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星,中央星环首都,一级军事停泊港 - “苍鸾”号泊位
“苍鸾”号庞大的舰体,带着深空航行的冰冷与星尘摩擦的细微灼痕,如同归巢的金属巨兽,缓缓嵌入凤凰星停泊港的专用泊位。沉重的对接臂如同钢铁触手,精准地锁住舰体,发出沉闷的金属咬合声。减压阀嘶鸣,舱门开启,冰冷的合金舷梯无声滑落,搭在凤凰星光洁如镜的港口甲板上。
墨云澜第一个踏出舱门。她没有穿隆重的礼服,依旧是一身笔挺的深蓝色将官常服,肩章上的将星在港口明亮的冷光下反射着锐利的光芒。连续的高强度指挥和焚巢行动带来的精神重压,在她脸上刻下了难以掩饰的疲惫,颧骨显得更高,眼下的阴影浓重,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如同淬火的寒星,沉淀着硝烟与未消的锋芒。她的步伐沉稳有力,军靴踏在光洁如镜的合金地板上,发出清晰、孤寂的回响,每一步都带着拒人千里的冷硬气场。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长途星际航行后的疲惫刻在眼下淡淡的阴影里,眼神锐利依旧,却像是蒙了一层永不融化的寒霜。
停泊港巨大的穹顶下,光洁的甲板反射着冷白的光。在众多前来迎接的高级军官、技术官僚和媒体闪光灯构成的喧嚣背景板前,一个身影显得格外醒目——秦康。
她穿着一身剪裁极尽完美的银灰色高定套装,衬得身姿挺拔优雅,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公式化的微笑。这微笑如同精心雕琢的面具,掩盖了其下所有的真实情绪。作为墨云澜名义上的妻子,以及首都星政治圈中的青年翘楚、主张“和平共存”的鸽派代表人物,她的出现本身就代表着一种复杂的政治信号。
秦康向前走了几步,姿态优雅,伸出双臂,似乎想给风尘仆仆归来的妻子一个拥抱。“云澜,”她的声音清悦柔和,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欢迎回家。辛苦了。”
墨云澜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没有偏移角度。她极其自然地、几乎是以一种规避障碍物的本能,在秦康的手即将触及她臂章的瞬间,墨云澜极其自然地、近乎程序化地抬起了右手,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不容置疑的距离感。
“秦理事长。”她的声音平稳,没有一丝波澜,冷得像停泊港外真空的宇宙。那双锐利的眼睛直视着秦康精心修饰过的面容,目光深处却是一片冻湖,映不出对方丝毫的温度和期待。“感谢迎接。军务在身,不便久留。”
她的视线甚至没有在秦康身上多做停留,仿佛对方只是一个需要例行公事应对的官方代表。礼毕,她放下手,目光已然越过秦康,扫向她身后象征性的欢迎队列,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整个过程,她没有靠近秦康一步,更没有任何肢体接触的意图,将那份刻意的疏离和冰冷的“公务化”态度展现得淋漓尽致。
秦康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完美的面具出现了一丝裂痕。伸出的手臂有些尴尬地放下,指尖下意识地捻了捻袖口昂贵的红翡翠袖口。她清晰地感受到了墨云澜身上那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意,以及那声“秦女士”所划下的、不可逾越的鸿沟。这不仅仅是冷淡,更是一种无声的宣告——她们的婚姻,仅存于纸面和某些必要的场合。
“任务…还顺利吗?”秦康迅速调整了表情,声音依旧柔和,但那份关切听起来更像是一种试探性的外交辞令,“议会那边,很关心柯尤克沁的后续影响,尤其是…凌上校的事。”她巧妙地抛出了话题,既是关心,也是提醒墨云澜即将面临的政治漩涡。
墨云澜的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捕捉的冷嘲。她当然明白秦康话中的深意。“焚巢”行动本身,凌弋星的生死未卜,以及由此可能引发的政治风暴,这才是秦康和她背后势力真正关心的“后续影响”。
“任务完成。具体报告已呈交军部。”墨云澜的回答滴水不漏,毫无情绪起伏,将秦康的试探轻描淡写地挡了回去,“至于其他,属于军事机密,恕难奉告。” 她刻意强调了“军事机密”四个字,将秦康代表的议会势力排除在外。
“邵副官,”墨云澜不再看秦康,直接转向一直沉默跟在她侧后方的邵青羽,“后续行程。”
“是,少将!”邵青羽立刻上前一步,声音洪亮,“专车已在VIP通道等候。军部简报会定于一小时后,地点:中央星环防卫总部第七会议室。”
墨云澜点了点头,没有丝毫留恋,径直迈步向前走去,方向明确地避开了秦康站立的位置。邵青羽紧随其后,经过秦康时,也只是公式化地微微颔首,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秦康站在原地,看着墨云澜挺拔如松的背影在通道尽头的光影中迅速远去,那身深蓝军装仿佛吞噬了周围所有的暖意。精心准备的欢迎仪式和她本人,此刻都显得无比多余和可笑。她脸上那温婉的笑容终于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失落、难堪以及被冒犯的冰冷。她低头,指尖无意识地抚过颈后那片同样贴着的、几乎隐形的信息素阻隔贴,感受着Alpha信息素在对方刻骨冷淡下激起的、无处释放的烦躁涟漪。
停泊港内,只剩下战舰引擎冷却的嗡鸣,以及弥漫在空气中的、无声却尖锐的对立。
第七会议室里,巨大的环形合金桌占据核心,表面是哑光的深灰色,冰冷坚硬,倒映着穹顶嵌入的、发出惨白恒定光的线性光源。墙壁覆盖着吸音材料,将一切声响都压得低沉而压抑。空气中弥漫着烟草、昂贵皮革以及一种无形的、属于权力的紧张气息。环绕桌面的,是数十个悬浮的战术投影屏,此刻正无声地流淌着柯尤克沁星焚巢行动后的监测数据、能量残留图谱以及那片被彻底重塑、熔岩尚未完全冷却的恐怖地壳结构图。
墨云澜坐在环形桌靠外侧的一个位置,并非主位,却因她的存在感而成为无形的焦点。她依旧穿着那身深蓝色的将官常服,肩章上的将星在冷光下如同凝固的寒冰。她背脊挺得笔直,双手平放在冰冷的桌面上,指尖微微内扣,指节因用力而略显苍白。连续作战的疲惫被一层更厚的、名为“述职”的坚冰覆盖,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只有一片近乎漠然的专注,目光沉静地扫视着不断更新的数据流,仿佛那些毁灭性的画面与她无关。
简报由一位资深作战分析官进行,声音平稳,不带感情地复述着既定流程:虫巢核心结构确认崩塌,虫群精神网络瓦解,安全区威胁解除,信息素污染物扩散被成功遏制……每一项“成功”背后,都对应着冰冷的数字和触目惊心的影像。环形桌旁,来自军部高层、议会军事监督委员会以及情报部门的要员们,面容肃穆,眼神锐利如鹰隼,审视着每一个细节,空气中无形的压力持续累积。
“……综上所述,‘焚巢’行动核心战略目标达成。”分析官做了最后陈述,环形会议室内陷入一片沉重的寂静,只有投影屏上数据无声地滚动。
就在这时,一个不起眼的技术官席位旁,加密通讯指示灯急促地闪烁了一下。技术官迅速接入,低头聆听片刻,手指在微型控制台上飞快敲击了几下。
墨云澜的视线,如同最精密的雷达,瞬间捕捉到了这微小的异动。她看似依旧专注地看着主屏幕,但眼角的余光已牢牢锁定了那名技术官。
技术官深吸一口气,在分析官结束后的短暂静默间隙,用一种刻意压平、却依旧能听出激动颤音的语调插入汇报:
“报告。特别救援队…在目标区域深层地质裂隙边缘…侦测到微弱但稳定的生命信号!特征码…确认匹配雷霆A队队长,凌弋星上校!生命体征微弱但平稳,已成功回收!重复,凌弋星上校…确认生还!”
“嗡——”
尽管在吸音材料的包裹下,会议室内依然响起一片压抑的、难以置信的抽气声和座椅微动的声音。几位高层面面相觑,眼中难掩震惊。凌弋星生还?在那样的毁灭风暴中心?这近乎s神迹!
墨云澜的身体,在那一瞬间,产生了极其微小的变化。紧绷如弓弦的脊背,极其轻微地松弛了几乎无法察觉的一丝弧度。平放在桌面上的右手食指,指尖微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随即又迅速恢复原位。她依旧保持着绝对挺拔的坐姿,连头部转动的角度都没有丝毫改变。只是,那双如同冻湖般沉静的眼眸深处,那沉淀的、厚重的冰层之下,仿佛被投入了一颗微小的石子,漾开了一圈极其细微的涟漪。那并非喜悦,更像是一种从骨髓深处骤然卸下的、重逾千钧的…疲惫。她甚至没有看向报告的技术官,只是极其短暂地垂了一下眼睫,仿佛只是为了确认呼吸的平稳,喉间那块滚烫的、压了她不知多久的炭火,终于无声地落下。
然而,这份几乎无法捕捉的“轻松”只持续了不到三秒。
“墨云澜少将。”一个低沉、威严,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声音响起,来自环形桌对面,一位肩扛三颗将星、面容刚硬如铁的老者——军委纪律监察部上将,林震。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穿透空气,牢牢钉在墨云澜脸上。
会议室内的气氛瞬间从刚才的震惊凝固成了冰点。所有人都知道,核心的质询开始了。
“行动报告中,关于打击坐标的最终修正,”林震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敲打着每个人的神经,“你动用了‘Omega-Requiem(安魂曲)’终极权限,强行偏移‘净化者’预定弹道,由核心节点Alpha-1转向次级节点Gamma-7。理由,是目标区域出现‘不可控高能生物反应’干扰锁定。”
林震顿了顿,目光扫过投影屏上那片被彻底摧毁的Gamma-7区域,以及旁边虽然崩塌但未被直接命中的Alpha-1核心区废墟影像。
“这一决定,直接导致主巢穴未能被彻底气化,残留物质清理难度和周期大幅增加。更重要的是,动用‘安魂曲’权限,意味着你绕过了所有既定流程和风险评估,将个人判断置于最高优先级,其潜在的政治风险和程序争议,你应当清楚。”
质问如同冰冷的钢针,直指核心。墨云澜瞬间成为了风暴的阵眼。
她缓缓抬起眼,迎上林震上将那审视的、带着强大压迫感的目光。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波动,那片短暂的涟漪早已消失无踪,只剩下更深的、近乎坚硬的平静。
“是的,将军。”她的声音响起,平稳、清晰、没有丝毫犹豫或辩解,如同在复述一份标准作战日志,“情况属实。打击前最后十五秒,虫巢核心区域侦测到强度异常、模式未知的生物能量爆发,源头位于预定打击坐标正中心。该能量场剧烈扭曲了‘净化者’的精确制导系统,使其无法稳定锁定目标。”
她语速适中,每一个字都像经过精确测量:
“依据《战时紧急权限法案》第七章第四条,当面临最高优先级战略目标威胁,且常规手段失效,可能导致任务完全失败时,战区最高指挥官有权动用‘安魂曲’权限进行最终决策干预。”
“彼时,虫巢结构完整,虫群精神链接未断,对柯尤克沁安全区及周边星域构成即时、灭绝性威胁。任务失败后果不可承受。”
“偏移打击至Gamma-7节点,是基于即时战场数据分析得出的最优解。该节点为虫巢核心能量传输的关键次级枢纽。摧毁它,足以引发连锁结构崩塌,瘫痪整个虫巢网络,其效果已由最终战果验证——虫群瓦解,威胁解除。”
墨云澜的目光扫过环形桌,扫过那些或审视、或疑虑、或中立的面孔,最后落回林震脸上,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钢铁浇筑般的重量:
“动用‘安魂曲’,是在确认常规手段失效、任务濒临失败边缘时,为确保核心战略目标达成的唯一可行选择。风险考量包含在即时战场态势评估之中,最终判断符合法案赋予的权限范畴。我,对决策及结果,负全部责任。”
就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空气似乎凝滞得更甚。林震上将的目光依旧锐利,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下意识地被一股更沉凝、更内敛,却也更令人心悸的气场所牵引。
墨狄秋上将。
他坐在环形桌相对靠主位的位置,与墨云澜的座位几乎呈一条对角线的两端。肩章上,四颗将星在冷光下散发着远比林震肩上三星更厚重的、沉淀了岁月与权力的暗芒。他的面容轮廓与墨云澜有几分相似,却如同被岁月和铁血反复淬炼过的花岗岩,线条更加冷硬深刻,不见丝毫柔和。从会议开始至今,他几乎未曾开口,只是沉默地听着,那双深褐色的眼睛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不起波澜,却又仿佛能吞噬一切光影。
此刻,这双眼睛,正落在墨云澜身上。
不是林震那种穿透性的审视,而是一种更深沉、更沉寂的凝视。没有愤怒,没有赞许,没有担忧,只有一种绝对的、冰封的平静。那目光仿佛跨越了空间,带着千钧的重量,沉沉地压在墨云澜挺直的脊背上。那不是父亲看女儿的眼神,而是一位手握重权的四星上将,在评估一件战略武器的使用效能与潜在风险。
墨云澜的身体在父亲目光落下的刹那,产生了极其微小的反应。她放在桌面上的右手,原本因陈述而自然舒展的食指,极其细微地绷紧了一下。她迎向林震的目光没有丝毫偏移,保持着绝对的专注姿态,但颈后那片紧贴着皮肤的信息素阻隔贴下,Omega的本能仿佛感应到了某种源自血脉却又无比冰冷的威压,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又被她强行压下。
父女之间,隔着一张冰冷的环形巨桌,隔着无数悬浮的数据流,隔着焚巢行动的硝烟与争议,也隔着十数年来未曾消融的寒冰。没有任何言语,没有任何表情的交流,只有那一道沉静如渊的目光,无声地宣告着无法逾越的距离和深埋于血脉之中的、冰冷的权威。
墨云澜甚至没有转头去看父亲的方向。她只是维持着面对林震的姿态,仿佛令人窒息的注视并不存在。但她的下颌线条,在灯光下似乎绷紧到了极致,透出一种玉石般的冷硬光泽。她放在桌下的左手,在无人可见的阴影里,指甲更深地陷入了掌心。
林震上将似乎也感受到了这无声的、来自更高阶层的压力,他锐利的目光在墨云澜脸上停留片刻,最终未置可否地微微颔首,示意墨云澜落座。
墨云澜依言坐下,动作标准得如同尺规量过。她重新将视线投向主投影屏,上面正显示着凌弋星被抬上医疗艇的模糊画面。就在她目光落定的瞬间,眼角的余光似乎捕捉到墨狄秋那边,那只一直搁在桌面上、骨节分明、布满岁月痕迹的手,食指极其轻微地、无声地在冰冷的合金桌面上敲击了一下。
咚。
那声音轻得只有空气能听见,却像一记闷锤,精准地敲在墨云澜紧绷的神经末梢。那不是示意,不是评价,更像是一种…无言的、冰冷的倒计时,提醒着她风暴远未结束。
会议室里,只剩下战术简报继续进行的、冰冷的电子音。墨云澜端坐着,如同一尊被冰封的雕塑,唯有那深不见底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比会议室穹顶冷光更幽暗的寒芒。父女之间那道无形的鸿沟,在权力与职责的冰冷映照下,显得愈发深不可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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