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在御膳房，仿佛一锅温吞的杂烩汤，油腻、重复、寡淡无味——这是对普通人而言。
但对萧璟来说，自从发现了舌头的新用途，这御膳房简直成了京城第一戏台子，而他，就是那个坐在最佳包厢，嗑着瓜子儿看全场大戏的VIP观众。不对，瓜子儿没味，他是“品着情绪”看戏。刷碗、劈柴、倒泔水？那是□□劳动，是伪装。他的精神，早已在各类珍馐美馔、贡品点心上开始了愉快的徜徉。
“情绪品尝”能力被他运用得越发纯熟。他发现，情绪残留的浓淡与几个因素有关：制作或经手者投入的情绪强度、时间流逝的程度、以及食物本身是否能较好地承载“情绪信息”。一般而言，越是精心制作、蕴含制作者强烈心意的食物，情绪味道就越“鲜美持久”。
于是，萧璟开发了新的日常任务——主动“觅食”。
比如，最近这段时间的“瓜单”就格外的丰盛：
一天上午时分，帮着搬运一批新到的岭南荔枝，那荔枝红艳欲滴，沾着晨露，是专供丽妃娘娘的。趁人不备，萧璟指尖飞快地蹭过一颗荔枝冰凉的外壳，舌尖一舔。一股刻意营造的欢欣、底下却压着深深焦虑和心虚的情绪涌上心头。哟，丽妃娘娘这是遇上喜事了？可这心虚劲儿……萧璟内心挑眉。
傍晚时分，他就听到两个小宫女窃窃私语，说丽妃娘娘宫中悄悄请了太医，似是喜脉。萧璟差点没笑出声。喜脉？这情绪味道可不像怀了龙种，倒像是怀里揣了个烫手山芋，还是枕头做的。
还有那天，他偷偷尝了一块本该送往藏书阁林老学究处的定胜糕。糕体绵软，却尝出一股偷偷摸摸的甜腻欣喜，还夹杂着一丝属于女子的娇羞。嗯？那老学究胡子都白了，还能吃出这种情绪？萧璟纳闷。稍加留意，很快便发现原来是送糕的小太监与负责打理藏书阁书籍的一个小宫女，在廊柱后交换眼神时，手指勾得那叫一个缠绵。好家伙，对食都对到御膳房的糕点来了？！
还有一次，就是不小心尝了点边角料——那位以刚正不阿、生活简朴著称的张御史大夫府上订的芝麻薄饼。这一尝，萧璟差点没绷住。一股子极致压抑的、近乎癫狂的嗜甜渴望扑面而来！仿佛一个苦苦维持人设的老饕，终于在无人处对着糖罐发出了幸福的呜咽。噗……张御史啊张御史，您老在朝堂上喷人口水的时候，知不知道家里点心甜得能齁死蚂蚁？道貌岸然，诚不我欺。萧璟内心疯狂吐槽，只觉得这御膳房的瓜，个个保熟，又大又甜！
他像个幽灵，穿梭在弥漫着食物香气的庞大厨房里，指尖所过之处，便是人间百态，悲欢离合。那些光鲜亮丽的宫妃、道貌岸然的大臣、谨小慎微的宫人，他们藏在最深处的秘密，就这么毫无保留地“献”给了他的舌头。
这能力，妙啊！萧璟舔了舔嘴角，意犹未尽。比当王爷时听墙根有意思多了。就是……啥时候能给我尝点实实在在的甜味就好了。
新奇之余，那点关于味觉的遗憾又冒了出来，像根小刺，时不时扎一下。
正当他回味着张御史的“甜饼狂想曲”时，那股熟悉的、带着寒意的气息又出现了。
苏叶。
她依旧是那身一丝不苟的青衣女官服，面容清冷，步伐稳定，正例行公事地巡视着膳房各处的准备情况。所到之处，温度仿佛都降了几度。
萧璟立刻垂下眼，拿起一把破扫帚，有一下没一下地划拉着本就很干净的地面，完美融入背景板。
然而，苏叶的目光还是精准地落在了他身上。
她脚步未停，径直走向正在指挥熬汤的胖管事，低声吩咐了几句。胖管事连连点头，很快，一小盅单独盛放的、热气腾腾的汤品就被小太监端了过来。
苏叶亲自接过，走向萧璟。
“你的。”她将汤盅递到他面前，语气平淡无波，如同在处置一件废弃的物品，“今日灶上试新汤，多了一盅，赏你了。”
那汤盅是细白瓷的，比平日里杂役用的粗陶碗不知精致多少倍。汤色清亮，飘着几颗鲜红的枸杞和嫩绿的葱花，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动——如果萧璟有食欲的话。
他受宠若惊地接过，连声道谢：“多谢苏大人！大人真是体恤下人！”
苏叶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眼神，像是在观察实验室里的小白鼠。
萧璟心下明了。又来了，“投毒”时间到。
他捧着汤盅，深吸一口气，那浓郁的香气对他而言依旧是虚无。他吹了吹，小心地喝下一口。
来了！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强烈、复杂的情绪风暴瞬间在他口中炸开！
好奇！如同猫爪挠心般强烈的好奇，几乎要凝成实质，想要钻透他所有的伪装，看清内里真相。
试探！试探升级了，不再是泛泛的观察，而是带着明确目的性的、尖锐的探究，像一根针，精准地刺向他最敏感的神经。
愧疚！那份愧疚感更深了，沉甸甸地压在所有情绪底下，几乎带上了某种自我折磨的味道。
还有……焦虑！一种新的情绪，像是被什么催逼着，带着时间紧迫感的焦灼不安！
这味道……太浓了！太复杂了！简直像是一杯情绪的特调烈酒！
萧璟强忍着没有露出异样，反而像是被这“美味”感动，闭上眼睛，极其夸张地、慢慢地品味着，喉咙里甚至发出了一声满足的、近乎夸张的叹息。
“唔……”
然后他睁开眼，看向苏叶，脸上洋溢着一种纯粹的、近乎傻气的感激和陶醉：“苏大人！这汤……这汤真是……太特别了！”
苏叶冰冷的眼神微微一动，似乎没料到他是这种反应。
萧璟继续他的表演，语气真诚得能滴出水来：“小人从来没喝过这样的汤！这滋味……这滋味真是……层次丰富，荡气回肠！尤其是这里面饱含的‘心意’，小人……小人真是感激不尽！”
他刻意加重了“心意”二字，眼神清澈又无辜地看着苏叶。
苏叶那万年不变的冰封表情，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瞬。
她的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虽然很快恢复，但萧璟捕捉到了。她似乎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最终却只是更冷地吐出两个字：“喝完做事。”
说完，几乎是立刻转身，脚步比来时略显急促地离开了。那挺直的背影，怎么看都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狼狈。
呵。萧璟看着她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得逞的坏笑。
冰山脸要裂了吧？下次还敢来“投毒”吗？小爷我奉陪到底。
他心情愉悦地将剩下的汤一饮而尽——嗯，这次的情绪鸡尾酒，口感依旧醇厚，后劲十足。
下午的工作似乎都变得轻松了许多。
临近傍晚，御膳房开始准备各宫主子们的晚膳，气氛更加忙碌。萧璟被派去帮忙处理一批新送来的山珍，其中有一道是专门献给年事已高、却颇受敬重的太妃的滋补炖品。
炖品由一位在御膳房呆了三十多年、资历极老、姓钱的太监负责最后调味。钱太监平日里沉默寡言，但手艺精湛，地位超然，连胖管事都对他客客气气。
萧璟帮忙将炖品从火上端下时，手指不可避免地沾到了一点滚烫的汤汁。他下意识地缩回手，将指尖放入口中吮了一下。
一股浓郁鲜美的滋味（物理上的烫和咸）他依旧尝不出，但紧随其后的情绪却让他猛地一愣。
那是一种……极其隐晦、被深深压抑的恐惧。
这恐惧不像胖管事的恶意那般张扬，也不像小宫女的慌张那般浅显。它像是沉在深潭底下的淤泥，经年累月，已经快要和黑暗融为一体，却依旧散发着冰冷腐朽的气息。
而这恐惧的“味道”……竟然和之前那块梅花糕上残留的、与他失势事件相关的情绪，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
萧璟的心脏猛地一跳。
他抬起头，看向正小心翼翼将炖品装入食盒的钱太监。老太监的脸上布满皱纹，眼神浑浊，看不出任何异常，只有一种历经风霜后的麻木和平静。
可他的食物里，怎么会藏着如此深重的、与当年之事同源的恐惧？
这位看起来与世无争的老太监，难道也和他那桩无头公案有所牵连？
线索……竟然指向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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