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里有间嫏嬛画馆,开在不起眼的巷陌。馆主是位年轻姑娘,叫嫏嬛,据说她丹青妙笔,出神入化,却千金难求,只看眼缘。
“为什么要造这种谣?都没人敢上门求画,没有进账,没有海鲜,这日子没法过了!”画馆柜台后,年轻俊美的男子一手拨着算珠一手托着腮,愁眉苦脸,口吐怨言。
“馆主说这叫宣传造势,不叫造谣,为了提升名气,日后好做生意。”拿着鸡毛掸子拂去壁画灰尘的少女反驳道,见对方停了抱怨,不由狐疑地瞥了一眼,一瞥之下大惊失色。
一袭湖蓝色衣袍如有水纹漾动的男子正目光贪婪地盯着她,那是名为食欲的目光。与生俱来的物种恐惧与处于食物链底端的觉悟使然,少女战战兢兢不敢动弹。
“有没有好好做生意啊抟风?”通往后院的竹帘被掀开,一名姝貌女子挎着竹篮走了出来。
周身水纹悄然消退的男子无辜地眨了眨眼,落在少女身上的压迫感瞬间解除。少女躲到女子身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馆主!他想吃海鲜!”
“胡说!本座对你这种壳里没几两肉的海鲜才没兴趣!”名为抟风的男子迅速洗白自己,美妙的手型将算珠打得劈啪响,脸上浮起忠贞中透着谄媚的微笑,“嬛嬛,人家在很努力做生意,你看美不美?”
女子嘴角带笑:“叫我馆主,或者女王大人。”
抟风被这笑意冻得水纹都僵了:“女王大人,您这是要去哪里?”
嫏嬛抬手抚了抚鬓角,忧伤叹息:“画馆生意不好,人家准备去将军庙里进香,求一点福泽。”
抟风被这句“人家”酥得浑身一麻,打了个寒颤:“将军庙?那里破破烂烂阴风阵阵,常有野狐出没,哪有福泽的样子?”
少女从嫏嬛身后探出头,一脸认真,难得附和抟风:“将军庙不干净,我听人说丞相就是去将军庙染了重病,城里传得沸沸扬扬。”
“瑟瑟丫头又胡说八道,萧丞相什么身份,怎会去废弃的将军庙?”抟风瞅着少女,舌头舔了下嘴角,“再胡说,把你吃掉,酱爆、凉拌……”
“馆主,你看!”少女紧紧揪住嫏嬛的衣角,眼泪汪汪。
嫏嬛微笑,抬手敲了抟风一记栗子:“果然又嘴馋了,好好照看生意,瑟瑟跟我出门一趟。”
将军庙位于城南,原本是一片废墟,后来不知怎么改作了庙。虽名庙,却既没和尚,亦没神像。嫏嬛行走在破败不堪的瓦砾间,仰头见一块即将脱落的牌额遭风雨侵蚀,模糊可见“镇北”二字。杂草淹没着断壁残垣,坍塌的梁木搭建起动物巢穴,荒芜寂静仿佛一道无形的屏障,将这片残砖断瓦隔绝在人世之外。
“啊啊啊——”草丛里传来少女的尖叫,“馆主!我踩到狐狸的尾巴了,怎么办?!”
“抬脚。”
“哦。”
互相惊吓到的两个物种对峙片刻,炸毛的小狐狸捡回被踩扁的尾巴,扭头狂奔,钻入草丛,逃窜出一道草浪,很快消失不见。
瑟瑟拍拍心口,快步跟上嫏嬛。将军庙蛛网连结,四壁漏风,神龛前一条陈旧香案,上置一只缺口香炉,香炉里积着陈年香灰。嫏嬛点燃一支香,插入香炉灰烬,合掌默祷。
一道闪电劈开天幕,张牙舞爪,神龛里供奉的神像在电光里扭曲成长嘴吊眼的模样。倾盆雨势如同蓄谋已久,从天而泻,收束不住。雨幕笼罩,将军庙内晦暗无光,雨柱自破开的屋顶漏下。
瑟瑟紧挨嫏嬛,声音畏怯:“馆主祭拜将军,将军冤魂作祟……”
嫏嬛找个干燥的角落避雨,闻言笑道:“这将军还挺不识好歹。”
瑟瑟压低嗓门:“我听说,这将军是个大奸臣。”
为了消磨时间,嫏嬛听瑟瑟讲了桩曾经轰动洛阳城的旧事。
将军庙从前是将军府,将军府里有位将军。
大将军卫延陵神勇无匹,鲜有敌手,镇守边关,邻国不敢进犯。威名赫赫之下,卫延陵却不居功自傲,一派谦谦君子作风。朝廷得此良将,皇帝正可高枕无忧,特赐一座奢华府邸做将军府。边关安宁,卫延陵回京受封。帝王的信任与赏赐纷至沓来,接踵而至的便是满朝文武的巴结。老丞相甚至愿与大将军结亲,卫延陵并未推辞各方美意,顺利成为老丞相的乘龙快婿。此时的卫延陵外有军功内有姻亲,风光一时无两。
故事在此转折,大将军竟是燕国皇室后裔,与老丞相阴谋叛国。一国将相竟然通敌,皇帝震怒,老丞相死在狱中,大将军陨落在自己府邸的大火中。即便已过去了十一年,洛阳城里的百姓对于这桩叛国案依然记忆犹新,尤其是将军府那场大火,连烧数日,半座城的人都曾目睹。大将军卫延陵从此成为戏曲话本里大奸臣的原型,其通敌叛国的事迹连稚子小儿都耳熟能详。
瑟瑟唏嘘总结:“奢华府邸沦为废弃野庙,谁能想到,镇北将军竟是叛国奸佞,谁能料到。”顿了顿,瑟瑟转向黑暗一角,“馆主,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总觉得还有个人在听我讲故事。”
嫏嬛赞许:“说明瑟瑟的故事讲得好。”
瑟瑟嗓音里带了哭腔:“这根本不是故事讲得好不好的问题……”仿佛为了印证她的猜测,又一道闪电照亮角落,清晰映出一个陌生身影以及面目模糊的脸,“果然多出了一个人。”说完,果断晕过去。
那面目模糊的人影似乎沉浸在了方才的故事里,对几步之外的旁人无动于衷。
嫏嬛看了看破庙外的雨势,仿佛自言自语:“嫏嬛画馆可满足人心的所有愿望,只要买一幅画。”
瑟瑟醒来后,天空放晴,如同噩梦一般的暗影消失得无影无踪。在回去的路上,瑟瑟不放心地追问:“馆主,真的是我睡着了做了个梦?”
“可不是嘛,不然还有谁比抟风更可怕?”
瑟瑟接受了这个说法。
然而两天后,抟风亲历了瑟瑟的噩梦。
不管有没有生意,嫏嬛画馆每日准时开张,身为掌柜的抟风早早地就在柜台后打起了瞌睡,默认今日同往常一样,没有生意,没有进账,没有海鲜。因此客人登门的时候并没有得到接待。
抟风在梦里徜徉东海,饱餐了一顿海鲜,满足地醒过来,见到了驻足柜台前戴兜帽的女人。茫然了片刻后,抟风衣袍上的水纹一阵波动,显露出他内心的激动之情:“嫏嬛画馆出售各种花鸟鱼虫、山水人物画,售价只要九百九十九两银子,开张优惠一折价只要九十九两九,客人气度不凡可再折上折只要九两九,四舍五入一共十两银子,客人您要哪种画?”
女子迟疑地从袖中排出九文大钱。
抟风身上的水纹僵住,感觉自己被消遣了,竟然对个叫花子浪费口舌,好气。九文钱买几只河虾勉强可以塞牙缝,抟风愤怒地将钱扫进袖口,语气恶劣:“要什么画?”
“……人物小像。”女子的目光从壁上悬挂的仕女图上移开,嗓音微弱中带着犹疑,格外动听。
兜帽遮挡着她的容颜,抟风看不真切,但从嗓音里听出几分风情,衣袍上的水波纹荡了一荡:“那请贵客摘下帽子,小生好替你作画。”想了想,又解释一番,“九文钱可买不到馆主的画,不过放心啦,小生的画可是享誉四海。”
铺开宣纸,沾染笔墨,抟风目不转瞬盯着女子。苍白的手指掀落了兜帽,藏身暗影里的容貌终于无所遁形。
“啊!”抟风惊呼一声,被吓得手抖,一滴墨从笔毫滴落,晕染了宣纸。
面前的女子如同白日鬼魅,半张脸面目模糊,不辨五官,另半张脸螓首娥眉,瑰姿艳逸。极丑与极美矛盾地凝聚在她身上,抟风不敢多看,害怕精神分裂,提笔仓促而就,甩出画卷:“好了,拿去。”
女子似是见惯了他人的反应,对抟风的失态不以为意,甚至可说是漠然,手捧刚出炉的小像,她低垂着眼,如同在欣赏绝世好画。
抟风对自己匆匆几笔的草画只生了一瞬的心虚,念及自己真迹难求,又充满底气:“你可以走了。”
女子半晌不动,如若不闻,许久,从丑陋不堪的画作上抬起目光,直视抟风:“请让我见馆主,我要买嫏嬛馆主的画,不惜任何代价。”
抟风恼怒,还没有人敢这样逼视他:“你已身无分文,能拿出什么代价?”
女子冷漠开口:“命。”
抟风闭上了嘴,又是一个拿命买画的客人。愚蠢的人类,为了欲念而不要命的,她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他伸出手指,指向通往后院的入口:“你若能走进去,馆主便会接下这单生意。”
她穿过竹帘,站在后院入口处。寻常院落,在寸土寸金的洛阳城显得逼仄狭窄,但有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吸引着她步步深入,竟越走越宽阔,直到一方无边无际的荷塘。此间似与天地相通,不在洛阳城内。
满塘荷花摇曳在水雾中,清香扑鼻,雾气弥漫的莲叶间有庞然大物旖旎而过,使得莲叶荷花摆动不休。她忘了惧怕,快步靠近,狂风席卷莲叶的气息迫她止步。
“嫏嬛画馆以世间欲念为画,满足人心的所有愿望,夫人的心愿是什么?”一道熟悉的嗓音响在身后。
女子蓦然回头,半张看得出表情的脸上浮起一丝迷茫:“我的心愿,我想再见夫君一面,可我几乎快忘了他的样子,忘了我们的从前。”
“不如我来帮夫人回忆。”嫏嬛俯身折下一片荷叶,送到女子面前,“取夫人一滴指尖血,我来作画。”
莲茎小刺刺破指尖,一滴殷红的血珠滚至荷叶心。嫏嬛取回盛着血珠的莲叶,扬手抛洒去水雾间。荷塘上方的水幕迅速吸纳血珠,剧烈的波动后,天地画幕缓缓显现,人物景观跃然其上,如同另一个镜像时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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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序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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