胃里像是被粗糙的砂纸反复摩擦，火烧火燎地疼。
苏沐辰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死死摁在“兰亭”会所VIP包厢柔软得过分的沙发里，王胖子那只戴着粗金戒指的肥手，像一道油腻的枷锁，箍得他腕骨生疼。
“苏老师，我静殊姐给你的通天梯你不爬，非要在阴沟里扑腾？”王胖子咧着嘴，一口被烟酒浸淫多年的黄牙几乎怼到他脸上，“想靠实力拿《流光似锦》的男二？可以啊！先把这几杯‘诚意’给哥哥我表演下去！”
眼前的水晶茶几上，七八杯烈酒一字排开，透明的、琥珀色的、浑浊的，在迷离灯光下晃荡着危险的光泽，像一汪将他尊严淹没的毒潭。拒绝王静姝那一刻起，他就知道会面临什么。只是没料到，这报复来得如此快，如此直白。他后背绷得笔直，像一根被压到极致的竹，指甲深深陷进掌心，靠那点尖锐的疼痛吊着最后一丝清醒，不让自己瘫软下去。
“王总……量到了……真的不行了……”
他偏过头，避开那怼到嘴边的酒杯，声音因胃部的痉挛而断断续续，带着生理性的虚弱，却并无哀求之意，更像是一种抵达极限的宣告。
“量到了？”王胖子嗤笑一声，浑浊的眼睛里满是猫捉老鼠的戏谑，他粗暴地捏住苏沐辰的下颌，硬是把酒杯往他唇间塞，“在这儿，老子说你的量在哪儿，它就在哪儿！给我喝！”
冰冷的杯壁狠狠磕在牙齿上，辛辣刺鼻的液体不由分说地灌入喉管，呛得他眼前阵阵发黑，视野里王胖子那张狞笑的脸开始扭曲、旋转。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从脚底蔓延上来，一点点吞噬他仅存的意识。难道不肯卖身，就连靠本事吃饭的资格都没有了吗？难道除了彻底躺平任人践踏，就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就在他舌尖尝到胆汁的苦味，准备放弃挣扎，任由这片泥沼将自己吞噬时——
“咔哒。”
包厢门被推开的声音并不重，却像按下了静音键，瞬间掐断了所有喧嚣。
苏沐辰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透过生理性泪水，望向门口。门口站着三四个人，像是刚从更里面的私密区域谈完事情出来。为首的是个女人，一身线条极其利落的炭灰色工装，与包厢内奢靡浮夸的风格格格不入。
王胖子正要发火是哪个不长眼的敢闯进来，可当他看清为首那个女人那张在财经新闻里见过无数次、此刻却冷得结冰的脸时，他像是被瞬间抽干了所有气力，满腔怒火化为惊恐，肥胖的身体肉眼可见地僵住了。
叶知秋？！她怎么会在这里？！
没等他想明白，那道冷冽的目光已经淡淡扫过这片狼藉。
“吵死了。”
只有三个字。音色清冷，不高不低，却像一把冰锥，狠狠扎进王胖子瞬间空白的脑子里。
他猛地一个激灵，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沙发上弹起来，脸上的横肉因为极致的谄媚而扭曲，腰弯成了标准的九十度，语无伦次地对着叶知秋和她身后的几人道歉：“叶、叶总！各位老总！对不起！实在对不起！不知道几位在这儿谈大事！我们该死！我们这就安静！保证一点声音都没有！”
他额头上瞬间冷汗涔涔，肥硕的脸颊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着，那副点头哈腰的谄媚样子，与几秒钟前嚣张跋扈的模样判若两人。
叶知秋的目光淡淡扫过包厢，越过王胖子谄媚的笑脸，在沙发角落那个脸色苍白、衣襟湿透的年轻男人身上停顿了两秒。
然后，她没什么耐心地抬了抬下巴，朝他的方向。
“你，过来。”
命令的口吻，简洁，冰冷，不容置疑。说完这句，她甚至没有等待回应，直接转身，在一行人的随行下朝外走去。
苏沐辰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跳动。走？去哪里？这个女人是谁？是比王胖子更可怕的存在吗？身体因为酒精和长时间的僵持而麻木僵硬，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
王胖子却像是被赦免了一样，用力推了他一把，带着一种急于摆脱烫手山芋的仓促，低声催促：“发什么呆！叶总叫你！快滚过去！别碍着叶总的眼！”
前是未知的深渊，后是狰狞的恶虎。他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他垂下浓密的眼睫，将所有翻涌的屈辱、恐惧和疑虑死死压回心底，用尽力气支撑起虚软的身体，迈开了脚步。跟在那行冷冽的身影后，他刻意保持着一米多的距离，仿佛这样就能安全一些。她靴跟敲击地面的“嗒、嗒”声，在寂静的走廊里回响，每一步都像踩在他紧绷的神经上。他几乎能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手心一片冰凉的湿黏。他甚至不敢去猜想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会被带到哪里，只能被动地、提心吊胆地跟着。
穿过长廊，走到“兰亭”那气派的大门口，夜风裹着凉意猛地扑面而来，苏沐辰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寒颤，混沌的意识被冷风刺得清醒了几分。
走在前面的女人停下脚步，侧过半张脸，目光在他身上极快地扫过。
“你可以走了。”
三个字，清晰，冰冷，没有任何情绪，也没有任何后续。
苏沐辰猛地一怔，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就这么……让他走？
没等他反应过来，那个女人已经径直走向门口那辆黑色的轿车，车门无声滑开，她弯腰坐入，车门“嘭”一声关上，隔绝了所有视线。车子平稳地启动，迅速汇入车流，消失在前方的拐角。
直到那车尾灯彻底看不见了，苏沐辰僵直的身体才猛地松弛下来，一股巨大的、劫后余生般的虚脱感瞬间席卷了他。腿有些发软，他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了旁边冰冷的墙壁，才勉强站稳。
她走了。
这个认知清晰地浮现在脑海，带着一种不真实的恍惚。预想中更可怕的遭遇并没有发生。那个叫叶知秋的女人，竟然只是……把他从包厢里带出来，然后……扔在了门口！！！
紧绷的神经骤然放松，随之而来的是被夜风一吹，更加清晰的寒冷，和胃里愈发灼热的绞痛。他独自站在霓虹闪烁的夜色里，感觉自己像一颗被随手丢弃的石子。
“沐辰！你没事吧？”刘伟风风火火地冲到他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眼睛却急切地瞟向空荡的街面，“叶总呢？她人去哪儿了？怎么就你一个人？她没让你上车？没留句话？”
苏沐辰还沉浸在那种虚脱感里，被他猛地一抓，有些茫然地重复：“走了。”
“走了？！”刘伟的嗓门瞬间拔高，脸上的急切变成了难以置信的愤怒，“你怎么能就让她这么走了？！我的小祖宗！你知不知道那是谁？！”
苏沐辰别开脸，不想面对刘伟那写满功利的脸。胃里难受，心里更是一片冰凉的空洞。他只想尽快离开这里。
刘伟看他这副魂不守舍、仿佛事不关己的样子，火气“噌”地窜上来，一把扯开勒得他呼吸不顺的领带，指着苏沐辰的鼻子，声音因为激动而发颤：“苏沐辰！我他妈真想敲开你脑子看看！王胖子都快把你摁死在酒缸里了！现在天上掉下来这么一尊大佛捞了你，你倒好，连句像样的话都不会说？你就这么让她走了？！你是不是非要等到我们被人踩进泥里，彻底翻不了身，你才满意？！”
苏沐辰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发现连发出声音都费力。最终只是抿紧了苍白的唇，沉默地拉开破旧保姆车的车门，试图钻进去，逃离这一切。
刘伟看他又要逃避，一把按住车门，力气大得惊人，他压低声音，眼睛因为激动布满血丝：“好！就算她是发神经顺手！可这顺的是我们的手！是我们唯一的机会！我们快活不下去了你明不明白？！公司那边已经准备雪藏我们了！下个月房租在哪？吃什么？你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坚持，能当饭吃吗？！能让我们不被扫地出门吗？！”
最后几句话，像冰冷的锥子，狠狠扎进苏沐辰最无力、最现实的软肋。他扶着车门的手指用力到骨节泛白，身体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
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力气再争辩，只是用一种近乎耗尽的平静，矮身坐进车里，报出那个破旧出租屋的地址。然后，重重地靠向椅背，闭上了眼睛。
刘伟看着他那副仿佛与世界隔绝的背影，一股邪火混着巨大的无力感直冲头顶。他狠狠一脚踹在旁边的轮胎上，发出“嘭”的闷响，朝地上啐了一口，这才脸色铁青地绕到驾驶座，几乎是把车门摔上的。
车子发出沉闷的轰鸣，蹒跚着汇入夜色。
苏沐辰将滚烫的额头抵在冰凉的车窗上。窗外流光溢彩的城市飞速倒退，却无法在他空洞的眼底留下任何倒影。
身体终于安全了，但一种更深、更沉的疲惫，却从骨头缝里渗了出来。
那个女人的侧影，和她那句冰冷的“吵死了”，在他疲惫的脑海里，留下了一道清晰的刻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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