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山镇墟市,人声鼎沸。
泥土、新种和牲口的气味混杂蒸腾,比往日更添了几分春耕的燥热。
凌战背负着沉重的背囊。
内裹皮毛与品相绝佳的寒玉,无视周遭喧嚣,目标明确地走向街角那间炉火正旺、叮当作响的铁匠铺。
“最好的钢铁!最韧的钢铁!”
一块沉甸甸、带着冰蓝霜纹的巨大熊皮,“啪”地拍在黝黑油亮的橡木柜台上。
声音不大,却带着山巅的寒意,瞬间压过了铺子里锤砧的噪音。
柜台后,正用脏污破布擦汗的老铁匠下意识抬头。
浑浊的眼睛对上凌战那双冷峻得仿佛能冻裂空气的眸子时,猛地瞪圆!
擦汗的手僵在半空,喉结“咕咚”滚动了一下,脸上血色瞬间褪尽,只剩下一种混杂着敬畏与惊惧的惨白。
“是…是您?!”
老铁匠的声音干涩发紧,几乎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
下意识地压得极低,仿佛怕惊醒沉睡的凶兽。
“镇…镇上都在传…单枪匹马挑了黑虎帮老巢…把疤面彪那伙人像死狗一样扔进县衙的…是…是您?!”
他难以置信地上下打量着凌战——
背着背篓,穿着粗布衣,看似寻常村妇,但那深入骨髓的冷冽气息,像刀子一样刮过皮肤,让他不得不信。
凌战的目光平静无波,只落回柜台上的熊皮:“钢铁。”
老铁匠一个激灵,所有疑虑烟消云散,只剩下被恐惧驱使的本能。
“有!有!有好钢!小老儿有!”
他点头哈腰,动作麻利得不像老人。
顾不上心疼压箱底的宝贝,转身冲进后屋最深的角落。
片刻后,他珍而重之地捧出几块闪烁着幽蓝冷光、触手冰凉的铁胚,小心翼翼地放在柜台上,如同供奉神明。
“姑…姑娘…好眼力!这是祖传的料子,掺了天外陨星粉,千锤百炼过的!韧如老藤,硬过青石!方圆百里…不,千里都找不出更好的了!”
他搓着手,语气讨好又忐忑,“就是…就是性子太烈,极难伺候…费时费力…”
“打。”凌战打断,言简意赅。
她又从背囊深处拿出一个寒气四溢的玉盒,打开。
两株形态完美、流转着冰蓝光晕的寒玉芝静静躺在里面,浓郁的寒气和清冽药香瞬间弥漫开来,连灼热的空气都为之一清。
“加急。按图。”
她递过一张用炭笔在粗糙树皮上绘制的图样。
线条冷硬,结构清晰——
一把重型□□。
组合式精钢凿三件套。
宽背薄刃带卡槽的刨、特殊锯齿的拉锯、精铅坠墨斗、带刻度的直角尺、便携式手摇曲柄钻及多规格钻头。
老铁匠看到寒玉芝,眼珠子差点掉出来!
这可是能续断骨、救死命的稀世珍宝!
他瞬间明白了这位煞星要做什么——定是在那吃人的深山里开辟一个更可怕的据点!
他不敢再有丝毫杂念,斩钉截铁道:“好!姑娘放心!包在小老儿身上!豁出这把老骨头不吃不睡,十日内,定让您拿到趁手的家伙!”
他猛地扭头,用从未有过的厉声朝后堂咆哮:“大锤!二牛!给老子熄了所有杂活!开炉!上最好的焦炭!把窖里那桶压箱底的百年桐油淬火油搬出来!快!”
炉火瞬间咆哮起来,炽烈的火舌舔舐着炉膛,将整个铺子映得通红。
接下来的十日,铁匠铺日夜回荡着震耳欲聋的锻打声,火星如同愤怒的赤色蜂群四散飞溅。
凌战每日必至,如同最沉默也最严苛的监工,伫立在灼人的炉火旁,身影在跳动的火光中被拉长扭曲,宛如一尊冰冷的魔神雕像。她目光锐利如鹰隼,锁定每一锤落下的角度与力度,每一次淬火时青烟腾起的时机与油温的变化。偶尔,当老铁匠师徒力竭或关键锻打点,她会一言不发地接过沉重的大锤,腰身拧转,全身力量如火山爆发般灌入锤柄!
“铛——!!!”
远超师徒力道的恐怖锤击砸下!火星暴烈喷溅!整个铁砧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幽蓝的陨铁在千锤百炼中痛苦地扭曲、延展、融合,粗粝的外壳逐渐褪去,显露出内部深邃如星空的本质,最终被锻造成图样上那些线条冷硬、散发着森然寒气与致命效率的工具胚。
精钢凿的尖端凝聚着一点仿佛能刺穿山岩的凝练锐芒;□□的刀身流淌着水波般层叠的锻打纹路,幽蓝的冷光在刃口游弋;曲柄钻的合金钻头在晨光下反射出刺目白光,如同凝固的闪电。
当最后一柄□□浸入百年桐油,发出清越悠长、龙吟般的“铮——”鸣时,老铁匠累得如同被抽去骨头的皮囊,瘫坐在滚烫的地面,汗水在他干瘪的脸上冲出沟壑。
但他看着那套在晨光下静静陈列、散发着冰冷美感与无匹锋芒的工具,眼中却爆发出匠人近乎癫狂的自豪光芒。还有,对那非人力量的深深敬畏。
他挣扎着爬起,用一块珍藏的、从未用过的细绒布,仔仔细细、近乎虔诚地擦拭掉每一件工具上残留的油渍与浮尘。然后,双手捧起那柄最沉重的□□,腰身深深弯下,恭恭敬敬递到凌战面前,声音嘶哑却无比清晰:
“凌…凌娘子!家伙…都给您打好了!您…您掌掌眼?小老儿敢拿祖宗十八代担保,这绝对是…这辈子打出的最好一套家伙!您拿着它们…定能在那龙潭虎穴…劈出个通天大道来!”
他目光扫过凌战冷峻的侧脸,又迅速垂下,敬畏刻进了骨子里。
凌战接过□□。
入手沉重,冰冷刺骨,重心完美得仿佛手臂的延伸。她随手挽了个刀花,幽蓝的刀锋无声切开空气,只留下一道微凉的残影。无需多言,这套工具已臻完美。
她将剩余酬劳——几片在晨光下闪烁诱人光泽的金叶子——
放在柜台上,背起那套森然工具,转身没入墟市熙攘的人流。
老铁匠看着柜台上远超寒玉芝价值和工钱的灿灿黄金,又看看凌战消失的方向,长长吁出一口浊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他抹了把几乎结盐的额头,喃喃道:“乖乖…总算把这尊真神送走了…不过…她弄这么厉害的家伙…山里怕是要翻天啊…”
他摇摇头,小心翼翼地将金叶子收好,对靠山村那个能“拴”住这位煞星的地方,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好奇与一丝深埋的忧虑。
重返山巅,残雪在背阴处闪着冷硬的银光。
凌战背着新得的利器,径直走向草原边缘那片笔直如戟、木质坚逾精铁的铁杉与云杉林。
目标:主干笔直、树龄壮年的巨木。
选定第一棵需两人合抱的巨杉,凌战未急于挥斧。
她绕树缓行,指尖拂过粗糙树皮,感受纹理走向、内部应力、树冠重心。来自星核的微弱数据流与伐木知识在脑中交织,形成清晰的立体受力模型。最终,停在最佳落斧点。
“锵——!”
□□出鞘!幽蓝冷芒一闪!
腰腹核心骤然绷紧如铁,全身力量如同拉满的强弓瞬间释放!刀锋化作一道撕裂空气的匹练,带着沉闷如雷的呼啸,精准无比地切入预定位置的树干深处!
“嚓!”
坚韧树皮应声爆开!淡黄木质暴露!刀锋深陷!
凌战手臂稳如浇筑的铁柱,手腕以肉眼难辨的高速、极小幅度高频翻震!刀刃循着脑中模型演算出的精密轨迹,或切、或削、或震荡!粗大坚韧的木纤维在这非人伟力与精准打击下,如同腐朽的薄纸般被轻易撕裂剥离!木屑如同爆炸般激射向四周!
呼吸之间,伴随令人牙酸的“嘎吱——轰隆!”
巨响,参天巨杉带着不甘的呻吟,朝着预设的空地轰然倾倒!
断口处木纤维毕露,散发着浓郁的新生木香…效率骇人听闻。
处理原木更为精细。
沉重的双人拉锯在她一人操控下,沿笔直墨线稳稳推进,切割面光滑如镜,几乎无需二次打磨。
碍事的树皮枝杈在□□高频震荡的刀锋下,如同遭遇无形风暴,瞬间化为齑粉纷扬。
只留下笔直如标枪的粗壮主干。
凌战上次暂选的平台,背靠巨大主岩壁,前临平缓草坡,视野极佳。
直角尺定位,墨斗弹线,精确划出地基边界。
奠基始于主梁柱。
她选用岩缝中顽强生长的虬劲古松作为天然承重柱基。
□□与精钢凿并用,在巨岩平台上凿出深达数尺、形状规整如模具般的基槽。
沉重的原木主梁被凌战单臂轻松托起,柱底对准基槽,腰身下沉,悍然下按!
“轰——!”
闷响如巨石砸地!碎石激射!
巨柱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夯击,瞬间深嵌基槽,与下方山岩浑然一体,纹丝不动!
接着是纵横交错的房梁与沉重的脊檩。
凌战抱起一根沉重横梁,梁头一端已加工成精密复杂的燕尾榫。目测另一端立柱上的卯口位置、角度、深度,单臂托举,手臂肌肉如钢丝绞缠贲张,将梁头稳稳送入卯口,随即腰马合一,发力猛撞!
“咔嚓——!”
如同精钢齿轮完美咬合的爆鸣!
燕尾榫以千钧之力瞬间嵌入卯口,结合处严丝合缝,浑然天成!
横梁瞬间稳如磐石,仿佛天生就长在那里!
“吱吱!”
小金宝被巨响惊得跳起,随即看到巨木“长”为一体,兴奋地在枝头连翻跟头,尖叫助威。
穿带榫…楼板龙骨、格肩榫…转角连接、楔钉榫…加固锁死……各种复杂精密的榫卯结构,在凌战那非人的力量与绝对的精准操控下,如同被无形巨手拨弄的积木,被狂暴却又精密地嵌入、砸实、楔紧、锁死!
“轰!”立柱。
“咔嚓!”榫卯咬合。
“嘭!”楔钉砸入。
闷响、撞击、爆鸣交织在一起,奏响了一曲原始伟力与绝对掌控的建造狂想曲!
一座坚实规整、线条硬朗、充满几何暴力美感的巨大木屋主体框架,以肉眼可见的惊人之速拔地而起!预留的门窗洞口、侧翼厨房接口、通往药圃与溶洞的廊道雏形,清晰可见。
主体框架初成,凌战未贪求全貌。
优先封闭核心区域:主卧、厅堂及临时厨房。厚木板在宽背刨下变得光滑平整,紧密拼接,缝隙填以草泥混合料。窗口嵌入打磨得半透明的薄云母片,透光不透影。厚重的木门内侧,装上从镇上买来的粗铁链与沉重门栓。
当新屋中央灶膛首次燃起熊熊柴火,温暖跳跃的火光驱散了山巅料峭的春寒,照亮了宽敞空旷的厅堂。
金宝作为第一批“主人”,兴奋地在粗大的房梁间腾跃穿梭。
小狼霜刃、岚影好奇地在新领地各处嗅探,留下自己的气味标记。
屋外,规划的药圃坡地依旧杂草丛生,亟待深翻。
凌战的目光投向温泉池边——
那头被她取名“黑球”的小黑熊,已比初来时圆润了一大圈,此刻正抱着半块蜂巢碎片,舔得忘乎所以,黑亮的鼻头上沾满了金黄的蜜糖。与其说它是追随凌战而来,不如说是被这山巅的甜蜜牢牢“俘虏”。
凌战用新割的坚韧藤条编了结实的套索。
特制宽肩带样式,非勒颈的那种。
她走到黑球面前,晃了晃手中一块刚割下的、金黄油亮、散发着致命诱惑香气的蜂巢块。
黑球鼻翼猛翕。
黑豆似的眼珠瞬间锁定蜂蜜,口水“滴答”落下,笨拙地挪动圆滚身躯靠近。
凌战未给蜜。
而是将宽肩带套索安抚般套上黑球粗壮的肩胛。
另一头牢牢系在她用硬木削成的、沉重三角拖犁上。
将拖犁置于待垦地头,再将那诱人的蜂巢块置于前方数步之外。
“黑球,走。”凌战轻拉藤条,指向蜜的方向。
黑球眼中唯蜜!
低吼一声,爆发出惊人的蛮力,猛地发力前冲!藤索瞬间绷直如弓弦!沉重的木犁被巨力拖拽,“嗤啦——”一声深深楔入肥沃的草皮下!在蜂蜜的极致诱惑下,黑球这头不知疲倦的“熊力引擎”爆发出恐怖力量,拖拽着木犁如同失控的重型坦克,在松软的春泥上狂暴地犁开深沟!黑油油的泥土如波浪般翻卷,盘结的草根应声断裂!
“吼!”蜜!
“嗤啦——!”泥土飞扬!
“吱吱吱!”金宝在枝头兴奋指挥!
凌战只需微调藤索方向与蜜块放置的位置,黑球便吭哧吭哧、不知疲倦地将规划好的大片药圃犁了个底朝天!效率远超人力十倍。代价是消耗了几块珍贵的蜂蜜,以及黑球累瘫在新翻的、散发着浓郁春泥气息的沃土边,呼哧呼哧喘着粗气,长舌耷拉,爪子犹在不甘心地扒拉着泥土寻找可能残留的蜜渣。
眼前深翻平整、黑油油散发着生机的土地,与瘫软如泥的“功臣”形成鲜明对比。
凌战的唇角,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
云居主体在凌战日复一日的建造中渐臻完善。
侧翼厨房已具雏形,活水引流系统正在铺设——
劈开的竹管引下清冽山溪,废水汇入洼地沉淀过滤。
黑球是犁地的无双好手,金宝则是“牧场外交官”兼“首席监工”。
溶洞迁来的野猪崽与小鹿已逐渐适应天坑牧场的环境。
随着天气转暖,更多生灵循着通道来到丰饶的山巅草场,各自占据领地,相安无事。
凌战近乎沉溺于这片亲手缔造的天地。
规划、建造、劳作、与金宝黑球小狼们互动、观察药圃中金线莲嫩芽破土…山下春耕的喧嚣、靠山村的琐碎人烟,仿佛被山巅的清风与料峭春寒彻底隔绝、淡忘。
直到一个暮霭沉沉、倦鸟归林的春日傍晚。
凌战正将最后一块打磨得温润光滑的门板嵌入厨房门框,指尖拂过细腻坚实的木纹,感受着榫卯咬合的紧密…
倏然——
嗡…!
一股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悸动——
如同投入古井深潭的石子,在她沉寂的心湖骤然荡开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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