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文静怔怔地听着，公主的话语如同温暖的溪流，一点点冲刷着她心中冰冷的恐惧和绝望。
那些被刻意尘封的细节，在公主的叙述中重新变得鲜活。
她想起那夜篝火的温暖，想起公主安静聆听故事时专注的侧脸，想起她睡去时微微蹙起的眉头……
原来，在那位高高在上的公主眼中，那段狼狈的遭遇，竟被赋予了如此不同寻常的意义。
“可是殿下……”康文静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依旧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您……您是如何发现……”
她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未尽之语显而易见。
您是如何发现我是女子的？既然早已知道，为何还要……？
何昭月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带着几分狡黠和洞察一切的了然。
她松开握着康文静手臂的手，缓步走回椅边坐下，姿态优雅从容。
“你当真以为，你那日的装扮，能瞒过所有人的眼睛？”她语气轻缓，带着一丝戏谑。
“或许能瞒过那些粗心的侍卫，或许能瞒过匆匆一瞥的路人。
但本宫与你都被淋的狼狈不堪，又共处一室长达数个时辰，若说丝毫未曾起疑，你信吗？”
康文静的心猛地一跳。
何昭月的目光再次变得悠远，仿佛回到了那个火光跳跃的雨夜。
“你为我揉按脚踝时，指尖触感细腻，力道控制得极好，却绝非寻常男子所有。
男子的手，即便文弱，也总带些粗粝或骨节分明之感。”她缓缓道来，观察入微。
“你为我披上外袍时，动作间带着一种下意识的轻柔呵护，而非男子常有的豪爽或笨拙。
那并非刻意，更像是一种……本能。”
“还有，”她顿了顿，目光落在康文静不自觉绞紧的手指上，“你念书时的声音。清朗温润，固然好听。
但某些音调，尤其是在放缓放柔时，会不自觉地流露出一种女子特有的韵致，只是被你用书卷气巧妙地掩盖了。”
康文静的脸颊微微发热。
她自认伪装得天衣无缝，却没想到在公主眼中，竟是破绽百出。
“当然，这些都只是疑窦。”何昭月话锋一转，“真正让本宫几乎确定的，是次日清晨。”
康文静疑惑地抬头。
“侍卫寻来之时，你尚在熟睡。”何昭月解释道，“我起身欲离去，见你衣衫单薄，睡梦中似乎有些冷，便想将你那件烘干的衣袍为你盖上。”
她的目光变得有些微妙：“走近时，我看到你耳垂光滑，并无男子常见的穿耳痕迹。
更主要的是……你虽极力用布条束缚，但睡梦中姿态放松，胸前的轮廓……终究与男子不同。”
康文静的脸瞬间爆红，羞得几乎想立刻找条地缝钻进去，下意识地用双臂环抱住自己。
何昭月看着她这副无地自容的模样，眼中笑意更深，却并无嘲讽之意，反而带着几分安抚：
“不必羞赧。本宫当时只是惊讶，随即便是深深的感慨。
一介女子，竟有如此胆识和才学，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女扮男装前来科考，更在荒山野岭对陌生之人施以援手，品性高洁，令人钦佩。”
她轻轻叹了口气：“那时我便知，你定有不得已的苦衷。
故而离去时，只留下银钱谢帖，并未点破，亦未声张，只嘱托侍卫暗中护你周全下山，莫要打扰。”
话题回到了最初。
康文静心中的巨石终于落地，原来公主并非婚后才查明，而是早在相遇之时便已看穿。
巨大的后怕和庆幸交织在一起，让她几乎虚脱。
“那……殿下后来……”她声音依旧有些干涩。
“后来我便回了宫。”何昭月语气平淡，“那段经历如同一个奇特的梦，偶尔想起，只觉得那位‘康公子’甚是有趣，亦心存感激。直至……殿试放榜，金殿传胪。”
她的眼神骤然亮了起来，如同夜空中最璀璨的星辰：“当我听到‘一甲第一名，滁州康文静’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立刻派人查证，籍贯、姓名、年岁……无一不符！”
“那一刻，我便知道，是你。”何昭月的语气变得坚定而炽热，“那个在山中给予我温暖和安宁的人，她竟然真的做到了！她金榜题名，鱼跃龙门！”
她的目光灼灼地看向康文静：“然后，一个念头便不可抑制地冒了出来，我要找到你，我要把你留在我身边。”
“可是……”康文静依旧困惑，“殿下为何要用这种方式？您既然知道……这太冒险了！”
她无法理解公主为何要选择最艰难、最危险的一条路。
何昭月沉默了片刻，眼神略暗了一瞬：“宫中岁月，看似荣华无限，实则步步惊心。
我的婚事，迟早会被父皇用作权衡朝局、笼络臣心的筹码。
嫁给一个不知底细的勋贵子弟，终日困于后宅争斗，相敬如‘冰’……那并非我想要的生活。”
她重新看向康文静，目光再次变得明亮而充满力量：“而你，康文静，我知道你的秘密，知晓你的品性，更钦佩你的才华。
你是女子，我们不可能有真正的夫妻之实，却可以成为最紧密的盟友，甚至……知己。”
“招你为驸马，既可全了我报恩之心，更可借此事向父皇表明心迹，自主婚姻。
而你，有了驸马这层身份庇护，你的秘密反而更安全。
你可以在朝堂上更顺利地施展抱负，不必担心被随意指婚，更不必担心家境贫寒无人扶持。”
“这是一举多得的选择。”何昭月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所以，我便去求了父皇。”
她说得轻描淡写，但康文静能想象到，一位公主主动要求下嫁寒门状元，需要多大的勇气和智慧去说服皇帝。
原来，这场看似荒唐的婚姻，背后竟是公主如此深远的谋算和……孤注一掷的信任。
康文静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位比自己年纪还小一些的公主，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震撼。
她不仅早就看穿了自己，更是在知晓一切后，为她，也为自己，谋划了这样一个惊世骇俗却看似绝处逢生的未来。
恐惧渐渐退去，一种复杂的、混杂着感激、钦佩、茫然和一丝微弱悸动的情绪，如同初春的溪流，开始在她心底缓缓流淌。
“所以，”何昭月站起身，再次走到她面前，伸出手。
这一次，轻轻握住了她依旧冰凉的手指，语气温柔而坚定，“康姑娘，从今往后，我们便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了。”
“在外，你是驸马，我是公主。”
“在内，你是文静，我是昭月。”
“我们，相互扶持，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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