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酒店的。
好像是大蛇帮忙叫的车，酒店门前上落客区川流不息，就跟大型客运站一样，只不过来的九成都是豪车。
只有大蛇叫了一辆无人驾驶出租，在一众豪车里面是十分突兀，总之把适真塞进车里，离开了。
适真一路上都没有说话，等到车经过维多利亚港时，他才回过神来。
维多利亚港的烟花还在盛放，这场烟花秀是如此绚丽，太阳王佛头两侧的水帘此刻已经开始缓缓关闭，来往的人都忍不住停下来驻足欣赏这最后的机甲的真容。
“这烟花怎么还在放？”适真淡淡道，“看起来就不便宜，该不会是要把几十亿一次性烧完吧。”他已经没有之前在大酒店的气焰，现在他的状态就跟燃尽的篝火一样，只剩余温。
“也许是呢。”大蛇坐在车的另一边，调侃道。
适真审视坐在身前的大蛇，他的外套被自己下令扔在赌场，衬衣现在已经有点皱巴巴的，领结也松了，活脱脱一个风流浪子，只不过这张脸实在太过平平无奇，太过没有特色，不过还是有一些微妙的引人探究的气质在向外散发。
适真抱着自己的手臂，盯着他的眼睛说道：“今晚的事，你怎么那么熟练？不像第一次来。”
“这样吗？这算是对我能力的肯定？”大蛇回看他一眼，旋即绽开标准的笑容，他每次都这样，保持得体的又有一些别样意味的微笑，让不熟的人对他总是摸不着头脑。
比如适真，谁能想到今天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适真觉得自己被眼前的人玩弄了，但他没有证据。说到底，他对这个男人，本就不该有什么信任。
“老板，你不信任我也是正常。”大蛇察觉到适真的怀疑，他决定进行一番安抚，“就拿我的前任雇主来说，他就天天都想杀了我。”
说完他嘿嘿一笑，甚至有点得意。
“……”适真无语。我偶尔也挺想杀了你的，他心想。
“今天的行为，我都是出于保护你的角度，所以才阻止你跟上去的。如果后续你觉得我还是不可以信任，你可以解雇我。”大蛇收敛自己的笑容，难得认真道，“但还是想请你不要一开始就解雇，这样影响我以后找活干。”
大蛇一说完，就双手合十，呈拜托状，一副把自己的位置放得很低，很是顺从的样子。
今晚见到黑百合的事，确实是自己一时鲁莽不假。适真反思了一下，他这时又想起他在大排档说的，自己上没有老但下有小的事，适真顿一顿，决定还是先放他一马。
思来想去，适真哼了一声，抬手让车在路边停下来，车门自动打开他就抬脚下车了，没管在车里的保镖，他朝维多利亚港岸边围栏走去。
海港夜空的烟花仍在不知休止地燃放，现在的造型已经换成别的样式，不少游人像适真一样在这里停留，驻足欣赏。
焰火升得一下比一下高，引起众多游人的惊呼，不少人唤出控制面板录下这惊人的美景。
适真也在看着，但他没有像旁人那样录像，只是安静地欣赏，他瞧见远处那栋最高的建筑物，中央大酒店，它外墙的灯光如同把星河当成自己的装饰，星星点点的光芒在外墙不断下坠，划出迷人的光线。比起美感，它似乎更想让别人意识到它有多贵。
适真察觉到旁边来了一个人，身量比他要高，不用看也知道是谁，适真没理他。
就在这时，适真的控制面板发出消息提示音，是新闻速报，他无聊地打开一看，紧接着他的手停顿在半空中。
新闻标题用加粗加大的艺术字写着不明人士从某某大厦坠楼，正文配图是救护车和警车停在这栋大厦楼下的画面，从几辆车隔开的缝隙中可以看到他们围起来的地方，已经有不少医护和警察在那里工作。
再往下一看，配的图就是白布把不知道什么东西覆盖的场景，拍摄得很模糊，这个物体被送进车里。简略看完，适真发现时间就在前不久，算一算，大概就是他出来坐上车后没多久。
适真很快打开网络论坛，其实他心里有一种隐隐的预感，他已经大约知道结果，但还是想看看别人怎么说的。只是确认一下，适真心想。
许多用户在七嘴八舌地讨论，有自称是知情人士的人说，堕楼的是一个姓陈的人，家里很有钱。还有人并不遮遮掩掩，喜欢直来直去，这个人直接说：哪来那么多谜语，就是陈**，这栋大厦都是他们家族的产业。更有甚者在网络上当起大侦探，直接补充其他新闻材料的贴图，合理推测说他们家被清算已经有一年多了，现在也只不过是其中的一环，堕楼这个是被他们家族推出来挡枪的。
适真继续浏览网络上关于这件事的帖子，很快算法就给他推荐了同类型信息，这次是一个视频。
适真下意识就点开，画面里还是那栋大厦，背景里有人在惊呼，说什么东西要掉下来了。画面抖了一下，一群人尖叫起来。
在尖叫声中，画面里一只老鼠正在从楼顶坠落，画面放大，老鼠变得清晰，原来那不是老鼠，那竟是一个人！这个摄像头太过高清，适真已经明了，这就是今晚拍卖会上还坐在自己附近的那个男人，不知道他有没有看见这个摄像头，总之在空中落体时，他的脸转向了这边——
适真连忙把这个视频关了，心跳后知后觉地变得急促。
视频只有短短几秒钟，这个瞬间却仿若拉长了一个世纪。
适真并不知道这一连串的事情之间有什么关联，但从结果上看，只要敢忤逆太阳王，这就是下场。他想起会场里那两面旗帜，或者说图腾，它摇摆的样子，就像在耀武扬威似的。
适真强迫自己把视线从投影上移开，他看向面前的海港，发现佛头已经重新淹没在水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大蛇说的传言并没有错，佛头现世，就代表有人要人头落地。
适真面无表情，并不是因为他内心平静，而是被惊吓后产生无所适从的僵硬。
他不敢说，视频里那个人转过来时，他好像从中看到了自己的脸。
虽然只是一瞬间的幻觉，但也够让适真心惊肉跳的。不过他隐藏得很好，直到目前，无论是他的假身份，还是说他恐慌的心情，一切都没有显露出来，这算是某种天赋吗？即使在豪宅里面被吓个半死，也没有发出视频里这些群众一样的尖叫，他只是安静地观察完这一切，无论是凌青云的手笔，亦或者是太阳王的戏弄。
他一滴冷汗，一滴泪都没流。他无懈可击。
他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太空港的底层人，阴沟里的老鼠，靠作弊得到了有钱人的身份，假如有一天，他被太阳王或者是别的什么无关紧要的人发现他的真面目，发现他的财富是怎么得到的，发现他是混进上层的寄生虫，估计也逃不开这个下场吧。
原来这就是万事屋说的代价，只要他承受得住。
适真今天才发现，自己当初做下的决定是有多天真。成为有钱人的妻子，并不是那么轻巧和简单，成为上层人，就意味着免不了要和其他上层人打交道，打交道就会加大自己暴露的风险。
傲慢且残暴的太阳王，血腥且谜团重重的凌青云，瓜分星球和同类的鬣狗富豪，沉溺享乐的完美新人类，上层就是由这些人组成的，太空港由这些人统治，适真是他们治下的，其中最微不足道的虫豸。
太空港上层在今夜，像一个持续上演，没有结局的戏剧舞台，给初来乍到的适真掀开了幕布的一角，让他窥见其中的一幕。
“你有烟吗？”适真搓了搓自己的手指，虽然他已经戒烟，但此刻烟瘾竟然从骨头的缝隙中钻出来。他没有看任何人，只是盯着水面，但他知道这里会回答他的只有一个人。
“要让你失望了，我不吸烟，老板。”身旁的那个人说。
适真无言，两个人之间静默了一阵，海港一层层波浪荡漾而过。
“你还好吗？”大蛇看他没有什么表情，关心道。
“我很好。”适真吸入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好像要用港岛区的空气把肺洗一遍似的。深呼吸过后，他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情。
往事不可追，既然当初的自己已经做下了无法逆转的决定，他就应该继续把游戏进行下去。他不会再回去底层了，就算是死。他愿赌服输。
他仰头看向旁边的男人，和他幽深的眼睛对视，他再没有之前害怕和大蛇对视的心态，他开口下令：“烟花看够了，回去吧。”
“我们要回哪里？”大蛇微笑询问道。烟火璀璨的光辉打在他半边脸上，剩下半边在阴影中看不清面容。
“太空港中央区。”适真说，经历了疯狂的一天，此时此刻的他很是疲惫，“我累了，我要回去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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