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时高三阶段组织了一场模拟考试,两天全科考完,阅卷老师一目十行,妙手极快,周四中午就出了成绩。
下午时,韩甫清还没来教室,学习委员蔚蓉自进门来就满面荣光,惊喜而激动地把成绩单发下来,没过多久,全班爆出数声惊呼。
“哎,第一名换人了,不是稳拿第一的学委蔚蓉了。”
“牛逼,上三年学第一次见六百分的。”
“文综这么拖后腿还能凭一己之力上六百分,这简直神人共愤!”
“这哥们语数外太强了。”
“以后看谁还敢说咱一中没希望,这就是希望。”
尤袤本来在趴桌睡觉,正睡得香甜,那张成绩单带着轻微的重量悄然飘落在他头顶,接踵而来的惊呼又一声声灌入他的耳朵。
尤袤一脸倦容地直起身子,片刻后,被强制起床的烦躁和不耐烦瞬间蔓延到脸上,他把凝结的全部怨气都撒在这张薄纸上,眨眼间就粗暴地将它揉成一个小小的纸团。
他对自己的成绩没兴趣,正要弯腰把纸团扔进垃圾桶时,微抬眼,发现路翎周围的过道被一群同班同学围得水泄不通。
路翎气定神闲,坐姿散漫地在人群中,微微颔首,嘴角上扬,面带微笑,礼貌地解答每一位同学的疑问。
“路翎同学,你的数学成绩真好,以后有不会的题可以来问你吗?”有人小声而礼貌地说。
“当然可以。”路翎笑着应下。
“可以帮我看一下这道题怎么写吗?”
“可以。”路翎说,他伸手接过试卷,凝神看了几秒,就把整道题的思路过程想明白,开始慢慢温声讲解。
路翎似乎给大家留下极好说话的温柔学霸形象,于是铺天盖地的请求和邀请都向他袭来。
能者多劳,他来者不拒,一一温声解疑,丝毫没有流露出任何的不耐烦,眉头不曾皱一下,俨然是一位温和的老师。
最后一排的这方小天地瞬间挤满了人,有的同学过于热情和急切,冲撞间挤到尤袤的座位上,手里捧着厚厚的书本。
为了能听到路翎的讲解,他们刻意压低沉重的身体,像叠罗汉那样,身体密不透风地压过来。
尤袤被强壮的几人压挤着,几乎喘不过气,眼前又是一片人体造成的昏黑,一丝缝隙都没有。
空气都是污浊的,人与人不同的气味混合在一起。
尤袤深吸一口浊气,背靠桌沿,双手艰难地撑在课桌上,对着面前的**人墙沉声说了句走开。
没人理会他,他们疯了似的请教问题。
混乱间,书本边沿锋利的棱角硌着他的后背。
尤袤从嘴里溢出一声闷哼,他再也忍无可忍,额角爆出数条青筋,丝毫没客气,一脚狠狠踹开面前的同学。
一个巨大的缺口在眼前徐徐绽开。
“滚啊,你们烦不烦。”尤袤微眯起眼,促狭的眼睛迸射出凌凌寒光。
他走后,巨大的缺口又快速被填补,人群一拥而上,他的座位被其他同学占为己有。
课桌好像不是他的课桌,他在这里没有一席之地。
听到后门合上的声音,路翎似有所觉,他停下动作,仰起头朝后门看了一眼,只看到一个瘦削的黑衣背影匆匆走远。
门关上了,视线被彻底遮挡,他的目光追不到那人。
“怎么了吗?”有同学见他发愣,一直朝外面看,不禁好奇地问,“外面有什么吗?”
“是不是这道题太难了?做不出来也没关系……”
“咦,刚才是不是有人出去了?”
路翎回过神来,没理睬几人的殷勤询问,瞥到尤袤座位上密密麻麻的人,他微不可察地蹙起眉,动了动唇,出声难得的凌厉,语气饱含不满:
“你们下去。”
“怎么?”几人挠挠头,面面相觑,有些摸不着头脑,软中带刺地说,“这里没人啊,难道不能坐吗?”
“不能,”路翎低声而认真地说,他看着他们,着重强调,“这是我同桌的座位。”
话已至此,说得这么明白,几位同学虽然脸色不好,但终究是不好再说什么,悻悻然地从尤袤座位上下来,闪在一侧。
有人天生犟种,非要嘀嘀咕咕地怼一句:“你同桌的就不能坐了吗?谁规定的?教室的凳子不是公用的吗?”
“我规定的,”路翎与那人争锋相对,他微眯眼,轻蔑一笑,不客气地回怼,“我只想在这个座位上看到我同桌,而不是你这张脸。”
“懂了吗?”
那人不再说话,捧着书切了一声回到自己座位上。
尤袤去厕所放水,顺便把纸团也给扔了,成绩什么的他看都没看,对自己的成绩不感兴趣,对别人的也不感兴趣,尤其是他同桌的。
出来时碰见程暮了。
程暮拉着他的袖子,激动地大声嚎叫:“尤袤,你那同桌牛逼啊,这次考卷这么难,全校就他一个上六百分的,我们老师夸得合不拢嘴。”
尤袤不耐烦地蹙眉,又是他同桌,又是路翎,他听腻了,也看厌了。
但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嘴快的程暮继而摇晃着头,一脸诧异和仰慕,双目散发精光:“语文141,数学143,英语147,就文综差得多,才176,你同桌这主三科是真牛逼。”
尤袤不想再听,烦躁地捂住耳朵,转身就走。
程暮在后面恨铁不成钢地喊他:“多跟你同桌学学,和他搞好关系,让他带带你!咱一起上大学啊。”
“谁要跟他学?我跟狗学都不跟他学,我学猫叫都不跟他学!”
尤袤咬咬牙,气愤地冷哼,他同桌就是个极其恶劣的人,才不是什么优秀的榜样,他深痛欲绝。
尤袤直接去了办公室,目的是换同桌,他不想再和路翎做同桌了。
尤袤主动来办公室,这事儿挺新鲜,韩甫清面露诧异,扬眉看他。
认认真真地听了尤袤的诉求后,韩甫清眉间闪现一道褶皱,他先不回答是否同意尤袤换同桌,而是问尤袤:“为什么不和路翎做同桌?”
尤袤抿着唇,木头那样杵在办公室,暂时没吭声。
韩甫清劝他:“路翎是年级第一,你是年级倒数第一,跟好学生挨着坐,你不吃亏,稳赚不赔呐,小伙儿。”
见尤袤还是没反应,一脸兴致缺缺,似乎不为所动,韩甫清又说:“你要知道,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你怎么就不知道珍惜呢?”
“我……”尤袤张了张嘴巴,身侧的手被他用力握成一个硬邦邦的拳头。
别人梦寐以求的也好,老师极其器重的也罢,他又不在乎,于他而言,成绩不过是浮云。
半晌,他眉头深锁,找到一个合适的理由,进而慢吞吞且低声说:“他欺负我。”
正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路翎的身影晃过来,他只听到了那句低声的“他欺负我”
尾音轻颤,语气低迷,好像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
他不知道谁能欺负尤袤,所以格外好奇与上心,一进来就用目光锁定尤袤,疑惑地看着他,还凑近尤袤,温声而礼貌地问:“同桌,谁欺负你了?”
尤袤愤怒地瞪他一眼,歪着头不理他。
韩甫清对他点点头,笑着说:“来的正好,我们刚才聊到你了,尤袤说要换同桌,还说你欺负他,这事是真的吗?”
路翎怔了下,心说我没有啊,真是天大的冤枉,我清清白白。
他下意识去看尤袤,尤袤目不斜视,没看他,正凝视办公室里的一沓试卷。
他来到尤袤面前,低声问:“我欺负你了吗?我怎么不知道。”
尤袤掀起眼眸看他,一口咬定且咬死,他就是成心不想和路翎做同桌:“欺负了,你刁难我,为难我,让我感到不舒服,我不要和你做同桌。”
他长而翘的双睫轻颤,敛眸凝视路翎时,目光带着点被欺负时的委屈,美人蹙眉,眸光忽闪着微亮,真是楚楚动人。
一般人都要被他苦楚的模样唬骗了去,路翎却不吃这套。
他干笑一声,低头迎上尤袤的目光,轻声问:“你就那么不想和我做同桌吗?”
尤袤直截了当:“不想,非常不想。”
“行。”
于是两人当着韩甫清的面扯开嗓子瞎编对方的种种不好,都是些子虚乌有的事,目的就是不做同桌。
韩甫清被两边的聒噪吵得脑壳疼,他眨眨眼,很快反应过来,看着面前正在激情唇枪舌战的两人,他觉得自己正在被两人合伙戏耍,顿时沉着脸:“不许戏耍老师!同学之间哪儿那么多勾勾弯弯,你俩给我回教室去,以后相亲相爱。”
操了。演戏过头,难以回头。
尤袤和路翎面面相觑,心里都不免有些懊恼。
最后见韩甫清铁石心肠,没有一点松口的迹象,两人也彻底打消换座位的念头,直到回到座位,两人都不看对方,不把彼此当同桌。
尤袤趴在桌子上,头埋在臂弯,怒气未消,他眉梢寒冰,一想到自己以后还要和这人做同桌,他就烦躁。
路翎翻开书页的声音沙沙作响,路翎和周围同学的讲题声声声入耳,尤袤额头顿时青筋冒出,他一脚踹向后墙:“你给我小点声,打扰爷睡觉了。”
路翎也不甘示弱,“你别呼吸,少打扰我学习。”
他堂堂大少爷,来到这穷乡僻壤的小地方,成绩样貌品行,样样无可挑剔,竟然在这人面前惨遭滑铁卢。
来劲了是吧。人怎么能不呼吸?
尤袤直起身子,头扬起来,微眯起眼,危险的气息正在周身迸发。
被这样盯着,路翎先挫了自己的锐气,语气放缓,很是奇怪地问:“我虽然有时唐突了些,但也罪不至此吧?有必要这样吗?”
尤袤看他一眼,似是轻叹,幽幽低声说:“我是没有勇气再找同桌的……”
“勇气是可以再捡回来的。”路翎看向他,轻声这样说。
一个问号在心中隐隐约约撑起来,他不知道只是做同桌,需要什么勇气,又谈何而来的“没有勇气再找同桌”。
不过他莫名想起了自己。
背井离乡来到偏远的这里,人生地不熟的,无亲无故在这里回炉重造,不照样需要勇气么?
一颗心支撑的勇气,源源不断地流向自己。
路翎勾起唇角笑了笑,神色认真地觑向尤袤,颇为自得地说:“反正我呢,从来不缺乏从头再来的勇气。”
尤袤怔了怔,偏过头暂时没说话,可他的右手缓缓摩挲课桌上的橡皮,放开,又重新抓起来摩挲。
这样反复几次后,他想,你还真是脸大且自恋呢。
“你是你,我是我。”他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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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他欺负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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