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家，赵桦烟卧室。
她刚握上门把手打开门，就被男人从身后抱住搂进房间。
赵桦烟惊慌至极，她挣扎，低声道：“你疯了，程恪臣。”
男人反手关上门，没松开，一如既往冷沉阴鸷的嗓音。
“明天晚上回我公寓，听到了吗？”
“我不。”赵桦烟推他。
比起少年时，如今男人力量更加强悍。
她推不开，索性顺势躺倒在床上，脸色冷着：“我真的很生气。”
程恪臣没理会她这句话，他支在女人的上方，伸手摸上她的眼睑。
“你这里有颗痣。”
赵桦烟下意识闭眼发抖。
……八年前。
津市第一人民医院，住院楼肿瘤科a14病房。
初秋来临，天气却还没从炎热里缓过劲。
外面走廊安静，凉快的风吹进来，赵桦烟耳侧碎发微微飘动。
她穿着简单的白色短袖和牛仔裤，干净利索的一寸长左右的马尾，背着黑色的书包，站在病房里靠窗的那张病床边，听床上的老人说话。
赵丽：“桦烟。”
女孩子点头：“嗯，阿婆。”
赵丽试图从床上起来，赵桦烟见状，急忙躬身搀扶，让老人倚靠在床头。
完了，房内陷入冗长的沉默。
半晌，赵丽有些凹陷的眼窝扭转，看向旁边的人。
她见女孩子低垂着眼眸，站得笔直，到嘴边的话又咽下去。
几番吞吐后，她艰难地开口：“别怪阿婆。”
赵桦烟胸腔有股酸气，涨得难受，她眼睫眨得飞快，依旧低着头，语气却佯装轻松：“我怪你做什么。”
赵丽今年才六十岁，一个月之前，她还有一百斤，精神样貌很好，现在，短短的时间内，她瘦得飞快，只有八十斤了。
身上的肌肉流失，只留着一层松垮的皮肤挂在骨头上，冷不丁的看着人，甚至透露着几分渗人来。
她被病魔侵扰，却没有怨天尤人，将自己的命看得很淡，唯独放心不下这个自己捡来几乎是一手带大的孩子。
初见时，她在一个游乐场门口，也是这样的初秋天气。
八岁的孩子，说自己妈妈会来接她的，但是赵丽陪着她一直等到夜幕时分，也未曾见到女孩子口中的妈妈。
彼时她开办的孤儿院刚被国家收走重整，赵丽一下也成了闲人，她将小女孩带回家，承诺第二天放她去游乐场门口继续等。
小女孩非常乖，听话地将肚子填饱，不浪费一丝食物，接着按照她的指示，洗干净身体上床睡觉，全程没有哭一声。
第二日天边微亮，赵丽迷迷糊糊的醒来，伸手向一旁探去，却没阻碍。
她吓得瞌睡全无，急忙起床查看，最终在家玄关处见着那个孩子。
赵丽既是担心又是不解：“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小女孩只看着她的眼睛道：“天亮了。”
赵丽轻声说：“所以是你现在就要去找妈妈吗？”
可能听不得妈妈二字，从昨天一直到现在坚强着，强忍着情绪的女孩子此刻透露出委屈来，红了眼眶，声音哽咽，道：“我想找她……”
赵丽心跟着塌了一块，搓了搓孩子的脸，迅速道：“好，阿姨穿上衣服马上就带你去。”
那天天气不好，灰蒙蒙的一片。
赵丽牵着小女孩重新回到那个游乐场的门口，又开始等。
来来往往的都是带着孩子穿梭进入乐园的家长，欢声笑语充斥在二人的耳边。
一个早上过去，并没有等到人。
赵丽提议先回去吃个午饭，小女孩摇头，说什么也不肯。
她没有办法，只得跟着饿肚子。
期间，小女孩心思倒是挺活络，让她回家，赵丽心里隐约有了猜测，只是说：“我闲着没事，跟你一起等。”
太阳一整天都没露面，月亮倒是不知何时爬上山坡。
游乐场恢复寂静，街边马路的行人也寥寥无几。
赵丽站起来，捶了捶自己蹲麻的脚，说：“今天看来是等不到了，明天我带你去找警察吧。”
小女孩垂着头，风吹乱她的头发，嗓音低下去：“嗯。”
赵丽见她答应，牵住她的手，要将她带回，却感受到阻力。
她问：“怎么了？”
小女孩停在原地，突然抬头看她：“是因为我昨晚回去了吗？会不会错过她来找我了？”
她没有埋怨她，像是单纯地想到这里，责怪起自己。
赵丽摇头：“不会的，如果她昨晚来过，今天也会来的。”
小女孩点头，没说话了。
赵丽牵着人往回走，觉得天气有点冷，但掌心的那张小手却传来源源不断的热量。
第三日，赵丽带着小女孩去找警察了，警察受理这个案件，他们说，会帮小女孩找到她的母亲。
赵丽稍稍放下心，回去的路上，依旧牵着小女孩，问起了细节。
“你还记得你家在哪里吗？”
小女孩努力地回想：“记不得了，我是第一次来这边。”
赵丽又问：“为什么来这里呢？”
小女孩：“妈妈说要带我来游乐场玩。”
赵丽想了想:“你怎么和她走丢的？”
小女孩停顿了下，才道：“妈妈说让我在游乐场的门口等，她去给我买冰糖葫芦。”
赵丽沉默了下：“然后她就没回来了？”
小女孩嗯了声，她停下步伐，非常的懊恼：“我脑子不好，总是迷路，这一次，连家在哪里都想不起来。”
赵丽安慰她：“没关系，只要找到妈妈，就能找到家了。”
然而，这一找，就是九年。
九年过去，关于赵桦烟的母亲，杳无音讯。
关于她的家，从未回去过。
为方便赵桦烟读书，她在九岁那年正式被赵丽收养。
只有一个小名英英，且是黑户的她，也有了正规的名字——赵桦烟。
桦烟，这一名字寓意直率坚定，也寓意着刚毅果敢，毅力不屈。
是文化不高的赵丽翻遍字典找出来的。
她把赵桦烟当作了自己孩子一般细心地照料培养，赵桦烟也听话懂事，从不给她添麻烦。
她路盲这一点，是赵丽在她上初二时发现的。
尽管赵桦烟成绩非常优秀，常年霸榜年级第一，但回到现实里，她对方向的敏感度非常低。
有次她店里有人闹事，她撤不开身，只好拜托认识的人去接赵桦烟放学。
等她忙完手里的活，去将人接回来，周日上晚自习的时候，赵桦烟就走错路，差点赶不上。
似乎在方向和地图上，她的思维是直线性的，不能有干扰。
赵丽很负责，尽管检查的医药费贵，但她还是带赵桦烟去医院了。
检查结果出来，显示她左脑有块组织发育略有些缓慢，是先天性的，后天无法干预，也许随着年龄的增长，认知能力和理解能力增强就会好了。
只要不是什么大毛病就好，赵丽到底是松了口气。
只是这口气没松多久，赵桦烟十六这年，她被确诊患上癌症，肠癌。
赵丽瞒着人，但终究纸包住火，她也无法再强撑，住进了医院。
晚期的癌症，等待的尽头只有死亡，区别在于，多活一年和少活一年罢了。
赵桦烟成绩优秀，前途不可限量。
现在刚上高二，私心和客观上，赵丽都不想她转学，多多少少环境的改变都会有影响。
然而这些忧虑终究是徒劳，她需要给赵桦烟寻个人家，让她专心的学习。
在之后，哪怕自己离世，也好有个依靠，不至于一个人。
思来想去，就只有陈松梅合适。
在孤儿院还没倒闭的时候，陈松梅在附近的小学读书，那时，那个小姑娘似乎叛逆得很，总是逃学，赵丽就也总是投喂加照顾。
这么多年过去，陈松梅成了服装品牌公司的老板，事业有成，也成了家，有自己的丈夫和儿子。
偶尔，还会来看看赵丽。
赵丽没见过陈松梅的儿子，但以她对陈松梅的了解，想必教育不出个混球的儿子。
赵桦烟过去，想来也不会受欺负。
赵丽微微放心，尽管还是觉得委屈了赵桦烟，但她没有办法，只能细心叮嘱：“待会儿你陈姨就过来接你，到程家后，要和他们好好相处，不要想太多，专心读书。”
赵桦烟点头：“嗯，好。”
“至于钱……”赵丽犹豫着，正要说什么。
赵桦烟先开口道：“你好好养病，医药费不够跟我说，我去借，长大我工作就能还他们。”
赵丽没说自己现在住院治疗的这些费用都是跟陈松梅借的，但赵桦烟似乎知道了，她目光平静：“现在我们家欠来了多少，欠谁的？”
赵丽命不久矣，她不想把担子放在赵桦烟身上，但也没有义务让别人白白帮忙。
她头发稀疏，鬓角发白，脸色不好，勉强笑起来显得有些憔悴：“是阿婆我没出息。”
赵桦烟这次摇头显得很果决：“没有，有阿婆，才有现在的我。”
她拉过一个凳子，坐下，握上老人的手，和那双苍老的眼睛对视，作态一点也没有这个年纪的浮躁，相反，透着几分沉稳和担当。
“不用担心我，我去了程家，自会心存感激，将每笔费用牢记于心，熬过这两年，上了大学就好，我就能兼职打工赚钱还他们。”
她握紧赵丽的手，像是在通过自己的身体将力量传达给她，“这份人情我背着，你一点也不要往心里去，就像你说的，我专心好好学习，那你也要专心治病，放平心态。”
话音刚落，她突然倾身过去，用力地抱住老人。
赵丽愣住，下意识伸手护住赵桦烟，以为她是要说什么，但到最后，直到女孩子放开她，她都没有听到。
女孩子的懂事加深了赵丽心头的愧疚，她一个六旬的老人被逼得红了眼眶。
“桦烟。”
“哎，阿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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