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末的银霜遍地，冷风芩芩。池府偏院的厢房平日寂静无人，此时却是聚集着府中几位大人物，且各各脸色，都不好看。
“女儿中意那三皇子，云皋暮。”在父亲小心翼翼的询问后，池惋不假思索的给出了答案。平日里娇弱的声音此刻听来却是毫不含糊。
池惋的回答令池筠心上诧异，自家女儿在两年前的冬宴被三殿下一眼瞧中后，便没有一天安生日子，被猛追苦求。
女儿平日虽碍着身份没明说，可按那屡屡婉拒三殿下的架势，自然也是不可能喜欢的，更何况她本与江玉情同意合。
若不是今日发生此等入不了眼的溴事，池筠还真觉得江玉与池惋是一对顶顶登对的壁人。但还未等池筠开口，便听到一声急切的男声打破了沉默。
“这绝不可能！”江玉本是在一旁等着池惋，想与她谈谈，毕竟在这池惋离去的一柱香的功夫里，他已经编好了说辞。婉儿自小便那么喜欢自己，就算他真的与池柠有染，想必给她一段时间，她也会接受的。
池惋闻言朝着离自己几米开外的男子望去，眉梢一挑，还是露出一贯柔弱不能自理的娇笑。可笑中带有一丝别样的意味。
“我的婚事，与江公子您何干？”
这话可未不留情面，颇有几分让江玉下不来台的意味。江玉哑然，片刻后嘴角噙着一丝无奈的苦笑，低声道：
“你若是为了捉弄我一番，也不必苦了自己去拿婚姻大事寻开心。”
此话到了池惋耳里便显得有些刺耳的可笑，她一顺不顺的看着眼前这个曾经在她眼中温润如玉的男子。这个明明前不久还在与自己的庶妹缠绵悱恻，此刻却又能将苦涩放上台面，大肆说这舍己为人的话的人。
“我早已心属三殿下，至于你，我没时间捉弄。”池惋眼中似是昊天山峰那片依旧寒冷的白雪，用着早已失去一丝一毫笑意的语调说到。
江玉被她的眸似冰的浑身一震，还想在解释，却被池筠伸手一拦，抢先对着池惋道：
“爹爹知晓了，若有机会，便会为你在圣上跟前争取一二。你先回吧！今日才刚刚病愈，切莫伤着身子。”
池惋正寻思着如何找个借口早些离去，闻言便马上应下，连个眼神都未在给江玉，便扬长而去。
却又在跨出门槛之际，袖口被紧紧扯住，使她差点儿扭了脚，重心不稳朝后倒去。就在江玉已早早准备好伸手去扶之时，池惋已经牢牢抓住了门框，她白嫩的手被擦破了皮，两道鲜红的伤口显眼极了。
“没事吧，婉儿？”江玉伸手想去碰她那只受伤的手，却被她利落躲开，池惋依旧一幅严肃的面孔，好像压根没受伤。
“别碰我，江公子请别再让我强调，剩下的事与我无关，请您自行与我父亲解决。”池惋冷声一字一句道，语气森寒。
江玉感到浑身打了个寒颤，如坠冰窟，竟下意识松开了拽着池惋袖口的手。池惋冷面而去。
在途径前面与云皋暮一同藏身的梅树旁时，池惋不由朝着开的正盛的梅花遮挡的墙角看去，云皋暮身着玄色裘衣，墨色的发丝披散肩头，与这周在一片浅色相比，显得极为亮眼。
他仍然靠在墙角，与池惋离去时的姿势不曾变化。
看着几米开外被梅枝与纷飞而下的白雪遮挡的少年眉眼，池惋不禁被吸引着提起裙摆向着那假寐的身影垫脚走去。
池惋离云皋暮已经近在咫尺，近的能看清他脸上细白的绒毛，能听到他平稳的气息。池惋感到自己的心似乎变快了，快的她有些晕乎，看着眼前人熟悉的眉宇，她忽然有些心中隐隐作痛。
这与前世自己最后见到的那个安静的他，好像。那时的他为了救自己，硬生生受了好几箭，躺在大雪中，安静的就像神坛上陨落的圣象。
那时他曾拼尽最后一丝气力，问过她，下一世是否能爱上他，池惋却未来得及回答。
“我好像真的……爱上你了。”池惋低下头，望着脚底被自己踩的塌陷的雪块儿，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说道。
忽的，她感到前面温热的气息喷洒在了自己的头顶，似乎还有些发颤。池惋觉得心中一惊，抬眸却对上了一双黑白分明，似笑非笑的眸子。
“真的爱上孤了，此话当真？”云皋暮微微低头，吹起池惋发鬓间零星的雪渍，沉声问。
池惋感到耳尖有些发烫，她深吸一口气，佯装没有听到云皋暮的问话。她想拉开一些距离，便向后退去，却不料脚底早已深陷雪地中，重心不稳，一个踉跄便朝着后边倒去。
在她准备自己双手撑地，减轻疼痛时，便被一双有力的手环住了腰肢，池惋听到自己耳边有人嗤笑。
“回答孤的问题，否则别怪孤放手了。”
池惋本就后悔在他跟前说了不该说的话，云皋暮越是一再逼问，她便越无从回答，她冷声道：“殿下放手便是。”
听到池惋冷冷的回答，云皋暮盯着她也不松手，就这样瞧了片刻，轻啧一声：
“没意思。”便将她轻轻带回了原位。
不过云皋暮似是想到了什么，嘴角微微上扬，却被他努力压制，片刻后带着带着极力掩饰的颤抖，随意的问道：
“孤前面似乎听到，有人中意于我。”
池惋看着他眉眼间藏匿不住的笑意，不禁愣了愣：“臣女是中意于殿下。”
如此坦诚的承认，令云皋暮流露出些许惊异的神色，他僵在原地，片刻后声音全哑了：
“哦……”
随即他不顾如玉的脸颊上染上的绯色，又补充道：“这京城喜欢孤的数不胜数。”
“但要和你订婚的却只此一个。”池惋语气依然温柔似水，可却又那么坚定。眸光流转间细看却是胜卷在握。
*
濂庸十八年的冬至夜宴恰与圣寿同日，早早便备下了日程，民间传言，圣上近几年来身体不佳。
此次宴会特请各家小姐来，也是为了给已到束冠之年的几位皇子择门皆大欢喜的婚事，好了却一桩为人父母的心愿。
当池府的马车到达宫门前时，那宫墙外已洋洋洒洒停了数百辆马车不止，各色的帘布趁着白皑皑的积雪，一眼望去颇有几分百花争春之韵。
池府两位小姐坐着的是不同的马车，一前一后。池柠在家中与江玉私通被发现后被罚紧闭了近十日，江家才暗中草草同意婚事，却不予正妻之位，说是区区庶女一个自是身份有别。虽是将池氏气的不轻，碍于女儿清白已失，也只好作罢。
此次冬宴也只是来做个伴，便一身素色衣裳，浅着淡妆作陪。
反观嫡女池惋，身着飞蝶锦缎百褶裙，外披朱红罗绮棉袍，头上插着梅花式样的簪花，般般入画。
宫中今日也没能逃过大雪，却因多了几分素雅，宫墙处处挂着似是屏风般绣着格式花样的图案的灯笼。
进了殿，便是朝中重臣在前排入座，京中贵女公子便靠后排，池惋一入座便引来些许瞩目。
“池家姐姐今日好生漂亮！”池惋身侧的一位小娘子笑着靠了过来，水亮的眸子仔细打量着她。
池惋有些不习惯生人靠的近，却也只是轻轻侧了侧身子，没有阻止她，笑着轻声着附和。
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和旁边的小娘子聊着，可随着时间的流逝，池惋愈发焦急。按理说父亲若是答应了，便会去做，当下圣上寿宴，若是赶上容颜大悦，趁机将婚姻一事摆上台面，想必也有一线之机。
正在思索之时，池惋忽然感觉怎么自己的邻里左右全都望向了她。她心下一沉，扭头朝前殿望去。
只见一个中年男子跪地，体态虽显谦卑，却不佝偻，穿着碧色一品朝服，那正是她的父亲，池筠。
铿锵有力的声音在整座宫殿的穹顶飘忽回荡，传入了池惋耳里。
“今日圣上寿辰，举天同庆，微臣斗胆趁此机会，求一事，不止圣上可否愿意听微臣一言？”
此话一出，下座皆是哗然。绝大部分人都猜出了个一二，此时若有事相求，必定也是要顺着圣上的意。许多臣子都有此意，却找不准时机说，待到第一个出头鸟后，也都暗自准备措辞。
“爱卿但说无妨。”慈筱帝喝了个尽兴，此刻已是醉意朦胧，挥挥手，便道。
“微臣小女婉儿见三殿下英姿非常人所能比，一时间便喜欢上了，微臣此番斗胆为小女姻缘之事求上一求，但拒绝与否皆有圣上与三殿下为准。”
此时池惋感到一道灼热的目光正盯着自己，令她浑身不自在，她顺着所料方向望去，便对上了云皋暮看不清情绪的双眸。
“砰”的一声清脆的响声，打破了寂静已久的整座大殿。云皋暮桌前的琼瑶玉杯，被他颤抖的手，碰翻在地，如荔枝般清透的汁液星点的跳落在他的衣角。
“怎么，暮儿的意思是？”圣上有些迷蒙的目光也随着这声脆响而变得清晰，他思索片刻，沉声问。
云皋暮前几月便因牵扯空印案贪污一事被废，当时龙颜大怒，若不是看在先后仙逝前的遗嘱，说不定会被贬为庶民。
他被罚了整整三个月的监禁，已传遍京城，此次就算谈婚姻之事，也理因轮不到他，此时所有人都在看他的反应。
云皋暮将看着池惋的目光收回，忽的一笑，颇有点自嘲的意味。他缓缓起身，走向殿前，拂袖跪地，一字一句道：
“儿臣心暮池家长女池惋已久，愿与她共结连理。”
说这三皇子自小便与先后性子极为相似，都颇为多愁善感，是钟情之人，认准一人，便满心眼里容不下他人了。看他虽是近来多事之秋，被废了位置遭受平白罪孽，却仍在此关头表白心意，也属实坐实了这痴情的名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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