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司育殿时，夕阳正将仙界的云霞染成一片橘红。
与刚刚离开的明光仙府那恢弘气象相比，司育殿显得格外破败萧条。殿宇倒是宽阔，但廊柱漆色斑驳，庭院里的仙草也蔫头耷脑，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暮气。几个穿着和凌舒一样淡青纱裙的低等仙婢正拿着比人还高的扫帚，有气无力地清扫着永远也扫不完的落叶和浮尘。
“哟，这不是去明光仙府‘沾喜气’的几位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没讨到赏钱？”
尖酸刻薄的声音从旁边响起。两个穿着明显更鲜亮、材质更好的鹅黄色裙裳的仙女从旁边的“织霞司”走出来，抱着手臂，斜眼看着凌舒她们，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讥诮。
和凌舒一同回来的姐妹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脸上掠过一丝屈辱，却不敢回嘴，只是加快了脚步，想赶紧躲进司育殿的大门。
这在仙界是常态。司育殿，名为一殿，实则地位低下，几乎等同于仙界的最底层。
五百年前那场仙魔大战，仙界虽然胜了，但伤亡极其惨重，无数仙君仙将陨落，仙界元气大伤。凡间灵气日益稀薄，能成功飞升者寥寥无几，补充新鲜血液的速度远远跟不上损耗。于是，高层便将希望寄托于仙界自身的人口增长上，鼓励仙君仙姬们多多孕育子嗣。
可偏偏事与愿违。仙胎本就孕育艰难，怀胎动辄数十年，且因仙力强横、体质特殊，生产时凶险万分，像今日芷薇仙子这般已是常态。即便生下来，婴孩也极易因先天灵气紊乱、本源不稳等原因夭折。更别提还有许多仙子，根本难以怀上子嗣。
新生儿凋敝，仙界未来青黄不接的希望，便沉重地压在了负责此事的司育殿肩上。可司育殿又能有什么好办法？她们大多也只是低阶仙婢，所学传承有限，面对那些高阶仙子们复杂的身体问题和强悍仙胎带来的各种疑难杂症，常常束手无策。
于是，恶性循环。司育殿地位越来越低，被其他部门瞧不起，分到的资源也越来越少，有能力、有门路的仙婢都想方设法调走，留下的要么是像原主凌舒这样资质平庸、别无选择的，要么就是真心喜爱孩子却无力改变现状的。
凌舒一行人沉默地走进正殿。殿内，殿主留梓仙子正对着一枚玉简唉声叹气，眉宇间满是愁容。她看起来约莫凡人三十许岁，容貌清丽，但眼角已有了细密的纹路，那是常年忧思所致。
看到有人回来，她抬起头，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回来了？明光仙府情况如何？芷薇仙子她......”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显然也听说了些风声，生怕听到噩耗。
同去的一个叫彩云的仙婢快人快语，带着劫后余生的激动，抢着回答：“殿主！没事了！母子平安！多亏了凌舒！是她救了仙子和孩子！”
她叽叽喳喳地把过程说了一遍，虽然语无伦次，但重点突出——凌舒如何挺身而出，如何用神奇手法解决了难题。
殿内其他正在忙碌或发呆的仙婢们都惊讶地望过来，目光聚焦在凌舒身上。
留梓仙子闻言，猛地站起身，眼中爆发出惊喜的光芒：“当真？！凌舒，你......你竟有这等本事？”
凌舒正要谦虚两句，她却像是想到了什么，那点惊喜迅速被更大的愁苦淹没，重新坐了回去，长叹一声：“......解决了明光仙府的难题，固然是大功一件，值得庆贺。可......可这终究是治标不治本啊。”
她将手中的玉简推上前，声音苦涩：“方才送来的各殿汇总......今年上半年，仙界新生儿数量又创新低，比去年同期还少了一成。而且......超过六成的仙子深受‘仙元乳腺淤结’之苦，哺乳艰难，仙婴嗷嗷待哺却不得其法，体质愈发赢弱，甚至......甚至因此夭折的也不在少数......”
仙元乳腺淤结？
凌舒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这不就是仙侠版的哺乳期乳腺炎甚至乳汁淤积吗？！仙界仙子体质特殊，乳汁蕴含灵气，一旦排出不畅，淤积起来，恐怕比凡人更痛苦百倍，而且还会影响仙婴吸收灵气！
难怪仙界孩子成活率低！先天不足，后天还可能吃不上“饭”！
殿内的气氛更加压抑了。有几个年轻的小仙子甚至低声啜泣起来。
“我们司育殿......真是没用......”一个仙婢喃喃道，“连这点......这点‘小毛病’都解决不好，眼睁睁看着小仙君小仙子们挨饿受苦......”
“是啊，每次去各仙府接引，都要看人脸色，被骂无能......”
“今天差点就回不来了......”
悲观绝望的情绪如同瘟疫般蔓延。连刚刚经历死里逃生的彩云等人，也想起了之前的恐惧，面色发白。
凌舒看着这一切，职业本能让她几乎不假思索地开口：“殿主，诸位姐妹，或许这‘仙元乳腺淤结’，并非无解之题？”
瞬间，所有的目光再次集中到凌舒身上。
这次，目光里除了惊讶，更多是怀疑。
一个尖锐的声音尤其刺耳：“凌舒，你又在胡说八道什么？”
说话的是站在角落里的怀珠。她与原主凌舒同期入殿，资质稍好，平日里最是看不上原身那怯懦又“游手好闲”的样子。原身为了打探消息，确实常常借口在外闲逛，落在旁人眼里，自然是不务正业。
怀珠走上前，脸上满是讥讽：“谁不知道你平日里心思根本不在修习接生护理之术上，整天就知道在天界各处瞎逛，连最基本的净尘术都使得马马虎虎！今日在明光仙府走了大运，侥幸成功一次，就真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了？仙元乳腺淤结困扰仙界多少年了？多少高阶仙姑都束手无策，你能有什么办法？难不成又是从哪本‘上古残卷’里看来的？”
她的话刻薄却有理有据，殿中不少人闻言，眼中的怀疑更深了。是啊，一个平时吊车尾的家伙，突然接连放出豪言，确实难以让人信服。
凌舒心中苦笑，原身这奸细当的，真是给她留了一堆烂摊子。
面对怀珠的质疑和众人怀疑的目光，凌舒深吸一口气，没有退缩。她知道，这是她立足的机会，也是改变司育殿命运的第一步。
“怀珠妹妹说的没错，我往日确实懈怠，荒废了许多时光。”凌舒先坦然承认错误，语气诚恳，“正因如此，今日在明光仙府经历生死，方才幡然醒悟。我等司育殿仙婢，职责重大，关乎仙界未来，岂能一直自怨自艾，甘于人后？”
她转向留梓仙子，郑重一礼：“殿主，奴婢不敢妄言一定能解决所有问题。但关于这仙元乳腺淤结，奴婢在下界家族传承中，确实知晓一些疏通化解的推拿引导之法，或许可以一试？”
留梓仙子凝视着凌舒，眼神复杂。她想到了凌舒今天在明光仙府的表现，那绝非单纯的运气。沉寂已久的司育殿，或许真的需要一点不一样的改变了。
“你需要什么？”她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决断。
“只需一位深受此苦，愿意让奴婢一试的仙子。”凌舒回答。
消息很快传出，一位来自小仙府，正被此疾折磨得痛苦不堪几乎绝望的仙子被请了过来。她面色憔悴，气息不畅，胸前仙光紊乱，显然痛苦至极。
在众人紧张又怀疑的注视下，凌舒将她请入内室。
没有动用任何高深的法术。凌舒只是让她放松躺下，回忆起现代哺乳期乳腺炎的处理方法和中医推拿手法，再结合原身记忆里对仙界仙子灵脉运行的一点浅显认知，将温和的水属性灵气凝聚于指尖。
“仙子，可能有些许胀痛，请忍耐一下。”凌舒轻声说着，手指循着特定的脉络和穴位，开始轻柔而有力地推拿、疏导。
那仙子起初紧咬着唇，身体僵硬，但很快，她发出一声惊异的低呼。
一股温和的灵气在凌舒指尖下，如同最灵巧的梳子，将她那淤塞缠结、灼痛不堪的“仙元乳腺”缓缓梳理开来。淤积的灵乳渐渐变得顺畅......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凌舒收回手，轻声道：“仙子，您可以运转一下仙元试试。”
那仙子小心翼翼地尝试调动仙力，随即猛地坐起身，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喜：“通了！真的通了！不痛了！感觉......感觉好顺畅！”
她甚至能感觉到久违的充盈感，那是灵乳自然生成并顺畅流淌的迹象！
当她们走出内室，众人看到那位仙子容光焕发、连连道谢的样子时，整个司育殿鸦雀无声。
怀珠张大了嘴，脸上的讥讽早已消失不见，只剩下震惊和羞愧。
扑通一声，她竟直接对凌舒行了个大礼：“凌舒姐姐！对不住！是我目光短浅，心胸狭隘，误会了姐姐！请姐姐责罚！”
凌舒赶紧扶起她：“怀珠妹妹快请起，往日确是我不对，日后我们姐妹同心，定能将司育殿打理好。”
这一刻，所有怀疑的目光都化为了敬佩和热切。仙婢们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询问，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的光芒。
留梓仙子看着这一幕，眼眶微微泛红，她走到凌舒面前，用力拍了拍凌舒的肩膀，声音有些哽咽：“好！好！凌舒，没想到你竟有如此天赋！是我以前疏忽了！从今日起，你便升任司育殿的副殿主，将你所知所学，尽数传授给殿中姐妹！”
她看向众人，声音激动得发颤：“姐妹们！看到了吗？天无绝人之路！只要我等齐心，钻研技艺，何愁不能改变现状？何愁不能让我司育殿扬眉吐气，让我仙界子嗣繁盛？未来有望！有望啊！”
殿内欢声雷动，压抑了太久的阴霾被一扫而空，每个人都兴奋地讨论着，憧憬着。
凌舒被众人簇拥在中间，享受着这份来之不易的认可和喜悦，感受着司育殿久违的生机。
然而，就在这份喧闹的喜悦达到顶峰时......
一股极其微弱却冰冷刺骨的诡异波动，毫无征兆地，突然自凌舒神魂深处那枚隐藏极深的魔界秘符中传来！
如同毒蛇苏醒，悄然吐信。
魔界的联系......来了！
就在云谏仙君的“梵心印”眼皮子底下！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紧她的心脏，几乎窒息。
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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