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口唾沫带来的羞辱，如同滚烫的岩浆注入冰冷的海水，在海妖的胸腔里猛烈地炸开、沸腾。她碧绿的眼眸瞬间被狂怒点燃，瞳孔缩成两点燃烧的幽火。那张妖异美丽的脸庞扭曲了，尖利的牙齿死死咬住下唇，几乎要沁出血珠（如果她有血的话）。
“你——！”她发出一声撕裂海风的尖啸，声音不再是清脆的冰凌，而是带着金属刮擦礁石的刺耳噪音。极致的愤怒淹没了最后一丝理智。她感觉自己的鳞片都在倒竖！她这么美！这么强大！是这片海域永恒传说的一部分！一个又老又丑、连鱼都钓不到的枯槁人类，竟然敢如此彻底地、轻蔑地无视她！甚至用一口唾沫来回应她的“恩赐”！
这无法容忍！这必须付出代价！
海妖猛地仰起头，双臂张开，覆盖着幽蓝鳞片的华丽尾鳍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狠狠拍击海面！“轰隆——！”一声巨响，仿佛海底火山爆发，一道巨大的水墙冲天而起，带着万钧之力砸回海面，激起滔天白浪！
这只是一个开始。
她喉咙里发出古老、晦涩、充满破坏力的音节，那声音不再具有诱惑的回响，而是如同无数沉船龙骨在深渊断裂的呻吟。随着她的尖啸和狂舞，天空骤然变色。铅灰色的厚重云层如同被无形巨手撕扯着，从四面八方疯狂汇聚，瞬间吞噬了最后一丝暮光。海风不再是呜咽，而是变成了狂暴的嘶吼，卷起冰冷的海水，化作无数条抽打的鞭子。海面不再是起伏的丘陵，而是变成了疯狂奔突、互相践踏的群山！
“决心号”这艘饱经风霜的小船，瞬间变成了一片在沸腾钢水里沉浮的枯叶。一个接一个墨绿色的、山峦般的巨浪狠狠砸下，冰冷刺骨的海水如同重锤，疯狂地灌入船舱。船体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龙骨仿佛下一秒就要断裂。圣地亚哥像一块被狂风随意抛掷的破布，被狠狠地摔在湿滑的甲板上，又被涌上来的海水淹没。他呛咳着，浑浊的海水冲进他的口鼻，带着死亡的咸腥。他枯瘦的手指死死抠住船舷上一道深深的裂缝，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惨白，青筋暴突如同缠绕的老藤。
世界只剩下狂暴的喧嚣：风的尖啸，浪的怒吼，船体濒死的呻吟。闪电如同巨神的利剑，撕裂漆黑的云幕，瞬间照亮海妖悬浮在风暴中心的身影——她长发狂舞，碧眼燃烧着纯粹的毁灭之火，脸上是混合着愤怒、施虐快意和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惊惶的扭曲表情。
又一个巨浪，如同倾倒的山峰，裹挟着万吨海水，兜头砸下！“决心号”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哀鸣，船头猛地向下栽去！冰冷的海水瞬间淹没了甲板，也淹没了圣地亚哥紧抠船舷的身影。
“老头！”海妖在风雷的间隙尖啸，声音穿透狂涛，“说话！只要你开口！说一个字！一个字就行！求我！骂我！随便什么！我就让这风暴停下！让你活命！”
闪电再次劈开黑暗，短暂地照亮了那片被巨浪吞噬的船头。浑浊的海水中，老人花白的头发像海草一样漂浮。他似乎在挣扎，身体被水流冲撞得翻滚。他的脸露出水面一瞬，嘴唇紧抿，眼睛紧闭，只有那死死抠住船舷裂缝的手，如同焊接在船体上一般，纹丝未动！没有呼救，没有咒骂，甚至连一声痛苦的呻吟都没有！
“说话啊！蠢货！”海妖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和恐慌，仿佛在催促一个已经坠崖的人抓住她抛下的绳索，“你会死的！快说话！”
回答她的，是下一个更狂暴的浪头。船体猛地一倾，几乎要完全侧翻。那只紧抠船舷的手，终于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狠狠扯开！那个枯槁的身影，像一片真正的落叶，被翻滚的墨绿色巨浪瞬间卷走，消失在沸腾的、深不见底的黑暗里。
海妖碧绿的眼眸骤然凝固。风暴的咆哮和海浪的轰鸣仿佛在瞬间远去，世界陷入一片死寂的真空。她看着老人消失的那片翻滚的海水，脸上的愤怒和施虐的快意如同退潮般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种空茫的、巨大的、无法理解的……空洞。
他……真的没说。一个字都没说。宁愿死。
这个认知像一枚冰冷的鱼叉，精准地刺穿了她的核心。不是恐惧，不是怜悯，是一种更复杂、更让她浑身发冷的东西——彻底的失败感。她掀起了风暴，掌控了生死，却连一个音节都无法从这个枯槁的人类口中逼出。这比任何唾沫都更羞辱！更让她感觉自己像个……跳梁小丑！
“不！”一声凄厉的、完全不似她之前声音的尖叫撕裂了她的喉咙，“不能这样死！不能！”
让他就这么死了，那她就彻底输了！输给了一个连话都不肯说的糟老头子！这绝对不行！她还没赢！她还没听到他说话！
一种近乎偏执的、疯狂的念头瞬间压倒了一切。她幽蓝的尾鳍爆发出比掀起风暴时更纯粹、更迅疾的力量！她像一道撕裂水流的蓝色闪电，猛地扎入那片吞噬了老人的、翻滚着死亡气息的海水！
冰冷，黑暗，巨大的压力。狂暴的水流撕扯着她。但她不管不顾，碧绿的眼眸在幽暗的海水中疯狂扫视，搜寻着那个枯槁的身影。她的感知力如同无形的网，在混乱的水流中蔓延。
找到了！
那个身影正随着强大的暗流下沉，像一块没有生命的礁石，破旧的衣衫在水中飘荡，花白的头发散开。他的眼睛闭着，脸色在幽暗的海水中呈现出一种死寂的灰白。
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慌攫住了海妖的心脏（如果她有的话）。她猛地窜过去，冰冷滑腻的手臂（带着细密的鳞片触感）有些笨拙地、却又异常坚定地环住了老人枯瘦的腰。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嶙峋的肋骨和松弛皮肤的触感。一种难以言喻的战栗感顺着她的手臂蔓延开来。
她用尽全身力气，拖着这具沉重（远比看起来沉重）的、毫无生气的躯体，奋力向那被风暴蹂躏、却代表着生机的海面冲去！
“哗啦——！”
两道身影冲破狂暴的海面。海妖剧烈地喘息着，碧绿的眼眸死死盯着臂弯里紧闭双眼、毫无动静的老人。雨水和海水混合着从他沟壑纵横的脸上淌下。她一只手紧紧环着他，另一只手有些慌乱地拍打着他冰冷的脸颊。
“喂！醒醒！老头！你醒醒！”她的声音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陌生的急促和……恐惧？不，是愤怒！是气闷！“谁让你死的？我不准！听见没有？我不准！”
风暴依旧在肆虐，但海妖周围的海水却诡异地平息了一些，形成一个相对平稳的漩涡。她低头看着臂弯里这个沉默的、仿佛已经与死亡融为一体的老人，一种巨大的挫败感和一种更加炽烈的、想要征服的**在她胸腔里疯狂交织、燃烧。
她捞起了他，却感觉自己输得更惨了。而想要听到他说话的执念，如同深海最坚韧的藤壶，已经牢牢地吸附在了她的意识深处，再也无法剥离。
海妖勃然大怒，那口唾沫当然没有吐到她的身上，但是她很生气——怎么这么不配合！她这么美，这么主动，又是一只神话生物，竟然有人无视她！她当即掀起一场海上风暴，并宣称只要老头一句话，她就停止这场风暴。遗憾的是，老头直至溺水也没有开口。海妖气闷地把老头捞了起来，因为她感觉让老头这么死了好像是她输了一样，而且她愈发想让老头跟她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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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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