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戌正。
外间风浓,黄月勾,黑枝摇朦胧。
兰草迷蒙醒来,就觉眼前一片明晃晃——应是教晃醒。
唔……那又是……什么……
兰草未睡够,不住动长叶掩了掩光。
又看正对——“宣齐洲”还在那。不知在做什么,不过十分专注。
这样多“光亮”……兰草醒了醒神,出盆,未去扰人,只凑去案上一抹“光亮”前,左看右看,十分新奇。
“噼啪——!”周遭气动,烛焰忽爆响。
唔!
兰草一惊,猛退开,眉稍一高一低,诧异状:它会动?
世子闻响动抬头,就见苗儿睡醒出来了,正站在食案前——
忽反应人要作甚,世子眼中骤缩,瞬出声:
“不可!收手!”又顷出案急往窗边。
却迟一步。
“噼啪——!”
“啊!!!”就听蓦惊痛尖呼。又一退踩衣仰重摔至地。
是兰草去触了那连枝灯烛焰,火便瞬咬着草叶窜起三寸高,直至燎烂一大片指尖肉才松口。
“呃……啊……”痛意钻心,兰草顷刻间唇色尽白,紧咬牙才勉压声,眼泪不住便断了线,抱叶子蜷在地身抖不止,顾不及旁处疼。
世子难抑心惶只及速将人抱起往外间开柜取药,才看人手——就见三指几是全然燎伤,糜红殷血。
药匙过小。世子紧蹙自动手挖了厚一层药膏,往另一手手背速化开,又极轻抹于兰草伤处。
“呃啊……”兰草用力咬牙咽泪,想缩叶想抱回怀中,却教定着腕。
手中疼得直颤,耳边哭却压着声,世子凝眉心腑也似延火燎,抹罢药膏即对伤轻吹。
“唔……”兰草惊懵颤声,便觉叶子忽凉,痛消去许多,泪朦朦睁眼看才见是“宣齐洲”在,吹。
兰草渐怔看。
半晌无声怔看眼前。
心中蓦便痛极,却是因旁事。
“呜啊……”仰脑袋便哭出了声,泪如雨顷出。
世子闻声,即心紧抬头看——
却瞬不得不直身抬臂——腰腹处过来温软。
兰草一腕尚教握着,叶子也极疼,却近身便抱住人,攥皱身后一片衣。
“呜……”哭得闷闷。却止不住。
原是痛意惊哭,现却渐显委屈。世子眉未松口中不觉紧啮,抬臂空中顿半刻,索性松腕将兰草稍拉开,抱起回内室。
至窗边榻,外间寒风冷啸。
才觉人身上仅一薄衣,世子过屏顺取白日绒氅,坐榻上避过伤处展氅裹上苗儿,方抿蹙低头看。
兰草教横放至腿间榻上坐,左臂在外裹氅中,右手伤,便靠世子露在氅外,半刻自蜷哭噎落泪,眼周已洇许多红。
怀中声声低呜,过于委屈,世子默看人手,只轻抬起又吹,无甚公道清明便对案上连枝昏火生了极厌。
“唔……”叶子又觉清凉吹抚,兰草直抹去泪看,就见是宣齐洲又在吹,而后未反应,便觉外侧叶子教轻拍。
时不时,一下下,莫名舒服。
觉哭渐缓,世子摩了摩手中嫩叶未伤处,又转看怀中,即见兰草落泪却懵软看他。
“宣……齐洲……”兰草忽咽声开口唤。
“嗯。”世子只低应。念兰草不通人言,便未有言语,只心中沉。
兰草不住心惧看了看那不远处“案”上方咬它的“白光”,又看宣齐洲,想问却只张了张唇。
宣齐洲看着兰草,忽便微顿,只觉一阵稚嫩惶惑,而后心意如流:
那是……何物?
我若是会讲人言便好啦……
宣齐洲好……宣齐洲……
他……可会走?不再来……
世子神空反应片刻,而后不知为何便自开了口:
“‘火’,入夜人用照明,你不可再触。”
“……不走,莫怕。”
兰草本看人,此闻言声忽怔。
顷间浅草似冬日里教温雪围裹。只余觉轻暖爱护。
便明意,在人言语将结时——
“火”,人夜晚照明用。不能触碰。
我不走,不要怕。
而后世子瞬觉怀中惊惑。
而后世子也稍惊。
而后兰草觉人惊。
于是懵然看宣齐洲。
叶子疼不觉淡去。
世子微抿,看兰草试问:“可明我意?”
兰草又怔愣。看人,轻点了点头。
世子默半刻:“好。”
“……”轻眨。
而后半晌,内室渐静。兰草外侧叶子有间续轻拍,于是半阖眼不觉昏昏欲睡。叶子仍疼,不过已好许多,不及曾经。
又半晌,世子怀中气息清软温匀,右腕也全然松下,缩在白氅中似一雪貂儿,全然依赖姿态,不似今日方出,似已熟识久。
宣齐洲只待怀中人睡再熟些,缓起身,稳步近床将人轻放至床面,就氅又添了被,看伤处祛热止血药膏已半干,又往外间取敛伤用石膏粉轻撒上,用净葛布包了,方回书案。
前事尚未完。
第二日寅末卯初,外间天不明,世子醒起身。
床上兰草乖巧侧蜷,仍睡着。宣齐洲看片刻,出外间取水布药。
“唔……”苗儿睡中低声,右手无知无觉晃了晃。
是叶子忽沾湿凉。
兰草睡中朦朦间只当天落雨了,自仍是草叶身。
半刻叶子实痒,兰草不住醒来睁目,就见人低眉认真。
兰草无声看几息。
……宣……齐洲。宣齐洲。
“宣,齐,洲。”便看人开口软声唤。要字又好些。
“嗯。”世子应声未看,只细清兰草指腹伤处。
兰草惺忪眨了眨,于是也悄悄,移开眼只看叶子。
又半刻,兰草有些干渴,想到昨日宣齐洲教的,便看人开口小心试道:
“宣齐,洲,我,想——”
世子正系布带,闻后话即抬眼看,未等床上说完便应:“好。”
起身往外间。
兰草见状脑中懵,片刻反应才想起:宣齐洲可以明白它想什么,昨夜言语答它问时就这样。
“啊……”便憨笑笑。补上“饮茶”。
内室绸帐绒帐皆放,与外间隔长屏,门外侍人已在院中候。世子出开门,侍人即微身入,奉温水绸巾,展架衣物,更茶盘炭火等等,又静候。
世子照常净漱,后淡道:“出去。”
侍人无声撤物躬退。
世子端茶水承盘入内室。
方才宣齐洲走后,兰草看看仍疼着的叶子半刻惑:为何要用……不知什么将它的叶子裹起来。见人回来,便看人试问:
“宣齐洲……”先唤,又懵懵抬叶子。
为什么……要包起来?这是什么?
世子入内室见,道:“以防外物再磨伤处。”又稍顿,看兰草:“亦可用制衣,称‘葛布’。”
咚咚咚咚,咚咚咚。兰草懵眨眨,听见这些。
像雨珠滴答滴答入水。
“嘿……”便又傻笑了。兰草头回听到这样多人言。
见床上清憨,世子抿,眼中也稀松过几分淡笑意,近案放盘倒茶。
看见水流,兰草眼中一亮,小心下床凑去人身边想要看,却是还未站定便忽离地腾空——
“唔——”稍惊懵呼。
而后如昨夜那般坐上榻。
宣齐洲昨夜抱苗儿坐才见人无鞋履,此前衣过长,全掩住了。内室硬陶地,春日生炭亦寒凉。另宣齐洲有意挡近窗冷风。
尚未反应,水便递至眼前。兰草清一眨,心想如此前前后后,怎该都应对人道声谢,于是用未伤的叶子接过水,清灵灵抬眼看人问:宣齐洲,人如何道谢?
世子觉意,稍顿,答:“多谢。”
兰草闻言愣愣,即想到:它给宣齐洲花时,宣齐洲似便是如此说。于是不用眉梢浮笑,看人认真咬字道:“多,谢!”
世子淡笑微颔。
兰草见此一瞬怔,低头不由抿唇开心笑笑,才慢慢饮尽整杯水,而后想到什么抬头看人殷殷询问:
“啊……”
你喝一些吗?
宣齐洲稍反应明意,应声取杯提瓿欲倒茶,怀中忽撑动——
兰草想给宣齐洲也那样取些水喝,便撑身坐起不再靠人,又伸未伤手去够“案”上装水的“石头”。
忽见兰草右手伤处就要撑案,宣齐洲瞬蹙松茶瓿握腕控着收远,又警看怀中,松开人将茶瓿提至近处放下。
兰草教看得愣了片刻,明意后即收回受伤的叶子,朝人点点头:嗯,好。
而后又去握瓿柄,小心翼翼。
一瓿便不轻,不必说满水——约有两斗米重。不过世子未出声阻,只静看人如何。
兰草握瓿柄提才讶然:它见宣齐洲拿来拿去十分轻巧,没想到这石头这样沉。
草叶睡过久,又方出不过几时辰,气力全未复,握木匙茶杯尚费力,此两斗米沉的铜瓿怎能提起,且只一边手可用。
于是咬牙也未能成。不过不知如何一使力——教瓿抵着倾了一瞬,倾有水漾出些在案。
“唔!”兰草蓦惊松手。
“无事。”世子轻声,见怀中不安看他,又看人传意。
“水有许多。可要再试?”宣齐洲只问。
兰草闻言反应片刻,渐心安,而后想到什么眼中生些光,看案上倾身即去够宣齐洲方才拿的杯,移至瓿口近处,就见聪灵:再如方才未全提起,只轻一使力倾瓿——
“哗……”水便倾出至杯中。
世子看着,不由心中软,却忽见一心惊瞬抬臂——
“扑!”
“咚——!!”
倾瓿愈多,瓿底离案愈多,再加案面方才洒水愈发湿滑,就见茶瓿瞬压倒,里头方能入口的滚茶顷迸出——兰草惊慌双手去扶——教世子猛握腕拉开。
而后铜瓿便全倒,杯翻,茶亦尽倾洒。世子抱兰草瞬离榻也衣绔侧后洇了湿痕。
食案与榻皆不好了。
兰草脑中尽空,只见眼前乱成一片,叶子尖都颤了颤,脖颈有些僵硬地转头看宣齐洲,就见人眉间沉沉看“案”上。
对不起……
兰草满目无措,心中忽窒,张口却轻声都未能发出,唇色不由褪许多。
世子紧蹙,心有余惊:案上流水尚发热气,若是尽浇人手上……
只得暗啮稍压,转身回床先放人。
宣齐洲……
兰草站床上看远看近惶不能言,眼尾未压下生了些无措泪。
放下怀中见极惊惶,世子指尖动,稍犹豫,抬手抚上毛茸茸看人:
无事,再滚便是。
又见轻暖安慰。兰草明意,怔怔几刻,心蓦便酸极,瞬低头咬牙紧抿也不住落了泪珠:
“呜……”
心中有什么重重砸地,砸得草叶疼。
我再不那样取水了……宣齐洲……我带你去水边喝水好不好……白日水是热的……你的水……我都弄坏了……
兰草哭抱住人。
世子方立身便觉腿侧衣绔有湿,此觉肩前寝衣亦片刻湿,顿了顿心叹,不明又实无奈:或是动静吓着了。
“莫哭。”世子声轻,收臂抱水苗儿拍了拍。
苗儿哭着只抱愈紧。
世子默半刻,只得将人拉出,看兰草正色问:
“可是疼了饿了,或是还要饮水?”
兰草闻言,半晌抬头泪乎乎懵看人,传意:不……
“那便不许再哭。”半肃声。
“倾水而已,如何要哭。”又肃看。
兰草觉意,懵懵怔怔看宣齐洲,张了张唇,未能言语。
世子回案取帕来抹过草叶眼泪,看小苗儿湿漉漉又懵惑稚气,淋雨了一般,不由又心软,肃色未满便尽退了,又成轻声:“可要再睡?”
兰草稍抿,指指不远处食案,看人眼中愈小心问:那……该……
“稍后会清,你睡便是。”世子轻安道。
苗儿清怯应。世子低头看腹部洇湿,心中微叹:应是全不熟悉,心中压着怕。
兰草顺人动作看,顷又空愣——
脏了……
它……弄脏了。
好好的白云朵成了灰云。
而后就见宣齐洲走。
内室通隔间,世子往更衣绔。
四下便空寂静。兰草轻抿唇,下床出帐近窗,将方才案上翻到各物小心扶起,又郁郁看半晌湿乱,无声垂眸,回了盆中。
宣齐洲再回来时,身上又成白云朵色。
兰草悄悄见,半刻默默蜷蜷叶子,垂叶只随灰意蒙落了。
世子更衣出,不见床上影,抬看窗边才见是又回了盆中,转眼又见案上翻倒器物皆已立起,顿了顿,无声叹一息,转身离。
至外间,世子开门行出:
“清内室。”
步未停便往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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