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星环,苍鸾号驻地
墨云澜的悬浮车刚驶入驻地闸门,便察觉到异样。
往日井然有序的走廊此刻人影攒动,数十名身着深蓝制服的苍鸾号军官列队疾行,军靴踏地的声响如闷雷滚动。邵青羽走在最前,素来温和的面容此刻冷若冰霜,手里电子调令的投影屏几乎要被她捏碎了。跟在她身后的导航长陈九州的指节捏得咔咔作响,火力指挥赵寒的腰间别着激光扳手,连素来冷静的情报官苏冥此刻也是青筋暴起。
"全体立正!"
墨云澜的声音像一柄出鞘的军刀劈开嘈杂。人群骤然静止,所有人在听到这个声音的瞬间本能地并拢脚跟,但那些年轻军官们绷紧的下颌线和发红的眼眶却暴露了沸腾的情绪。
邵青羽猛地转身,胸口剧烈起伏:“少将!他们要把您调去后勤部!”她双手颤抖地举起投影屏,开头那行“鉴于墨云澜少将在焚巢行动中展现的卓越后勤协调能力……”刺得人眼眶生疼,“这根本是羞辱!”
墨云澜的目光扫过每一张熟悉的面孔。她看着赵寒别在腰带上的扳手,显然是跑出来之前还在维护舰炮;导航长陈九州的电子目镜歪戴着,镜片上还留着未关闭的星际航线图;在他们身后跟着的几个今年刚调来的见习军官咬着嘴唇,垂在身体两侧的手捏着成拳头。
“稍息。”
这两个字比任何怒吼都有效。所有人条件反射地放松姿态,但眼中的火焰未减分毫。墨云澜缓步走到队列前方,伸手按下邵青羽举着调令的手臂。皮革手套与制服布料摩擦发出轻微的沙响,像一声压抑的叹息。
“军部调令KT-3586号,由李听河元帅亲自签发。”她声音平静得可怕,“需要我向你们复述《星际舰队管理条例》第三章第十二条吗?”
人群中有抽气声。那条规定的全称是《关于绝对服从战时调动的铁律》,违者最高可判死刑。
“可是少将!”赵寒突然上前半步,这个向来沉默的武控官此刻额头青筋暴起,“您刚指挥了‘焚巢’这种S 级任务!他们这是——”
"武控官赵寒。"墨云澜打断他,声音陡然凌厉,"你腰带上别着的是什么?"
赵寒一愣,低头看向自己腰间的激光扳手。
"苍鸾号主炮引擎的校准工具。"墨云澜替他说完,"现在应该插在C-12号检修口,而不是别在你的腰带上。"她的视线扫过所有人,"导航组今天的星图校准完成了吗?轮机室的能量配比报告交了吗?"
人群像被冰水浇过般安静下来。
墨云澜摘下军帽,露出额角一道尚未痊愈的伤痕——那是两周前舱体维修,为一名小战士挡下飞溅碎片时留下的。这个动作让几个年轻军官猛地别过脸去。
“听着。”她突然放轻了声音,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帽檐上联盟星舰部队的军徽,“如果今天你们踏出这个驻地,就是在告诉全联盟——我墨云澜带出来的兵,是一群只会违抗军令、逞匹夫之勇的乌合之众。”
邵青羽的瞳孔剧烈收缩。
“现在。”墨云澜重新戴正军帽,声音恢复钢铁般的冷硬,“我命令全体都有,向后转,回各自岗位。明天太阳升起时,我要看到苍鸾号的引擎照常预热,雷达照常开机,就像……”
她的声音微不可察地哽了一瞬,“就像我还站在舰桥一样。”
没有人动。
墨云澜突然笑了,那笑容带着她作为苍鸾号指挥官以来极为少见的轻松温和:“怎么?我还没到后勤部呢,命令就不好使了?”
声音落下的瞬间靴跟再次碰撞。十几人齐刷刷转身,脚步声沉重得像是要把合金地板踏穿。
当最后一道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墨云澜才允许自己靠在冰冷的墙面上。她缓缓摘下自己右臂上苍鸾号的舰徽,紧紧握在手里,金属的边缘膈得她掌心发疼。
舰徽被墨云澜按在胸口,她听见自己心脏在军装下剧烈跳动的声音。
……
深夜,星港穹顶如同倒扣的墨晶巨碗,稀薄的星辉将泊港交错的金属骨架拖曳出鬼魅般的狭长暗影。苍鸾号庞大的舰体沉溺其中,银灰色的涂装吸尽了周遭所有光线,唯余舰尾引擎喷口处一丝幽蓝的冷却辉光,如同沉眠巨兽缓慢搏动的、渐熄的静脉。
墨云澜将最后一份加密文件放入移交箱,合金锁扣“咔嗒”合拢的声响,在空寂无声的作战指挥室内被无限放大。她缓缓环顾——战术全息星图已然熄灭,数据流瀑布屏沉寂如墨,连那把被无数个长航时光雕琢出细微痕迹的黑色指挥座椅,此刻也被擦拭得光可鉴人,冰冷得如同从未承载过一位舰长的重量。
她原计划在子夜悄然离去。
不惊扰任何人,不做冗余的告别。如同她过往每一次的职务交接——干净,利落,不染尘埃。
然而,当她提着那只仅装有个人物品的制式行李箱,准备走出作战指挥室时,感应门却在她面前无声滑开。
通道内,并非空寂。
苍鸾号全舰官兵,自副舰长邵青羽至轮机舱最年轻的列兵,全员列队于通道两侧。无人喧哗,无人骚动。只有数百道目光,在舰内通道幽暗的辅助灯光下,沉静地汇聚在她身上。深蓝色的军礼服笔挺如刀,金属徽章在微光中折射出点点寒芒。
“……就知道你专挑这种时候开溜。”邵青羽的声音响起,努力维持着惯常的调侃语调,但微微发颤的尾音和明显泛红的眼眶却泄露了她的不舍。她索性夸张地叹了口气,双手叉腰,试图驱散那份沉重的离愁,“多少年了,墨少将,你这‘不告而别’的老毛病,真是一点也不改啊。”
望着这位并肩穿越过无数星海硝烟、二十载风雨同舟的战友,墨云澜紧绷的唇角,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如同冰封的湖面裂开一道转瞬即逝的细纹。她提着那只轻便得近乎简陋的行李箱,目光缓缓扫过通道两侧。昏暗光线下,每一张面孔都无比熟悉,透着不舍,却都努力地、笨拙地向上牵扯着嘴角。
“喏,拿着。”邵青羽上前一步,将一个表面布满细微磕痕、却擦拭得异常光亮的旧铝皮罐塞进墨云澜手中。罐体冰凉,带着使用者常年摩挲的温润感。“我老家的火山岩咖啡豆,我自己都当宝贝藏着……便宜你了。”她的声音带着强忍的哽咽。
指尖触及那被岁月打磨得光滑的罐身,感受着其中承载的、超越言语的珍重,墨云澜一直如同精密仪器般控制的情感阀门,终于被撬开了一丝缝隙。一股汹涌的热意直冲眼底,瞬间模糊了眼前整齐的深蓝队列。她用力眨了下眼,将那不合时宜的潮热逼退,下颌绷紧如弦。
邵青羽默契地不再多言,只是接过她手上的行囊,沉默地、郑重地陪在她身侧。两人并肩,墨云澜最后一次作为苍鸾号旗舰的舰长缓步行过这艘巨舰的心脏。通道两侧,无论军衔高低,所有人都穿着笔挺的深蓝礼服,如同接受最隆重的检阅。沉默是此刻唯一的语言,却比任何喧哗都更震耳欲聋。
“在苍茫的星海里~我是哪一个~”
不知是谁起的头,低沉而略带沙哑的歌声在金属通道中悄然响起,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
“……山知道我~江河知道我~”
一个,两个,十个,百个……声音汇聚,由低吟渐成洪流。那首铭刻在每一位星际舰队军人骨血中的古老军歌,带着穿越时空的力量,在苍鸾号冰冷的金属廊道中轰然回荡。每一个音符都敲击在舱壁上,带着金属的共振,激荡着每个人的心房。
歌声如潮,伴随着墨云澜每一步踏下舰桥的阶梯。当她的军靴终于踏上泊位冰冷的合金地面,歌声也攀至顶峰,带着撕裂星空的悲怆与苍凉。
她站定,转身,身体绷得笔直如利剑,左手紧握着那只旧铝皮罐,右手猛地抬起,五指并拢,合掌如刀,稳稳地抵在太阳穴旁。一个标准、肃穆、凝聚了所有未尽之言的军礼,朝着身后那艘钢铁巨舰,也朝着舰上那些无声注视着她的、深蓝色的身影。
礼毕,手臂干脆利落地放下。她转身,步伐没有丝毫凝滞,径直走向等候在旁的悬浮车。车门无声滑开,她弯腰坐入,身影被暗色车窗吞没。
悬浮车引擎发出低沉的嗡鸣,无声地滑入星港明灭的光影之中。车尾幽蓝的推进器光芒亮起,如同苍鸾号舰尾那最后的辉光,迅速融入穹顶下无垠的墨色虚空,最终消失不见。
泊位上,只余下那首古老军歌最后的余韵,在冰冷的金属与星辉间,低徊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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