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的训练结束，杜野感觉自己全身的骨头都像被拆开重组过一遍，酸涩感从骨头缝里丝丝缕缕地往外冒。她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几乎是爬回了那间狭小的住舱。刚把自己摔进下铺的休息舱，舱门还没来得及关上，墨云平就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小药瓶。
“杜野姐！何让！还有大家！”墨云平的声音依旧活力满满，与舱室里一片死狗般的疲惫形成鲜明对比，“气象预报说今晚海上会有八级大风！这是晕船药，每人一颗，记得提前吃啊！不然待会儿有得受！”她挨个床位分发着小药片，动作麻利。
“谢了……”杜野有气无力地道谢，接过那颗白色的小药片，看都没看就直接丢进嘴里，费力地咽了下去。海上的淡水是宝贵的战略资源，能不喝水就不喝，这点苦头对她来说不算什么。
“杜野姐，”墨云平发完药，一点不见外地一屁股坐在了杜野休息舱的舱门门槛上，挡住了杜野关门的动作，脸上带着好奇，“你今天在声纳室值班，听没听见塞壬之歌啊？”
“塞壬之歌？”上铺的何让立刻探出头来，对这种新奇事物她向来嗅觉敏锐，“什么歌？美人鱼唱歌吗？”其他几个虽然瘫在床上、但还没完全睡死的队员也竖起了耳朵。
“哎呀，不是那种童话里的美人鱼啦！”墨云平摆摆手，眼睛亮晶晶的，说起她感兴趣的海洋生物就滔滔不绝，“塞壬之歌是塞壬族举行重大仪式前唱的歌！比如祭祀她们信仰的麦阿母啦，要出征打仗啦，或者婚丧嫁娶什么的，都会唱！虽然咱们听不懂她们唱的是啥意思，但有时候那个调调儿，空灵悠远的，还怪好听的！”
杜野靠在舱壁上，听着墨云平的描述，想起了白天耳机里那奇特的低频韵律。
“那你知道她们今天唱的歌是在干什么吗？”杜野随口问了一句，同时从枕头下摸出那本棕色皮质的笔记本，借着舱内微弱的阅读灯翻看起来。这是她每天的精神食粮和力量源泉。
“今天的歌……”墨云平皱起了小眉头，努力回忆着，脸上露出一丝困惑，“我没听过这种调调……感觉……感觉阴森森的，调子压得特别低，还断断续续的，听着让人心里发毛，怪吓人的。”她说着还夸张地搓了搓胳膊。
杜野回想了一下白天听到的声音，确实低沉，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但倒没觉得像墨云平说的那么恐怖，可能她对声音的敏感度不如墨云平高吧。
墨云平还想再说什么，她腰间的对讲机突然滋滋响了起来，传来陆淮玉清晰但略带催促的声音：“墨云平，七舱巡视完了吗？速度点，还有五个舱等着呢！”
“来了来了！”墨云平无奈地应了一声，对着杜野和何让做了个鬼脸，跳起来风风火火地跑向下一个船舱。
舱室里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舰体轻微的摇晃和队员们疲惫的呼吸声。杜野半坐起身，背靠着冰冷的舱壁，借着阅读灯的光芒，继续翻看着墨云澜的笔记。她手里捏着一小节铅笔头，时不时在墨云澜娟秀飘逸的字迹旁边，工工整整地写下自己的理解和心得。常年使用电子设备，让她的字迹显得有点刻板和小气，像小学生认真临摹的字帖，与旁边墨云澜行云流水的笔迹放在一起，对比鲜明又带着点笨拙的可爱。
看了几页，杜野刚想再深入思考一个战术配合的问题，突然感觉身下的舰体猛地一晃！紧接着，摇晃的幅度和频率骤然加剧！
“呜——！”休息舱的抗震性能有限，剧烈的颠簸让杜野感觉五脏六腑都移了位，一阵强烈的眩晕感瞬间袭来！她慌忙合上笔记本塞进枕头下，死死抓住舱壁上的扶手。
“哐当！”上铺传来何让的惊呼和什么东西掉在地上的声音。整个住舱里顿时响起一片压抑的呻吟和呕吐声。
“哇——！”杜野再也忍不住，胃里翻江倒海，早上吃的营养剂混合着酸水一股脑地吐进了早就准备好的呕吐袋里。旁边的何让情况更糟，吐得撕心裂肺。其他几个老队员虽然也是脸色煞白，强忍着不适，但毕竟在海上漂了一段时间，适应性强些，没有杜野她们这么狼狈。
八级大风卷起的巨浪如同狂暴的巨拳，一次次狠狠砸在“五十州”庞大的舰体上。钢铁巨兽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在波峰浪谷间剧烈地起伏、摇摆。呕吐物的酸腐味、海水的咸腥味、还有浓重的汗味在狭小的舱室里弥漫。
杜野感觉自己像被扔进了滚筒洗衣机，吐得昏天黑地，胆汁都吐了出来。剧烈的眩晕和恶心折磨着她，直到后半夜，风暴似乎才稍稍平息了一点点。杜野精疲力竭，像一滩烂泥般瘫在休息舱里，在极度的疲惫和药物的作用下，终于昏昏沉沉地失去了意识。
然而，这难得的昏睡并没有持续多久。
“咣当——”伴随着巨大的撞击声和船体强烈的抖动。
“呜——呜——呜——！！！”
刺耳得仿佛要撕裂耳膜、穿透灵魂的损管警报声，如同死神的号角，在死寂的凌晨骤然炸响！凄厉的红光瞬间照亮了整个住舱通道！
“损管警报！！！”
所有人在瞬间被惊醒！如同被按下了弹簧开关，训练有素的身体反应快于意识！没有丝毫犹豫和慌乱，所有人如同离弦之箭般从床上弹射起来！黑暗中，只听到一片窸窸窣窣、令人头皮发麻的快速穿衣声！
杜野的心脏在警报声中狂跳，眩晕和恶心被瞬间涌上的肾上腺素压了下去。她手忙脚乱地套上作训服，抓起帽子，跟着人流就往外冲！刚冲出住舱门，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逆着人流冲了过来！
“杜野姐！这边！跟我来！”墨云平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促和凝重，完全没了平时的跳脱。她冰凉的手指一把抓住杜野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拽着她就往通道深处跑！
混乱中，刺耳的警报声和扩音器里急促的指令声混杂在一起：
“损管位置！三舱舱底！进水量即将达到临界值！附近人员立即封舱！重复！三舱附近人员立即封舱！”
“这边！”墨云平显然对舰艇结构极其熟悉，拉着杜野在摇晃的通道里七拐八绕，迅速冲到一个厚重的圆形气密门前。门上的警示灯正疯狂闪烁着红光！
“快！帮忙关门！”墨云平大喊一声，用尽全身力气去扳动那巨大的手动转轮。杜野立刻反应过来，扑上去和她一起奋力转动！沉重的金属转轮发出艰涩的摩擦声，厚重的气密门在两人合力下，缓缓地、艰难地向中间合拢！
“哐当！”一声沉闷的巨响！气密门终于严丝合缝地关闭，门框四周的密封条瞬间充气膨胀，将三舱与这边彻底隔绝！隐约还能听到门那边传来混乱的呼喊和某种金属扭曲的可怕声响。
“呼……呼……”杜野靠着冰冷的舱壁大口喘气，心有余悸地看着紧闭的气密门。
“我们不用过去帮忙吗？”杜野看着门，担忧地问。三舱那边肯定有损管队员在拼命。
“不用！”墨云平抹了把额头的汗，眼神异常坚定，“相信她们能处理好！咱们现在有更重要的事！”她的语气不容置疑，拉着杜野转身就跑，“去声纳室！”
两人顶着舰体的摇晃，跌跌撞撞冲进声纳室。里面已经是一片紧张忙碌的景象。老周和其他声纳员都戴着耳机，眉头紧锁，手指在控制台上飞快操作，过滤着各种噪音。
“快！戴上！”墨云平抓起两副备用耳机塞给杜野一副，自己飞快地戴上。老周只是瞥了她们一眼，没有阻止，显然默许了她们的行动。
耳机里充斥着巨大的噪音：风暴掀起的惊涛骇浪声，舰体金属结构在巨力下呻吟扭曲的声音，隐约的警报和损管指令的无线电杂音……如同一个混乱的噪音地狱。
杜野努力集中精神，试图从这片噪音汪洋中分辨出异常。她只能听到一片嘈杂。
而墨云平却闭上了眼睛，眉头紧锁，全身心地投入到听觉之中，仿佛将自己变成了一台精密的声学接收器。几秒钟后，她的眼睛猛地睁开！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
“不对……这不对……”她喃喃自语，手指飞快地调整着杜野和自己耳机上的滤波参数，将特定频段的声音放大。
“听到了吗？”墨云平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看向杜野。
杜野屏息凝神，在墨云平调整后的频道里，终于捕捉到了一些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不同于风暴和舰艇噪音的特殊声波！那声音……似乎和白天听到的塞壬族吟唱有些相似，但更加急促、破碎，充满了……绝望？
“这是……塞壬族的信号！”墨云平的声音无比肯定，她再次闭上眼睛，侧耳倾听了片刻，脸色变得更加凝重，“是求救信号！非常紧急的求救信号！”
她猛地看向杜野和老周，语速飞快地复述着她“听”到的信息碎片：
“‘圣物’……‘被夺’……‘灭族’……‘警告’……‘阻止’……”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直接理解其含义的笃定。
杜野第一次对墨云平升起了一股由衷的、近乎震撼的佩服！她竟然能如此清晰地“听懂”塞壬族的语言？！
老周的脸色也瞬间变了！他猛地看向墨云平，又看向屏幕上被锁定和放大的声纹，眼神锐利如鹰。
“杜野！”老周的声音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对杜野下令，完全无视了她的军官身份，此刻只有战位职责，“立刻去舰桥，向值班指挥汇报！就说声纳室接收到塞壬族紧急求救信号，信号内容涉及‘圣物被夺’、‘灭族危机’，询问指挥是否回应！立刻！跑步前进！”
“是！”杜野没有任何废话，摘下耳机，转身就冲出声纳室！她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是因为奔跑，而是因为墨云平破译出的信息碎片带来的巨大冲击和紧迫感！圣物被夺？灭族危机？这片狂暴的达摩海之下，究竟发生了什么？！
墨云平有绝对音感，是个被航海耽误的音乐家[摸头]
至于能从音频听出语言……这个灵感来自于《旗舰》的姜喜子，有兴趣大家可以去看看！[竖耳兔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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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Chapter 60 求救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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