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第一批满载粮草的车马启程。
刘承殷立于城中临墙的高阁，远眺平芜升起淡淡的尘灰，于天地交界处久久不散。
他不由长叹，思绪飘向更远的前线，此刻应是挥师前战鼓升天，还是撕杀时刀光剑影，抑或是战后血漫江川？
若这乱世战火不平，谁又能独善其身。
在车队终于要走尽的时候，家里传活的仆人快步走上来。刘承殷蹙眉，待仆人喘了口气问对方何事？
“少爷，老夫人她今日身子见好，就是一醒来一直念叨着……”
“念叨着什么？”刘承殷深怕母亲犯了癔症。
“说是：我想回了。”仆人自小就跟在刘家，念得老夫人的好，当时听见这话，就心头一酸，一路找到自家少爷，才发觉流下的两行清泪，一把抹去。
刘承殷闻言即刻返回家去。
刘母端坐在矮榻上，双眼闭合，听见脚步声了也没睁开看看。
刘承殷看着母亲，刚想问母亲，却看见刘母鬓角已经遮不住的银丝，自妹妹走了以后，这白发便如秋草般疯长。想起母亲上一次这情状，是父亲去世之后。父亲给了母亲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怎奈天公不作美，在妹妹还半大的时候就撒手人寰了。
强压住喉间腥热，他问:“母亲想去哪？”
刘母这才睁眼，尽管双眼还是有血丝，但眸中却闪着清明，语速不缓不慢：“让我回楚地吧。”
“楚地……”刘承殷默然，那是父母最初的故乡。他沉吟片刻后，半跪在矮榻边说：“好，母亲，我到时候先送您过去，等我收拾了这边，就去陪您。”
刘母却摇手止住了自己的儿子，轻抚儿子的手背，说道：“不必了，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就是有点累了，家业什么都在这，你还跟着干什么？”
“这么多天我虽有些不振，但也知道乱世将至。娘知道你不是个单纯牟利的商人，娘走了，在这里你也不会有那么多顾虑，就是…记得多去看看兰芝……”
“您也知道现在世道正乱着，还……”
刘母打断了他的话：“楚地地处较偏，些许到时候比这儿还安稳的多，你又不是没注意过太守家最近也在往南一些家产家眷。”
刘母提起太守家的时候，刘承殷不由得想起云彬辞，他会去哪呢？
最后刘承殷还是答应了刘母，很快打理好楚地的房产便送母亲过去了。
等忙了这一阵，回头看，偌大的刘府，空了大半，心头一阵怅惘，却感无言。
曾几何时？
…….
收拾好心绪，刘承殷便着手处理起手头的事。刘家人性子烂漫，无人入仕，但这不代表不管事了。
这一忙又是半个月，不停料理屯粮，打点钱庄。期间时时有战报传来，一会儿退，一会儿进，今儿是这王，明儿是那将军。
他始终留意着太守府动向，身为一地官长，太守的身上牵动太多人的性命。而就像母亲说那样，太守确实迁了不少去南方，现在只留下自己本人，少许的家产和奴婢，预备着以后撑起整个家的长子，还有五公子。
留下云彬辞，并不是有多看中这个儿子，而是如若到时候保不住城了，就可以把最不受宠的小儿子留在这边，一方面凑合凑合看着家，说不定以后太平了就可以回来；另一方面就是真的打过来了，五儿子是死是活也没有那么重要。
刘承殷想明白这点后，忍不住心疼起云彬辞。
不管他到底想说什么，他都决定先去看一眼。
马车碾过青石板路，望见熟悉的江流，刘承殷想着许久没有走到这条路上了。
到太守府的时候，恰好就只有云彬辞在家。刘承殷一踏进门，就看见云彬辞跪坐在凉亭里烹茶。他今日竟穿起了与以往不同的玄色，添了几分疏离，但更凸显他的俊秀。
刘承殷看着恍惚，也没注意到云彬辞身边常跟着的小厮换了人。
云彬辞挥退小厮。
待刘承殷坐下来，云彬辞给他沏了茶。抬手间，刘承殷看见他袖口下还系着黑纱 。
刘承殷迟疑着，还是忍不住问道：“这黑纱是？”
云彬辞也不遮着掩着：“我的奶娘。”
刘承殷闻言顿了一下。奶娘不在戴孝范围里，云彬辞本不应戴黑纱，正是如此，才穿的黑衣吧。
云彬辞在重新热了一壶水后又说：“奶娘陪着我生母长大，后来又带着我，她一辈子无儿无女，跟着我更是没什么好日子。我看得出来，她走得时候并不安心，我对不起她，”他鼻头一酸，不由得抽了一下，“如今，这世上没了这么多年对我好的人了，除了奶娘，又能有谁呢？”
无需多言，悲意自会弥漫。
刘承殷看着揪心，开口说：“陌宛，其实我也愿你一生安好的。”
云彬辞抬头看着刘承殷，眼角还是红红的，他缓了缓语气说：“深…刘兄，我不怀疑你愿我好的心，可是我能感受到，你我中间就是有道坎，你不愿说，我也不问，越隔越远。”
刘承殷扶额：“这…这两者之间就没什么关系。”
“有没有关我感受地到。”
水沸了，云彬辞抬身给刘承殷再沏茶，然后又给自己沏了杯：“深然兄，你信我吗？”
刘承殷看见风拂过茶面荡起涟漪，白烟散了又拢，愣愣道：“当然信啊…”
云彬辞嘴角一点淡淡的笑意，抬手便饮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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