色彩斑斓。
F级的身体。雄虫的身份。
在弱肉强食的边境星,这身份不是护身符,是催命符。
是贴在猎物身上最显眼的标记。
8号。审判日。
时间在煎熬中流逝,窗外灰暗的天空没有一丝变化。
辛吉拉蜷缩在角落里,最后的一丝侥幸,彻底熄灭。麻木感,顺着脊椎蔓延至四肢百骸。他甚至不再感到恐惧,只剩下死水般的平静。
摇摇欲坠、形同虚设的门,在撞击中轰然碎裂,木屑飞溅。
红毒蚁的身影,堵死了最后一丝微光。
狞笑。
疤痕纵横的脸扭曲着,犬齿在昏暗中闪烁寒光。
敲响的丧钟,宣告着一切终结。
没有质问,没有多余的言语。辛吉拉甚至没有机会做出任何反应,就被一只粗糙、布满硬茧的大手猛地揪住头发,狠狠提起!
头皮传来撕裂般的剧痛,视线被迫上扬,直直撞进那双没有眼白、纯粹漆黑的瞳孔里。
“骗我?”安东的声音响起。沙哑。粗糙。
疑问句。但答案早已写好。
凝聚着雌虫恐怖力量的重拳,撕裂空气,带着沉闷的风声,砸在辛吉拉的下颌上。
时间仿佛在那一瞬被无限拉长。
视野瞬间被一片粘稠、滚烫的猩红覆盖。
意识像断线的风筝,急速坠落。
身体被随意丢弃,重重砸回布满陈年霉斑地板的闷响。
角落里,两双被泪水浸透、因极致恐惧而失神的翡翠色瞳孔,凝固着终局。
腐臭凿穿了隔壁锈蚀的通风管道格栅。
邻居的报警通讯带着压抑的嫌恶:“…D-734单元…臭得没法喘气”
联盟警雌来了,两名。
开始浮胀变色的亚雌躯体被囫囵塞入袋中。
中央数据库深处,辛吉拉的登记照片,褪色成死寂的灰白。
罗蒙德阵亡抚恤金的申请,在军团.系统的庞大官僚泥沼中,无声蠕动,进度条冻结在“待审核”状态。
依据《战时遗孤处置条例》次级条款,监护权自动锁定。
档案中,绿蛾翅族现役军雌——诺曼的名字,被程式化的逻辑点亮。
破旧房门吱呀作响,霉斑的气息浓重。
一只覆盖着厚茧、指关节粗粝变形的大手伸入。
不容抗拒,铁钳般扣住罗莱、罗利细瘦的上臂。
骨骼在巨力下发出细微的呻吟。
幼崽被粗暴地拽离熟悉的地板,趔趄着,强行扭转身体。
身后,那扇通往贫瘠过往、布满灰绿霉斑的破旧房门,轰然关闭。
合金锁舌撞击锁扣,发出沉闷的、终结般的脆响。
隔绝了最后一丝微弱的联系。
目的地,军团附属行星——“熔炉”。
代号即命运。
诺曼的“教导”,剥离所有文明的伪装,回归宇宙最原始、最暴烈的本质。
不及格?
胃袋瞬间被抽空,灼烧感紧随而至。
然后,是更漫长的“加练”。
胡蜂双子体内潜藏的天赋,在非人的重压与痛楚下,被强行扭曲、激发至极限。
洗不净的浓稠血锈,渗入骨髓,成为灵魂深处无法剥离的底色。
雌父书信里那模糊温暖的“舅舅”辛吉拉影像,在残酷现实的飓风中,迅速风化、剥落。
最终,化为齑粉,彻底湮灭于记忆的尘埃。
拥抱?亲吻?
那是进化树上早该剪除的废枝,是战场上致命的脆弱奢侈品。
罗莱与罗利的交流日渐稀少,最终沉寂。
唯余对指令近乎本能的反射弧。
对纯粹、高效杀戮力量的原始饥渴,在每一次心跳中鼓噪。
数年光阴,压缩成训练场记录仪上飞速跳动的数字。
小数点后的精确,宣告着生命的蜕变——或消磨。
前线告急。
哈库纳玛塔。
坐标γ-7区。
吞噬雌父罗蒙德之地。
宿命在此刻完成轮回。
高能粒子风暴肆虐。
扭曲的引力阱撕扯舰体。
异种尖啸汇成死亡的混沌场域。
先遣队如脆弱的蛋壳,撞入骤然亮起的密集防空火网。
瞬间,殉爆的光芒刺破黑暗,碎片在真空中无声翻滚。
舷窗外,异兽狰狞的口器喷吐着腐蚀酸液与致命电浆。
炽热的光矛撕裂宇宙的幕布。
同组突击艇凌空炸裂,化作短暂刺眼的火球。
恐惧?
无暇滋生。
愤怒?
无由燃起。
通讯频道内,坐标汇报、短促的惨叫、引擎过载的尖啸……信息流迅速湮灭在干扰与毁灭之中。
战术屏上,代表小队成员的生命信号光点,成片、无声地变灰。
没有悲壮的呐喊。
没有临终的诀别。
“L-7”、“R-8”的光点,在战术屏的网格上,突兀、永恒地熄灭。
归入浩瀚的虚无。
尖刀第七小组,全员战殁于γ-7区。
任务日志记录:成功牵制敌主力火力X分Y秒。
罗莱、罗利。
与雌父罗蒙德一般无二。
沉入军团阵亡数据库最底层浩瀚的字节海。
无人知晓。
无人铭记。
边境星四环区。
那间破屋早已易主。
地板缝隙间残留的、属于某个无名亚雌的暗褐血痕,终被新的尘埃与污垢彻底覆盖,再无痕迹。
“熔炉”行星。
诺曼面无表情,指尖划过军团.系统光屏。
自动生成的阵亡通知,被瞬间关闭、删除。
训练场上,刺耳的警报解除。
重力场恢复基准。
新一批沉默的“胚铁”,在无形的巨压下挣扎、变形,重复着被锻打的轮回。
尘埃落定。
星河无声流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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