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天笑在天府嘉宴请客,是不需要付钱的,挂的都是他爹的账目。没有金额的限制,许强就像是老鼠吊进蜜罐子一样,拼命点吃喝,哪怕他的肚子已经涨得像个球一样,他也还叫着:
“凉菜!上凉菜来!没看到小爷几个喝酒没有配菜了么!”
他们所玩的那种最时兴的扑克玩法,一轮下来能让许强能喝光一整扎啤酒。他似乎很爱喝酒,不论他输还是赢,他都愿意把那些黄汤顺着他的嗓子倒进去。他裸着半截身子,全身是汗水,好似一头刚从开水锅里捞出来的猪。
无论二花如何提醒甚至哀求要回去,他们都不理会、不允许,甚至强迫二花喝酒。
二花不肯。
董欣和李如雪又是激将又是恐吓,一杯又一杯灌着二花,仿佛二花是一个下水口子。
二花站起来要跑。
“跑?你跑得掉?”许强一把就把二花拽过来扔到沙发上,笑吟吟先去请示许天笑的意见,“哥,你一晚上都没说话了,看来对这丫头没兴趣。现在鸡都煮熟放盘子里了,你不来吃吗?你不来,我可憋不住了。”
二花吓得差些要窒息,她求饶似的着李如雪和董欣,希望她们能看在同是女性的面子上帮帮她。
但她们没有。
李如雪甚至去激许强:“你有那么本事么?上次那个吕圆你就没压住不是?这一个呛口小辣椒,我看你也悬。”
许强盯着李如雪,笑嘻嘻说:“上次是我没经验,这次我可不是个雏儿了!你瞧着!”他拉起二花要往卫生间去,可二花死死不肯。既然李如雪和董欣不来帮忙,她把最后一点希望寄托给许天笑,所以她扑过去拉住了许天笑的裤脚。
许天笑并没有喝很多酒,整场下来,二花看出他只是享受许强和张全认他当大哥的那种权利感。许强好几次敬酒他都只是碰一碰桌子,既没有和许强碰杯,也没沾嘴巴,所以他肯定是清醒的。
许天笑仿佛是在看两只小狗打架一般,那眼神中透着说不清的戏谑和享受。面对二花的无声求助,许天笑漫不经心笑着说了一句:
“别闹了。”
他把这种行为称作“闹”。
许强满头大汗都没能把二花拉走,李如雪和董欣盯着许天笑窃窃笑着。董欣说:“天笑,人家两个人正是激素涌动的年纪,难道你要英雄救美吗?”
“不会吧。”李如雪捧哏似的,“要说英雄救美,那也得是天笑看上的美人儿才行。这丫头要是和吕圆一比,那简直是村姑。”
二花咬着牙,吓得只管淌眼泪,可到底她没开口说一个字儿。
幸好许强也喝多了,脚底下有些不稳,拖了一阵也累了。二花趁这个档口,捡起一个啤酒瓶就砸在许强手上,在许强吃痛松手的一瞬间,二花立即瞅准时机逃了出去。
其实二花也不知道该往哪里跑,只是本能地顺着大街往外跑,一直跑到县一中的门口,躲在操场旁边的树林里,心跳如鼓地待了一晚上。
县一中是她梦想中的圣地,小的时候她就将它当做一个殿堂,每每仰望。此刻,她希望一中可以保护她,哪怕只是操场外的一个小树林。
心跳如鼓地待了一个晚上,直到天色渐亮,二花才敢缓缓站起,腿脚已麻木不堪。尽管下乡的客车已经开始运营,可她身上一分钱也没有,终究一半是走路,一半是搭便车,好不容易才回去。
该要上学还是上,不免又要遇到他们几个。其他人也就罢了,只是许强每次见二花,都露出不怀好意的微笑,仿佛用这笑容提醒她两个那夜的事情——他把那坏事当做勋章。
芳芳听过了那夜的事情,恨得咬牙切齿:“吕圆也是一样的遭遇。那天许强那个畜生就带着吕圆去了城里,借着酒劲儿把吕圆糟蹋了。”
“回来之后我们一直说要报警,可吕圆不同意,她害怕。是啊,报警有什么用呢?派出所所长是李如雪的爹啊!李如雪之前把一个丫头的耳朵打聋了,他爹都轻飘飘处理了,后来吕圆出事,他又给认了自杀。现在你又成了第二个吕圆,嗳,你这书可怎么读下去!”
二花憋着眼泪咬着嘴唇:“不管怎样,我还是要读书,要一直读下去,哪怕鱼死网破,哪怕——”
芳芳急忙捂住了二花的嘴:“不要说,不要说,不要说不好的!二花,你千万不能和吕圆一样。”
两个人囫囵睡了,芳芳听二花哭了一夜。次日晚饭后,芳芳正往宿舍里头走,忽然听到宿舍传来叫骂声,原来是一个女孩子控诉二花偷了她的钱,她把二花从自己宿舍里面拉出来,一路骂一路死死拉着二花的手往教务处走。
学生们看热闹似的里三层外三层,那女学生举着二花的书包:“我亲自翻出来的!二十块钱,还写着我的名字!”
这女孩子就是赵良。
众所周知,赵良是李如雪和董欣手底下的“一号人物”,她总把自己当做女学生群体的三把手。她一贯被李如雪或董欣作为长杆枪使唤,可她本人享受这种被使唤的感觉,属于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李如雪做了学生会主席后,赵良就做了女生督察队的队长,她把这种权利当做一种荣耀,简直像是新时代的保安队队长。
学校老师听见声响,也都围出来,教务处赶紧把二人拉到办公室里。办公室里主持审案的,是教务处另一个主任范雄,以及年轻的李老师。
李老师先说:“我不相信二花会偷钱。二花是优秀学生,她的日常行为大家都看见的。再说,谁偷了钱大而皇之放在书包里给你找!”
赵良说:“李老师,你也太偏心!原来你是用学习成绩衡量人好坏的?我被人偷钱,我才是受害者!她家里穷,眼皮子浅,爪子又轻,谁知道她怎么想的。”
李老师一听,愤恨站起来:“每次都是你丢钱!上次你说吕圆偷钱,这次说二花偷钱,你的钱也未免丢得太勤些!”
赵良一点也不怕:“我的钱太多,被人盯上有什么办法?说不准儿,她们就是一类人呢?现在人赃俱获,老师你说怎么办吧?”
“怎么办?”李老师说,“钱到底也没丢,拿回去好了呀!”
赵良挑着眉毛说:“不行!李老师,你这样做判官,我不服,你们居然包庇偷钱的人!只怕这种事传到县里去,有损您的名声呢!”
赵良不过是跟着李如雪的一个跟班,都已经学会威胁老师了。
李老师愤恨道:“你去传!你去传!我还怕你了?今天这事我管定了!”
办公室的气氛很紧张,明显赵良是一只咬上了就不松口的野狗。教务副主任范雄吐出一个烟圈,瞧了一眼二花,幽幽开口道:
“二花,这钱是你捡来的吧?”
二花是聪明孩子,只一瞬,她就明白了范雄的意思。为了息事宁人,二花跟着低声说:“是的,是我捡的。我想着放学后就交给老师。”
“你扯谎!你偷的!我不揪出你你肯还?”赵良还是咬着不松。
二花看着她,又看了一眼窗外包围着的学生们,咬牙发声:“你口口声声说是我偷的,可你也没别的证据。我和你并不认识,也不是一个班的,甚至不住在一个宿舍,你能在我书包里找到钱——看来,你竟是翻过了所有人的书包才翻到我吧?”
一时间,丢钱的原告也背上了偷窃的嫌疑。角色反转了。
赵良明显没编好故事,没想到被二花反将一军,一时间无言以对,尬了一阵说:“是有人举报!有人说是你偷的!”
“是谁!”李老师问,“现在就把证人拉出来,我们对质!”
范雄趁势道:“好啦,说白了就是一场误会,同学之间还是要友爱相处。二花,你回去吧。赵良,钱找回来就算了吧——倒是你的学习成绩下滑得厉害,别让我找你父母谈话。”
听到这里,赵良咬了咬嘴唇,眼中闪过一丝不甘,却也只能低头认栽。她恨恨地瞪了二花一眼,转身离去。
二花离开后,李老师的气还没压下去,在办公室转来转去,仿佛一头无处发泄的公牛:“这是一群怎样的孩子们!他们完全不怕法律!我亲眼见过他们欺负同学——就好比把一只羊拉出去宰了一样——他们有一套固定的流程。先是污蔑、威胁,后面再孤立、伤害——而这流程,居然还有那样的家长做保护伞!吕圆已经是个悲剧,再不能发生那样的悲剧了!”
范雄叹了口气站起来,拍了拍自己的灯芯绒上衣:“能有什么办法?只能求他们快考走,考到城里去,回到他们的森林中去。他们在我们这样的地方,简直和豺狼进了兔子窝没区别。”说罢,他熄灭了烟头:“小李,我还得回家收玉米,值班就交给你了。”
镇上老师收入微薄,下了班还要恢复农民身份靠天补助点口粮,别说对抗那样的豺狼,能披星戴月地教这批学生,已经算很负责了。
李老师无奈地点点头,瘫倒在椅子上,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心中五味杂陈。教育的路如此艰难,他不禁怀疑自己的坚持是否值得。
从不抽烟的他拉开抽屉,点上了一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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