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研究所的生物实验室里。
恒温培养箱的嗡鸣、离心机转动的细微声响,与简青禾指尖落在键盘上的轻响交织,成了寂静空间里唯一的底噪。
显示屏映亮他过分专注却难掩疲惫的脸。太亮了,睫毛垂着。眼中,数据曲线不断跳跃、延伸。
他咽下冷掉的咖啡,喉结滚动,苦涩漫开。
盯着又一次的异常峰值,他眉心紧蹙。
偏头痛和胃部的隐痛,在数据面前竟显得微不足道。
简青禾抿了抿唇,将放在桌角的温水杯往手边挪了挪,却没喝,反而重新落回键盘,敲击声比之前更密、更急。
噼里啪啦声伴随着,两只半透明的、灰色的蜘蛛,正趁着他不注意沿着手臂缓缓爬行。
简青禾没察觉,刚敲完一组数据代码的他,头更疼了。
没抬头,手顺着桌沿滑下去,精准勾开抽屉拉环。摸索,掏出个白色小瓶。拇指抵开瓶盖,一抖,两粒药落进掌心。
他随手把药瓶扔回抽屉,掌心托着药片凑到嘴边,头一仰就咽了下去,没有水送服。
干噎感传来时,抽屉被猛地推回。
视线依旧在屏幕上。图表里的曲线仍在攀升,纠缠。
倏地,屏幕右下方,一个邮件提示弹了出来。
敲键盘的手指停住,没再抬起。
【陈】邮件主题:Reminder:MIT的团队提前发表了。我们的研究失去了优先权,经费审批已被冻结。周一当面向我解释。
刚咽下的药片仿佛卡在喉口,他绷着脸点了关闭。
放在杂乱纸堆旁的手机,偏偏又在这时候亮起。
预览信息浮上来:“儿子,又熬夜了?看你微信步数天天就几十步。钱是赚不完的,身体最要紧。你爸这两天夜里总咳嗽,却舍不得去医院看看,说是怕花钱……”
后面的字被折叠了,看不全。
他没有点开,只是伸出食指,直接将屏幕按熄,反扣在桌面上。
视线抬起的瞬间,不可避免地扫过那堆摇摇欲坠的文献。
最上面一页,页眉处,刺目的红色笔迹批注着“Rejected”字样,下面还跟着一长串苛刻的修改意见。
敲键盘的声音,彻底停了。
“喂喂,说你俩呢。别织了行不行?没看见他都快喘不过气了吗?”
那两只正在织网,名叫焦虑的小蜘蛛们,“噗”一声,被什么东西突然吹散,瞬间没了踪影。
可惜简青禾不仅没发现也没听见。
他抬手,用力揉按太阳穴。
原本平稳的呼吸乱了,目光还死磕着屏幕,只是眼尾的细纹因紧绷更显清晰。
强行冷静不到五分钟。
落回键盘的手指突然顿住,简青禾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血色。
胃痉挛带着痛感往上窜,逼得他呼吸都漏了半拍,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连盯着数据的目光都开始发虚。
绞痛愈烈,他终于再撑不住,猛地从椅子上起身,动作急得带倒了桌下的空咖啡杯。
他根本顾不上,一只手死死掐住胃部。弯腰踉跄冲向角落的洗手台,另一只手勉强撑着墙,才不至于跪倒在地。
刚扑到洗手池前,他就猛地弯下腰,喉咙不受控地痉挛,胃里翻江倒海,却只呕出几口发苦的酸水。
干呕带动全身震颤,肩背绷紧抽搐。冷汗浸湿的碎发粘在额角和颊边。
他勉强抬头,看向镜子。
镜面冰冷。里面映出一张陌生的脸,镜里的人眼眶通红,唇色却惨白。背脊被疼痛压得蜷曲,每一次吸气都有明显的颤音。
这副狼狈的模样,和刚才简直判若两人。从不在人前露的脆弱,终被生理的剧痛扯开,无所遁形。
简青禾手指发颤,撑住边缘,试图直起身。但只能弓着背,低垂着头。
闭眼。再睁开。
视野里却无声无息地多了一团朦胧的光。
他猛地僵住,以为是剧痛带来的幻觉。
可那团光没有消失。反而在对面空地上缓缓凝聚,显出一个模糊的轮廓。
那东西很高。轮廓是男性的,修长,清晰。但通体透明,泛着一层朦胧柔和的白光,像裹着一层膜。
没有脸,没有衣服褶皱。边缘处微微晃动,如同投在水面的影,涟漪轻颤。
他就那样安静地立在空处。不声不响,却让整个氛围变了质。
没等简青禾想明白这是疼出来的幻觉还是熬夜把眼睛熬坏了,那团“光”忽然动了。
紧接着,一个温和又有点发闷的声音,毫无预兆地落进他耳朵里。
“人,别这样对自己。”
简青禾呼吸刹住。
光人却又动了。透明的轮廓缓缓抬起手,朝着他的方向伸过来时,还微微顿了顿,像是在犹豫什么。
简青禾下意识想退,身体却虚软得动弹不得。
下一瞬,那只光构成的手已轻轻落在他胸口。
没有重量。只有一股温润的暖意渗过衣料,漫进皮肤。
简青禾抽了口气,眼睁睁看着几缕粘稠如沥青、扭动如活物的黑烟,正从自己的身体里被强扯出来,挣扎着落入了光人的掌心。
每抽离一丝,疼痛便减轻一分。
捏散黑烟后,那团光往前靠了靠,轮廓轻轻收拢,像一道无声的、小心翼翼的光环,把他整个人圈住。
简青禾正要开口,那团白光却突然变淡,如雾气被风吹散般,丝丝缕缕渗入他的身体。
一眨眼,光人没了,他也不疼了。
刚才还翻江倒海的胃,一下子安分下来。只剩一股暖意从心口涌出,流向四肢百骸。
简青禾直起身,动了动手指,忽然像是闻到什么,抬手凑近鼻尖。
一股浓得呛人的咖啡味,正从他指腹悄悄往外冒。
他不可置信地咽了咽口水,下意识按向胸口。
心跳正常。
又迟疑地摸了摸胃。平坦柔软,连半点不舒服都没留下。
他谨慎地走了几步,四下环顾。什么都没有。
用力掐了一下手臂。
清晰的痛感。
不是梦。
“难道是熬夜熬太久,把脑子给熬坏了?”他低声自语,试着用理性分析。
“你好,人,我叫豆豆。”
“谁?!”简青禾被突然冒出的声音吓了一跳。
豆豆?自家狗的名字,不会吧?!
那声音又一次响了起来,这一次,清晰得毫无遮掩,直接从他脑海深处浮起。
简青禾浑身一僵。
他愣了两秒,下意识往四周扫了一圈。
实验室里除了仪器的嗡嗡声,连个影子都没有,这声音分明是从自己脑袋里冒出来的。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他低声喃喃。
搞科研这么多年,他从不信这些没由来的怪事。眼前这状况,除了是过度疲劳产生的幻觉,还能是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突然抬手往自己脸上扇了一巴掌。“啪”的一声,力道还不小,脸颊瞬间就热了,眼镜也飞了出去。
疼是真疼,可脑子里那声音没消失,反而像是被吓着似的,安静了两秒。
简青禾弯腰捡眼镜,手指有点发颤,嘴里还在碎碎念。
“肯定是幻觉,布洛芬吃多了,咖啡喝猛了,脑子都糊涂了。”
简青禾刚把眼镜扶正,脑子里的声音又响了,这次带着点委屈的调子,软乎乎的。
“人,别……别伤害自己。”
话音刚落,整个实验室里的一切开始变得,活泼过头。
墙角那把没人要的转椅,突然自个儿轻快地转起了圈,轮子嘎吱嘎吱,居然跳起了华尔兹。
它甚至还歪了歪身子,朝简青禾抛来一个媚眼,然后缓缓俯身,像个老派绅士。
“这位先生,能否赏光跳支舞?”
几乎同时,旁边堆满杂物的抽屉“咔哒”一声自动弹开,像个忍无可忍的大叔粗声抱怨。
“咳!呸!”一支没盖的红色记号笔被它一口“吐”出来,精准滚到简青禾手边。
“就没一支笔有盖!简青禾,我真服了你!”
简青禾瞳孔地震,彻底石化。
他猛眨两下眼,坚信自己出现了幻觉。
可下一秒,脸颊突然传来一阵熟悉的暖意。
和刚才被光包裹的感觉一模一样,轻轻覆在被打红的地方。
火辣辣的痛感被凉意一丝丝抽走,没过几秒,连热意都消了,只留下微微的痒。
简青禾下意识摸了摸脸,所触一片平滑,哪还有半点被扇过的痕迹。
他张了张嘴,半天没说出话,脑子里的声音却没停,这次带了点小心翼翼的邀功。
“你看,不疼了吧?我真的没有恶意,只是不想你难受。”
这混乱滑稽的场景早已超出幻觉的范畴。简青禾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疯了。
他摸向白大褂口袋,慌乱地拿出手机。
手指飞快地在屏幕上划着,翻找通讯录里之前存过的精神科专家电话,一边神经质地低语。
“对,精神科……”
号码刚跳出来,脑子里的声音又响了,这次带着无奈的纠正。
“人,你不是精神病。”
“你闭嘴!”
简青禾想也没想就低吼出声,声音里是对未知的恐惧,整个人都在微微发抖。
“不是精神病难道是我撞鬼了?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是布洛芬,不是鬼。”
简青禾盯着手机屏幕上精神科王主任的名字,突然嗤地笑了出来,笑声里满是荒唐,还带着点没压下去的颤抖。
“你是布洛芬?那我还是咖啡因呢。”
“我真的是布洛芬!在你服用我工作的无数个夜晚,我一直在你体内观察着你的一切。”
“上次实验失败那天,你吃了我之后还对着数据哭了两分钟,只是没出声。”
那些只有他自己知道的细节被平静道出。简青禾突然没了声音。
更让他窘迫的是,耳朵尖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连带着后颈也泛起热意。
他活这么大,从没被谁这样扒光了细数**,哪怕对方不算人。
他下意识想抬手捂住耳朵,脑子里的声音却突然多了点好奇的调子,带着点单纯的欢喜。
“人,你的耳朵烫烫的,我挨着好舒服,比之前待在你胃里暖多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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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布洛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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