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熔金,火塘烈焰腾空,日日有美味。
吊锅炖着新猎的岩羊肉,混着后山采的肥嫩松茸、脆甜地耳,异香扑鼻。
“娘!岚影把三只野雉赶进网兜了!”小石头啃着流油的腿骨。
凌战目光扫过火塘外静伏的头狼,喉间发出低啸,手掌如刀平推。苍牙低呜起身。
“虎子,”凌战点名,“令其巡后谷。”
虎子挺身,气沉丹田,模仿音节手势:“呜——后谷!”手势沉稳如磐。
狼王绿眸扫过,低嗥应令,率两匹壮狼悄无声息没入夜色。
“好!”豆芽喝彩。
“令出如山,气贯于神。”凌战纠正虎子肩肘角度,“非喉音,乃胸腹共振。”
虎子凝神再试,胸腔共鸣低沉:“后谷——守!”啸声隐含金戈之气。
远处传来群狼应和长嗥。虎子眼中锐光如开刃寒铁。
“虎子哥太厉害啦!这么快就跟娘学会了驱狼术!”大妞就着火光,指捏骨针。
被染成茜红、靛蓝的韧草纤维,在硝软的鹿皮上穿梭。针脚细密均匀,渐成流云追月图。她不时对照苏婉所赠的绣谱残页,眉宇沉静如算账。
“大妞姐,这云比在山下绣的好,好像真的一样!”小石头趴着看。
“线用温泉泡过,软韧。”大妞指尖捻过丝线,“明日采岩缝金线草,捻金纹。”
大丫蹲在温泉边新辟的药圃,小心分株:“娘,这株七叶星兰,叶脉泛金者,近泉眼,药气烈,宜配紫参。叶脉青白者,靠石壁,性温平,宜合当归。”她指尖沾着湿润灵土,神色虔诚。
凌战颔首:“辨地气而用。后山药谷,腐土深厚,可移栽血藤。”
住在山巅,每个孩子似乎都被此处的灵气灌了顶,明白自己的喜好。
凌战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除了劳动和认字,她并没有要求孩子们必须学什么或干什么。
夜课。
篝火噼啪,映亮树皮纸。
“今日学‘势’、‘机’。”炭笔如刀刻字。
“势,积力所向。机,瞬息之变。”
凌战指篝火,“如垦荒,积百日力成沃土之势。夜雨忽至,则为保墒之机。”
小石头捏炭笔,在木板上写。字虽稚拙,“势”如重峦叠嶂,“机”似惊鸟脱弦。
“娘,‘以正合,以奇胜’是机势吗?”小石头忽问。
凌战眸光如电:“说。”
“霜刃赶羊群呀!正面驱赶是‘正合’,岚影堵峡谷小道是‘奇胜’!”
小石头比划着石壁的地形。
虎子倒吸凉气:“你小子…”
“是。”凌战点头,“正奇相生,机在势先。”
小石头笔下“机”字最后一勾,锐利如匕尖。
……
日升月落,沃土在锄下延展。粟苗破土,青翠喜人。
虎子豆芽挥汗开渠,引温泉水润泽新田。
霜刃、岚影沿渠巡弋。
金宝树梢抛下野果。
煤球滚了一身灵泉泥,毛发竟隐隐透出乌金光泽。
凌战浸身温泉,氤氲热气中,山巅灵气丝丝缕缕沁入肌骨。数月辛劳刻下的风霜悄然抚平,蜜色肌肤流转着玉石般内敛光泽,眉宇间沉淀的杀伐气化入山川大气,更显深邃。
发髻随意挽起,插着一支自削的温润白玉簪,泉眼旁发现的灵玉,平添一抹山中仙韵。
大妞灯下飞针,指尖灵气浸润过的丝线柔韧流光,绣品渐有灵韵。
大丫侍弄药草田地,肌肤被灵泉滋养得莹润透亮,眸中映着草木生机。
豆芽行走间似能感应地脉微颤。
虎子令狼时,肩背挺拔如松,隐有统御之气。
小石头眉目舒展,眸光清亮如洗,笔下字迹已隐现筋骨……
镰刀霍霍,麦浪伏低。
凌战继续带孩子们在地里干活,话明显多了起来。
“虎子,左翼斜切,留空引风。”凌战指令如军令。
“是!”虎子调整角度,麦茬整齐如列阵。
豆芽擦汗:“娘,这垄土气不对,有鼠洞!”
凌战瞥一眼:“嗯。大丫,取药粉,洞周三步撒。”
大丫利落解囊,药粉精准封锁洞口。
豆芽鼻翼翕动:“咦?药粉里有紫云参味儿?”
“驱鼠,引蛇。”凌战不多言。
小石头拾满半筐麦粒,跑向屋角鸡鸭围栏。大妞手捧账册,清点新拾麦穗:“今日拾穗三斤七两,较昨多四两。鸟雀惊扰少,因金宝驱赶频次增。”她指尖划过墨线,条理清晰。
暮色四合,火塘烈焰熊熊。吊锅炖肉翻腾。
“娘!霜刃今天盯住岩羊半时辰,那羊愣是没敢动!”小石头啃骨比划。
凌战抬眼,目光落向蹲坐火塘外的狼王,喉间发出短促低啸,手掌斜切。狼王低呜回应。
“虎子,”凌战点名,“这次令它左巡。”
虎子深吸气,模仿音节与手势,略显生涩:“呜…左!”
狼王绿眸扫过虎子,迟疑片刻,起身向左踱去。
“好!”豆芽拍腿。
“心定,令如山。”凌战纠正虎子手势角度,“缓压,非推。”
虎子凝神再试:“呜——左!”手势沉稳下压。
狼王低嗥,率两匹壮狼疾行左翼,隐入暗林。
“成了!”虎子眼中迸出锐光,如雏鹰初展翅。
一股难以抑制的兴奋涌上虎子心头,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刚想跟身旁的豆芽击掌庆祝,腿侧便传来熟悉的毛茸茸触感。
低头一看,是岚影。
青灰色的小狼不知何时来到了他身边。
它没有像往常那样好奇地嗅闻,而是抬起头,那双清澈的狼眼亮晶晶地注视着虎子,里面清晰地映着跳跃的火光,以及虎子因激动而微红的脸庞。
岚影轻轻地、试探性地“呜”了一声。
声音里带着一种特别的亲昵和认可,仿佛在说:“做得好。”
虎子心头一暖,之前的紧张和练习的枯燥仿佛都被这声小小的呜咽驱散了。
他蹲下身,伸出手,这一次,动作比之前更加自然和亲近。岚影立刻凑上前,主动将毛茸茸的脑袋拱进虎子张开的手掌里,用力蹭了蹭,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呼噜声。
虎子笑着,手指熟练地找到它耳后那块特别喜欢的软毛,轻轻抓挠。
小狼舒服得眯起了眼,尾巴摇得像个小风车,甚至抬起一只前爪,软软地搭在虎子的膝盖上,整个身体都放松地依偎着他,享受着这独属于他们的、带着篝火暖意和成功喜悦的亲密时刻。
“嘿,你这家伙,比我还高兴是不是?”
虎子低声笑着,用指节蹭了蹭岚影湿润的鼻头。
岚影伸出粉嫩的舌头,飞快地舔了一下他的手指,湿漉漉的,带着温热。
清早垦荒。
豆芽挥锄清灌木,忽地顿住:“娘!这株紫云参…根须在跳!”
凌战近前。一株紫云参埋土中,根须微不可察地搏动。
“是根瘤。”大丫蹲下细看。
“不…是‘气’!”豆芽闭目,指尖虚按土壤,“像…像溪水撞石头,闷闷的,往西边涌…”
凌战眸光微动:“挖。”
锄下三尺,一窝硕大肥硕的土茯苓纠缠着紫云参根,搏动感正源于此。
“土茯苓性沉,引地气。”凌战破开块茎,白浆渗出,“豆芽,辨气流向。”
豆芽凝神,指尖微颤:“西…偏北…石崖下!”
众人随他至崖下,果见湿润岩缝,苔藓肥厚,下藏大片茯苓!
“好小子!”虎子捶他肩。
豆芽挠头傻笑,眼底有奇异微光流转。
大丫则蹲在晾药架前,指尖轻触不同草药:“娘,紫苏叶背泛银光者,辛散力强,宜治风寒。叶背灰绿者,理气更佳,宜入膳。”她小心将两类紫苏分置。
凌战颔首:“辨微知著。秋分后采紫苏籽,榨油可愈冻疮裂口。”大丫眼睛亮起,郑重记下。
应该教孩子们一些真本事,越来越多的相处中,凌战有了这样的明悟。
山巅,大木屋前的空地上。晨雾如轻纱,被初阳染上金边。
凌战盘膝坐在一块光滑的岩石上,面前铺着一张用硝制过的兽皮,上面用炭笔画着简单的图形:太阳、月亮、山、水、火…旁边还有对应的、方方正正的汉字。虎子、大妞、豆芽、大丫四个孩子,同样盘膝坐在铺着干草的小垫子上,腰背挺得笔直,神情专注。
小石头则窝在凌战的腿边。
凌战指着“日”的图形和文字,声音平静清晰。
“日。东升西落,赐予光热。无日,万物寂灭。”她抬头,看向天边喷薄而出的朝阳,金辉洒在她脸上。孩子们也下意识地望向那轮金红,感受着它带来的温暖。
“记住了?”
虎子/大妞/豆芽/大丫异口同声,清脆响亮:“记住了!娘!”
听得入神的小石头,也跟着补一声。
凌战点头,指向“水”的图形和文字。
“水。自泉眼生,顺流而下,滋养万物。可载舟,亦可覆舟。”
她指向不远处汩汩流淌的温泉,以及更远处飞泻的瀑布,问:“此处温泉,可饮用?”
她看向大妞。
大妞认真思考,摇头:“不能,娘!有硫磺味,喝了会肚子疼!只能洗用、浇田!喝的水,要取瀑布下深潭的活水,清澈甘甜!”她指着另一个方向。
凌战眼中掠过一丝赞许。
“很好。知其然,亦知其所以然。”
她写下“泉”和“潭”字,问:“豆芽,引温泉水入云田,为何要绕开水源?”
豆芽立刻指着兽皮上自己画的简易引水图:“娘!温泉直接流,会烫坏苗!绕个弯,水温降下来,还能让更多土地,喝到水!不浪费!”他小小的脸上满是认真。
凌战:“善用其利,避其害。是为‘智’。”她写下“智”字。
认字、识图、明理、践行——
在山巅纯净的环境与凌战言传身教下,融为一体。
没有之乎者也,只有生存的智慧与对自然的敬畏。孩子们学得飞快,眼神越来越亮。
午后,是劳作时间。
虎子跟随凌战巡视领地边缘,学习设置警戒陷阱,非杀戮多为示警,辨识野兽足迹,练习投掷石矛。凌战会讲解不同动物的习性,强调“非必要,不猎杀。取之有度,方得长久。”
大妞和大丫:负责照料云田。她们已能熟练分辨麦苗长势,根据土壤湿度引水,小心拔除杂草,绝不伤害一株嫩苗。凌战教她们观察昆虫,分清益虫和害虫,利用薄荷等天然植物驱虫。
豆芽则拿着他的炭笔和小木板,在凌战的指点下,绘制更精细的山巅地图:标注水源、温泉、云田、狼群和猴群主要活动区、危险陡坡、可采集野果的区域…他的地图成了山巅最宝贵实用的“数据库”。凌战强调:“图,要准。一丝之差,或酿大祸。”
霜刃和岚影像两个毛茸茸的跟屁虫,尤其喜欢黏着小石头。孩子们劳作时,它们就在旁边扑蝴蝶、打滚,偶尔帮忙“刨坑”通常是帮倒忙。
小金宝最忙,在树梢间跳跃,吱吱叫着报告情况。白狼王远远看着,幽绿的狼瞳中似乎也带着一丝认可。这片山巅,因为这些充满活力的小生命的加入,更显生机勃勃,秩序井然。
山巅第一场薄霜降下时,棉铃在山下应已绽雪。
“整装。”
凌战立于新垦已播种的百亩沃野前,粟浪翻金,药圃飘香。
“打包粮食和新棉,三日后归。”
孩子们雀跃。虎子吹响骨哨,群狼应和。
霜刃、岚影亲昵蹭着凌战手心。金宝跳上小石头背筐又被凌战抱下来。
煤球抱着蜜罐不撒爪。
凌战最后望一眼云雾深处的雪峰,那里幽光似有感应。
仅微微一闪,即可消失。
她转身,发间玉簪流转温光。
“下山。”
三日后的清晨,她们如约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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