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晋的出现如天兵神临,太阳的光晕镀在她身上,将她衬得越发像座白发神明。
尽管没有实战经验,但有百年道行的沈晋对付起几个毛贼那倒是轻而易举。
官家的军队赶来后,沈晋自知不得暴露,便匆匆离开了,又悄无声息变成真身回到了原处。
一连几天,沈梧都跑到这里来待上许久,就为了能够再次遇到不告而别的救命恩人,只是从此之后再也没见过。
有此一遭,沈晋没有暴露自己身份的想法,也并没有想就此放弃这块灵气充裕的宝地,只能谨慎应对,小心再小心。
沈晋与沈梧之间也保持着一种被寻者和寻者的微妙平衡。
沈梧照顾这片银丝楠木费尽心思和心血,不仅要关注天气降水情况、土壤情况,还要关注树木本身的问题,防止被虫蛀、被鸟啄,也要防止又一些其他小动物在它们身上做窝。
越是名贵的树木往往是更难照养的,更不必说银丝楠木这种堪比木材中的黄金了,若是树身受损,哪怕是一块鸟洞,都会影响到整棵树木的价值,且不用说这是官家名下的,如果照顾不好,恐怕性命都是有危险的。
沈晋不知道为什么沈姓一家冒这么大的风险也要接这个活计,再多的钱能抵得上性命吗?就不怕有命挣没命花吗?
这个问题沈晋自然不会直接去问沈梧,只是这个疑惑也并没有在她的心上盘桓太久的时间就被解答了疑惑。
“看到你们长得这么好,不枉我们三代人的努力啊。”
沈梧抚摸着一颗树身,仰头去看那一片枝繁叶茂,眼神晶亮,被欣喜与成就感充满。
在沈梧的无聊碎碎念里,沈晋大概读懂了,沈姓一家接下这个活计并非全是为了生存,毕竟谁会愿意隐居在这远离人烟的山林与世隔绝,冒着被治罪的风险,世世代代守护这一片木头呢?
因为银丝楠木的珍稀性,许多人对它的价值趋之若鹜,所有人都想着如何获得,却从未有人想过如何养护,沈家就是其中的这样的逆流而上之人。
他们想得很简单,只是想亲眼看到这种珍稀树木从生根发芽、长成细细的树苗再到成为参天大树,是何种美妙的过程,研究他们生长的过程中,什么时候需要多少水、多少日光,土壤应施什么样肥,喜爱干燥还是湿润......是一种享受。
在这种温饱生存都成问题的年代,竟然会有人为了这种缥缈的好奇心走上了这样的路,还一连三代,代代传承了这种“死心眼”的“抱负”。
本身这片银丝楠木的种植就是为了收割,这一天总有要到来的时刻,只是,得到这个消息之后,沈梧的眼中便失去了光亮。
沈晋不知道沈梧为什么会大半夜的跑来,这还是这么多年以来头一遭。
她来了也不说话,只是在黑暗中靠着树根坐下来,抱着膝盖,一言不发。
饶是沈晋再神通通天,也没办法从沉默中猜透少女心事,只是这件事也在一个月后得到了答案。
官兵模样的几队人马和沈梧带着砍伐工具还有装卸运输工具大张旗鼓地到来,在几百米开外就已经将沈晋吵醒了。
说看着同宗被砍倒一点触动也没有是假的,只是并没有那么沉重,但更重要的是,如果不做点什么,很快就会轮到她自己了。
正在准备直接强行逃脱的沈晋还未动作时,沈梧去而复返,手上为了壮胆还举着一个砍刀,像是要和这么多人拼命一样。
沈晋不禁觉得有些好笑,怎么能有人会傻到做这种以卵击石的蠢事?
那些官兵尽是人高马大的男人,看到瘦弱的沈梧如此,第一反应也是开怀大笑,只是在带队的官员受不了闷湿的林间气候下山以后,这个场面就慢慢超脱了他们的控制了。
一群常年压抑自己又无处发泄的壮年男人遇到一个少女会有什么反应呢?
到了这里,沈晋有三条路选择,一条是等着被砍后做成什么木质艺术品,一条是趁乱离开,远走高飞,一条是救人。
沈晋选了救人,凭借自己的道行优势,谁上谁倒,可也架不住他们人多势众,总有疏忽的时候。
在一片混乱的当中,有人瞄准了好欺负的沈梧,在混乱中,打翻了官兵们不顾劝阻,准备在夜晚赶路时点燃火把的火折子。
干燥的枯叶一触即燃,山林深处尽是可燃物,很快,火势便已经无法控制了。
沈晋急忙捞起沈梧想要带她离开,手掌覆到她的脑后,却摸到一片湿热。
“恩人......”
沈梧脑袋昏沉,天旋地转,有几分迷茫,快要分不清现在的状况,只看得到眼前的沈晋,那一头白色长发,止不住地想将之前感谢的话说出口,却发现自己没办法再继续了,只能焦急又专注地看着沈晋冰蓝的眼眸,想要她能够读懂自己。
“别说话......别说话......我带你离开。”
沈晋没时间再犹豫下去,周围已经燃起了火海,一把抱起沈梧运起轻功往山下跑,这样的火势,正片山林估计都没办法再存活了。
沈梧还是聚精会神地盯着沈晋,沈晋不经意低头看了一眼,发现她竟然在笑。
沈晋稳了稳心神,把怀中轻得不能再轻身躯抱得更紧了些。
经过不断地奔波,二人略过一片溪流,沈晋迅速从水中过了一遭,把二人的衣衫浸湿。
一路疾行直山下,看到了一个简易的小院,沈晋直觉这是沈梧的住处,她不知道沈梧竟然每天要走这么远的山路才能见到这片银丝楠木,除了心酸外,欣喜更甚,她想要告诉怀中人她到家了,可怀中人已经闭上了眼睛,了无生息。
沈晋从未直面过死亡,更不必说人类的死亡,她第一次认识到人的脆弱,只是轻轻一碰,便会要了性命。
接受这个事实,沈晋也没花太长时间,眼看着火海不受控制地往这里而来,也没有更多的时间供她思量的了。
如果沈梧命丧当场,沈晋也许会考虑将她直接放在她最爱的那片银丝楠木旁,相信她也会是高兴的,只是现在已经到了这里,那便顺势而为吧。
沈晋将沈梧安置在了小屋的床上,替她简单整理了一下,就这样定睛看了她一会儿,安静的面容犹如睡着一般,没有丝毫的不甘与愤懑。
树木被火舌吞没的声音渐近,沈晋无法再等下去,最后深深看了沈梧一眼,离开了。
在远处,沈晋看向已经被火海吞没的小屋方向,能和自己的亲属一起葬在自己最爱的山林,她想沈梧应该是高兴的。
沈晋离开了,她从开了神智后,认识了沈梧,再到遇到了黑蟒和白狐,她们都有名字,但她从未想过也给自己取一个。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她现在想拥有一个名字。
沈晋的沈便是由沈梧的姓氏而来,单名一个晋,是她给自己起的名字。
——
“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
沈晋说完,感觉自己被抽去了许多气力,一些疲惫感爬上了她的身躯。
故事里大部分结束了,但还有关键部分没有解释,可沈知行和秦砡皆是沉默,想问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如何就是结束了?”
黑衣阴差开了口,声音中的冰冷也褪去了一些。
“你是如何欠吾二人的账,又是为何做这些事,还没与你的徒弟、徒弟媳妇解惑。”
秦砡一口水没咽下去,就被这句“徒弟媳妇”呛得咳嗽不止,脸颊绯红,不知是咳的还是羞的。
沈知行给秦砡拍着背,一边着急给她找纸巾一边憋笑,然后收获了她的幽怨目光。
“不是媳妇,那是女婿?”
白衣阴差也出来搅浑水了。
沈知行这下是知道皉皓和黛玄这两个阴差插科打诨的功力是从哪里修炼来的了。
“什么媳妇女婿的,你们分谁嫁谁娶吗?”
这里头的人,也就只有沈晋敢和她们唱反调了。
说起这个......沈知行和秦砡对视了一眼,又悄默默地观察这两个阴差,逡巡探究的目光在黑白之间流转。
“你们二人,鬼鬼祟祟看什么呢?”
二位阴差早就发现了这两个人的小眼神,只是黑衣阴差先受不了她们用一种不明所以的复杂目光看自己。
“黑大人......”
沈知行轻轻叫了一声,好似是怕自己声音太大惹恼了她。
“您是......0?”
秦砡接下了后半句,面色坦荡,让人根本不知道这股正气是从何而来。
气氛诡异的沉默了几秒钟,温度霎时间降了下来。
黑阴差当即就要零帧起手给对面两个不懂事的小娃娃一个教训,然后被白衣阴差劝说下来了,如果她们没看错的话,白衣阴差的嘴角这次是真的往上勾了。
闹腾了一阵,沈晋继续说起了刚刚的话题。
“你们也知道,像我们这样的妖或精,如果不出意外,寿命十分漫长,不死也就不会轮回。”
“而我,想要轮回。”
“不知道是不是国外教派和本土教派通了气,竟然新增了自杀不能轮回的条例,这才需要另辟蹊径。”
“我就是这个蹊径?”
沈知行很快理解了沈晋的意思,一直以来的疑惑也茅塞顿开,正如她隐约直觉那样,沈晋要自己活,她便要死。
“是。”
沈晋点点头,眼眸含笑,嘴角的红色小痣微微动了动。
“以一人身,渡一人道,你想活,我想死,这笔买卖,再合适不过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