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上,琉璃瓦折射着刺目的光,却暖不了殿内冰窖般的死寂。
萧璟跪在冰冷的金砖上,龙涎香的气息浓郁得令人发腻,可他鼻尖翕动,却连一丝味道都捕捉不到。耳边是御史大夫张启贤慷慨激昂的陈词,字字句句,如同淬了毒的针,精准地扎向他“失仪僭越、藐视皇恩”的罪名。
……失仪?
萧璟低垂着眼,舌尖抵着上颚,试图回忆起三月前那场万寿节盛宴上,那道御赐的“龙凤呈祥”究竟是什么滋味。可他嚼了又嚼,记忆里只剩下一片虚无的混沌,如同嚼蜡。然后是酒杯……他以为是清水,却原来是烈酒,泼洒而出,染了邻座藩王一身。
“臣以为,宁王殿下此举,并非无意,实则是心怀怨恨,对陛下……”
后面的词,萧璟没细听。他只是在想,那杯酒,若是味觉尚在,该是何种灼喉的辛辣?可惜了。
啧,张老头这口才,不去天桥说书真是屈才了。构陷的罪名编得环环相扣,怕是连他自己都快信了吧?他内心嘲笑着,仿佛此刻跪在殿前等候发落的别人,并不是他本人。
龙椅上,皇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萧璟,你还有何话可说?”
萧璟抬起头,脸上适时地露出恰到好处的惶恐与颓败,声音干涩:“臣……无话可说。陛下圣裁。”
认命般的姿态,做得十足。
他知道,味觉莫名失灵之事,说出来只会被当成荒唐的借口,罪加一等。从他失去味觉的那一刻起,或者说,从他察觉到那件事开始,今日之祸,便已注定。
皇帝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最终被帝王心术的冰冷覆盖:“宁王萧璟,行为失检,御前失仪,即日起削去王爵,贬为庶人,发配至……御膳房,充作杂役,钦此。”
殿内响起一片极力压抑的抽气声。
贬为庶人已是重罚,发配御膳房?那是最卑贱的奴役之所!让一位曾经风姿无双、先帝最宠爱的幼子去那里淘米洗菜,简直是极致的羞辱。
萧璟叩首,谢恩。姿态标准,无可指摘。
御膳房啊……也挺好的,至少饿不死。虽然,吃什么都一个样。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那弧度薄凉得像秋日的残叶。
……
两个面无表情的侍卫将他“请”到了御膳房后院。
油腻的地面,混杂着菜叶和污水的腥气,空气中弥漫着各种食物交织在一起的、对他来说毫无意义的味道。巨大的灶台燃着熊熊烈火,锅铲碰撞声、呵斥声、吆喝声不绝于耳。
“哟,这就是那位‘宁王’殿下?”一个胖管事揣着手,斜眼打量着萧璟,语气里的讥讽毫不掩饰,“来了这儿,可没什么王爷了!咱这儿只有规矩!看见那堆碗了没?今天刷不完,没饭吃!”
萧璟没说话,目光掠过那堆积如山的油腻碗碟,又淡淡地扫了一眼胖管事。
嗯,脑满肠肥,印堂发黑,一看就是高血压快要发作。他内心精准吐槽,脸上却是一片麻木的顺从。
他挽起那身已经换上的、粗糙肮脏的杂役服袖子,走到水池边。冰冷油腻的水浸湿双手,机械的动作开始。
周围是毫不避讳的指指点点和窃窃私语。
“听说是因为在万寿宴上发酒疯……”
“啧啧,真是落魄的凤凰不如鸡。”
“以前何等风光,现在还不是得来刷马桶……”
刷马桶?明天的事了吧。今天先刷碗。啧,业务还挺繁忙。他一边刷,一边神游天外。过去的聪慧?不羁?那些东西早在察觉到那场针对他的、无声无息的阴谋时,就被他小心翼翼地藏了起来。藏得久了,连他自己都快以为自已真的就是这副烂泥扶不上墙的德行。
只有偶尔抬眼时,那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近乎冷酷的锐光,才隐约透出几分旧日影子。
午膳时间,众人哄抢着去领饭。
一个瘦小的太监大概是看他可怜,塞给他一个冷硬的馒头和一小碗看不出内容的、浑浊的菜汤。
萧璟道了声谢,靠在角落里,慢吞吞地吃着。
馒头噎得慌,菜汤……一如既往,没有任何味道。无论是咸、是酸、是馊,他的舌头都忠诚地反馈着两个字:虚无。
这种虚无,比疼痛更折磨人。它剥夺的不仅是口腹之欲,更是与这世界最直接的感官联系。他曾是那般钟爱美食之人,如今却连品尝出最基本的滋味都成了奢望。巨大的失落和无力感,是构成他现在这副颓废外壳最重要的材料。
活着,就行。他麻木地告诉自己,机械地吞咽。
这时,那个胖管事又晃了过来,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将另一碗颜色更深、气味更怪异的汤“哐当”一声放在他面前。
“看你小子没吃饱吧?赏你的,喝干净了,下午还有的是活儿干!”
那汤面上还飘着点可疑的油花和沫子。
周围几个杂役发出压抑的嗤笑声,眼神里充满了幸灾乐祸。
萧璟看着那碗汤,内心毫无波澜。又是这种无聊的把戏。
他懒得反抗,也无需反抗。反正,也尝不出来。他端起来,像喝药一样,屏住呼吸,一口气灌了下去。
预期的恶心反胃没有到来。
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极其强烈、极其鲜明的情绪洪流,猝不及防地顺着喉咙,猛地冲入了他的脑海!
那是一种混合了恶意的畅快、居高临下的鄙夷、以及等着看笑话的幸灾乐祸的情绪!
如此清晰,如此浓烈,仿佛有人在他耳边放肆地狂笑!
“噗——咳咳咳!”萧璟猛地被这“味道”呛住,弯下腰剧烈地咳嗽起来,眼泪都快出来了。
他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目光猛地射向那碗已经见底的汤,又缓缓移向旁边正得意笑着的胖管事。
胖管事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剧烈反应和锐利眼神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半步:“你……你干什么?”
萧璟没有回答。
他只是死死盯着那碗,又感受了一下口中那已然消散、但情绪残留却无比真实的“滋味”。
刚才那……是什么?
他的舌头,失灵了这么久之后……终于尝到“东西”了?
可尝到的,却不是味道。
是……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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