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礼洗漱完，黎寻还在客厅对着打开的笔记本电脑发呆。
幽蓝的光线投射在脸上，把那种总是布满少年朝气的脸分成了不同色块。
应礼看了两秒，压下心中的担忧，默默倒了杯牛奶送过去。
黎寻乖顺的像是玻利维亚镜湖，连一点波澜都没有荡起。
应礼又催促了几声，沉寂在思绪里的少年才茫然地抬头看他。
那眼神太干净了。
只是被他看一眼，就好像瞬间得到了净化，洗涤了灵魂。
偏偏应礼这会心乱得像冬季的好望角，一阵寒风袭来，席卷着对未知的恐惧，毫不留情地刮蹭着柔软的心脏。
他伸出手，想要搭在黎寻的肩上，或厚着脸皮凑近看他都在研究什么资料，或就考试成绩打开话题，再不济也能拿那副画当幌子。
可纵使做了铺垫，开口后也只剩下干涩的早点睡。
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是应梅回了消息。
【小礼，这样会不会给小寻太大压力了？】
应礼瞥了眼缩在沙发上的鹌鹑，强忍住想要抱抱他哄哄他的冲动，逼迫自己回了房间。
【我不想看到他纠结】
应礼默默发完了这句，把自己狠狠丢在了床上。
好难啊。
原来看到在意的人苦恼却帮不上忙的样子，是这样痛苦。
他从小就是个很有条理的人。关于未来，甚至早早就做了计划，什么年龄去什么学校，要选择喜欢的专业，要争取感兴趣且体面的工作，但唯独没有要争取和喜欢的人在一起、
他尝试过了的，但仅仅迈出了一小步，发现太勉强，终是收回了手。
他可以给自己提前预设好枯燥的后半生，但无法干涉黎寻对未来的选择权。
成绩公布不到两小时，他就给应梅和赵佳慧前前后后打了数十个电话。
言语诚恳观点犀利，某一瞬间把赵佳慧唬的，有种那孩子是黎寻父亲的感觉。
可真算起来，就连做家长的，也未必能如此细心。
明明成绩是进步了，怎么在不开心呢？
是难过发力太晚遗憾进步太慢了吗？
明明得了夸奖，怎么还那么委屈呢？
是因为想到可能会分开吗？
那个课间，应礼在短短十分钟内，脑补出了各种可能，最终在夹缝里，艰难做了决定。
想安慰他，想鼓励他，想告诉他没关系，能进步就已经表明有在努力，只要人活着只要想要，一切就都不算晚。
同样的话，也算是安慰自己。
那一刻他看到了不同的命运线。
-
那次冷战持续了很久，两人几乎成了陌生人。
大约一周后，他先忍不住，主动开口搭话，小心劝学。
黎寻却吊儿郎当地讽刺他，“你凭什么管我，你以为你是谁？”
他被气红了眼，情急之下脱口挑明了喜欢。
暗恋被迫见光，对方眼底的不可置信深深刺痛了他的眼睛。
他落寞转身，偷偷藏起来喜欢，发誓再也不会干涉他的生活。
高考结束，他便去了京华，没再问黎寻有什么打算。
但开学后终究还是不放心，灰溜溜地找朱星权打听。
那个人在一个暑假的沉淀后突然发力，竟转身去了复读班打算从头再来。
他小心给寄了补习资料，时不时偷看他的朋友圈。
他时不时会在动态里晒分数，不算优秀，但一点点在往上爬。
上半学习结束，他去隔壁学院参加辩论赛，意外看到了熟悉的身影，他忍不住追上去，那个人却背着一个深蓝色的大号画包，慢慢消失在眼前。
后来再重逢，黎寻成了他同校不同系的学弟。
少年依旧张扬恣意，即便重头来过，也能书写传奇。
他站在画廊外，站在展厅口，站在画室角落，静静地用眼神温柔丈量着从过去到未来的距离。
他像是穿越了时间，看到了和黎寻的另一种可能，
除了无法拥抱他。
他可以等到他们的对话，看到他们的关系慢慢破冰，在一个下雪天，紧紧拥抱在一起。
彻底成了对方的人。
仅仅是看到了这个可能，他便掩着唇泣不成声。
他看到他们相爱，看他们在各种节日为对方准备惊喜，看到他们在毕业后，羞赧的向家长坦白关系，看到他们在太阳下拥吻。
他如愿读了很多书，按部就班地搞研究，搞创作，成立了生命研究所。
黎寻厚积薄发，成了光芒四射的服装设计，在他的研究生对面，成立了个人工作室，
闲暇时，他会是他的模特、摄影师、助理、司机。
他会是他最佳倾诉对象，在他为别人解决烦恼后，温柔倾听他的心事。
他们会结婚。
会在日落时举行婚礼。
会一同回忆那些年。
直到黎寻落下一颗眼泪。
他心疼坏了，远远地，隔空看着那个长大后的自己，一点点吻去他眼角那个水珠，小声哄着。
却听到他说。
“好可惜啊，如果当初不是这样就好了。”
可是亲爱的呀，明明在一起已经很好很好了，为什么会难过呢。他着急地恨不得取代那个人。
而那个更成熟的自己，则温柔选择了倾听，耐心追问理由。
“如果当初我没和你闹别扭，好好听话，乖乖补习就好了。让你委屈了这么久真的好可惜。”
怎么会可惜呢。他急切地想要冲过去告诉那个长大的黎寻。
不是啊，只要我们会在一起，那些又怎能算得上委屈。
长大后的黎寻身边，有长大的应礼安慰。
他站在角落，默默看着他们，满眼欣慰。
他以另类且隐秘的方式，静静参与了往后的十年，看到了在这段关系里的另一种可能。
咔哒咔哒。
宿命的齿轮开始旋转。
他坐在喧闹的教室里，前排的同学前倾着身子正和文悦讨论着物理题。
他用掌根揉了揉胀痛的眼睛，大脑一片混乱，他抬头看了眼黑板上方的时钟，分钟才挪动了一小隔。
视线左移，落在了讲台边那个面色苍白的少年身上。
他被好友重重包围着，那些人尚不知他的心事，善意夸赞着难得进步。
他张张口，有种好久不见的错觉。
……
在喜欢黎寻这件事上，应礼早早就做好了孤注一掷的准备。
可意外看到了另一种可能，让他更加珍惜现在来之不易的机会。
他计算了分数线，预估了黎寻的分数，透过他的焦虑，艰难地做出一个大胆的猜想——
或许，他该考虑，在保证不影响高考的前提下，告诉黎寻还有其他机会。
赵佳慧和应梅无疑是最佳人选。
他才刚刚说出请求，就听到了长辈温柔轻笑，“我们早有准备。”
原来除了他，也还有人在关注着黎寻的成绩变化。
只是生活终究不是励志电影，飞跃起来真的太难了，前几年落下的功课已然是一道鸿沟，他艰难地填补着，但到理想的峰值还差很多距离。
少年人脸皮薄，心性差，唯恐他受到打击，忽略了最后那点努力，遂早早做了最坏的打算。
黎寻从小学工笔，又擅人物速写，小学初中那会也参加了不少比赛。
初读高中时，赵佳慧就计划过要黎寻他学艺术，奈何他赌气不愿意去。
“他是觉得学艺术要花很多钱。学费贵不说，单考报名费一次一百到三百不等，更别提还要平时买书买画材，选艺术每时每刻都在烧钱，他从来都不愿意。”
“也可能是没自信，觉得花了钱也混不成样，还不如把钱留给圆圆。”
赵佳慧为难地解释。
黎寻执拗起来，软硬不吃，任谁劝了都没有，还擅长把自己封闭起来。
连应梅都说，“没关系，不用急，考完试再看看，小寻很懂事的，一定会想明白。”
不。
不是这样的。
应礼偷偷在心底否定。
这次真的不一样，他从来没见过黎寻这么混乱的一面。
像是固执地把自己夹在了裂开的峡谷中。
要么坠落，要么冲破一片天。
——
眼睛已经干涩了，黎寻用手揉了揉，手肘不小心碰到了桌上的玻璃杯。
早就已经冷下来的牛奶在桌面上形成了一片小水洼，沁染了桌面上的试卷，连应梅他们带来的资料也不能幸免。
他慌乱起身开始收拾，把试卷转移到餐桌，把弄湿的资料一张张摊开晾干——
直至猝不及防地看到了京华美院。
他保持一个姿势太久了，腰背小腿指关节都变得僵硬，那份资料他试了好几次才拿起来。
指腹一点点摩挲过京华两字。
他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
猛地转身——
用力推开了房门。
……
“我想知道未来的我从事的是什么职业？我读了什么大学？你呢，你高考成绩怎么样？你有没有好好去京华，为了你在做什么？未来的我，对他的生活还满意吗？有需要我改变的地方吗？”
他噼里啪啦地问了好长一串，双手死死攥着那页资料，心脏快要跳到嗓子眼。
他一直把这个男人的出现，当成了爱情游戏里的NPC，主要目的不过是帮助他和应礼友好相处，解决了冷战问题就能功成身退。
可现在看来，好像不只是这样。
这是多好的机会啊！
他一个活在当下的人，在提前得知未来时，完全可以利用信息差，提前规避风险。
“所以，能告诉我要怎么做吗？”
“我想考上大学，也想和应礼在一起。”
“我喜欢他，很喜欢很喜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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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 3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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